“如果你想好了,那就前进吧。”赫卡忒侧身让到一旁,为段非拙让出通往正前方的道路,“但是我必须提醒你,即便是我,十字路的女神,万干分岔路的守护者,也不知道那条路能否走得通。如果你执意选择它,那么接下来一切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段非拙经过冥府女神身旁,她身上飘散着一股象征死亡的冰冷气息。
他蓦然萌生了一种奇妙的预感:也是这是他最后一次与十字路的女神相见了。
赫卡忒也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背影。
凡人。如此渺小。如此脆弱。意志薄弱,不堪一击。
可有的时候,他们身上所进发出的那种光彩,就连先行者都要自愧不如。
女神从不对凡人抱有多大期待。他们身上的缺点多到他们自己都质疑人性是否本恶。
但是女神也从不对凡人绝望。世上有多么幽深的黑暗,相应就有多么灿烂的光明。
***
段非拙被温热的雨水给浇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光景一半是乌云密布、雷鸣电闪的天空,另外一半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脸。
他躺在泥泞潮湿的草地上,Z跪在他身边,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身体。白发警夜人浑身都湿透了,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见他苏醒,Z绯红色的眼睛里绽放出又喜悦又酸楚的光彩。
“你还活着……”他难以置信地低语。
段非拙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的衣服上沾满血迹,身上却没有伤痕,说明自愈能力再一次立功了。
雨仍旧下个不停,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即使当前正是夏天,段非拙也冷得一个哆嗦。
但是为什么他刚苏醒的时候,会觉得雨水是温热的?
他转向Z,后者的眼眶微微发红,被缺乏血色的苍白皮肤一衬,格外醒目,想忽略都做不到。
Z刚刚是不是抱着他哭了……?
Z急忙扭过头,隐藏自己的失态。
“色诺芬说你死了。”他故作冷漠地撇撇嘴,“那家伙眼神实在不好。”
段非拙有点儿想笑,向来冷硬的Z居然也有这么一天。当初把他关进地牢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感情丰富”?可同时他心里也涌起一股滚烫炙热的情绪,像是那温热的水珠一路流进了心底。
他真想吻一下Z那刀锋似的唇角,吻去那抹别扭的弧度,可现在真不是亲热的好时候。
他抬起头,只见利维坦正在空中盘旋,为地面投下黑色的阴影。
“我们先离开这儿。”段非拙爬起来,“其他人在什么地方?”
“撤进橡树林里了。”Z阴沉地回答,“希望亡灵们能帮忙抵挡一阵吧。”
“我们也走。我想到一个办法,必须借助大家的力量。
两个人朝橡树林飞奔而去。一道漆黑的阴影飞快地接近段非拙,他以为是利维坦,吓得差点儿甩出一道冲击波,结果定睛一看,居然是变成乌鸦的色诺芬。
乌鸦乘着风和他们齐头并进。
“你怎么活过来了?”那鸟儿震惊地问。
“我本来就没死!”段非拙没好气说。
“哇,脑袋开瓢成那样都没死,你的头肯定很铁……”色诺芬语带钦羡。
他们钻进橡树林。一进林子,雨顷刻间便小多了,繁茂的枝叶在他们头顶织成天然的遮雨棚。
粗壮的橡树树干后探出数个脑袋——是躲藏在此地的警夜人们。
“太好了,老大,你们没事!”R先生惊喜地叫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艾奇逊小姐问。“真的要搐回伦敦吗?”
Z思忖片刻,正要发话,段非拙却先行抢白:“我有一个办法,但是我要先请教一下N先生。”
餐厅老板兼警夜人指着自己:“我?”
段非拙朝他招招手。N先生踌躇地看了看同伴,不情不愿地走向他。
段非拙将N先生拉到一旁,确认其他人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声(也许Z除外,他的听力并没有因为他复明而减弱)后,悄悄问道:“您秘术高超,知识广博,我想问您一个问题;秘境交易行所在的空间,究意是个什么样的空间?”
N先生一怔,讶异地扬起眉毛,用质询的眼神看着段非拙,等待他进一步说明。可段非拙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等待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最后是N先生先扛不住了。
“是交易行主人创造的一片异空间——我猜的。”他无奈地说,“能力强大的秘术师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宇宙中存在许许多多这样的异空间,游离于世界之外。”
段非拙可深有体会,赫卡戏的十字路所在的那片神秘星空,应该就是同样的异空间。
约瑟夫·切斯特竟能创造这么一个地方,还能用法阵将它和现实世界连接在一起,其秘术的造诣当真恐怖至极。如果他把心思放在研究奥秘哲学上,而不是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上,是不是早晚能抵达先行者的境界?
“如果我将一个人带进交易行,然后毁掉所有通往交易行的通道,包括娃娃屋,那么那个人是不是就永远无法离开了?”段非拙问。
N先生思索了一会儿,沉重地点点头。
“但你——交易行主人一—还是随时可以通过你的法阵银匙进入交易行。除非你离开的时候,被困交易行中的那个人吸掉黄金时钟上的法阵。不过,如果你的目的是永远困住他,那么你自己大概也不会想要再回去了吧?”
段非拙笑了笑:“您说得对。”
紧张和不安爬上N先生的面颊。”为什么你要问这种事,难道你。……”
“嗯,实不相瞒,”段非拙拍了拍N先生的肩膀,好像他们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我打算把光之大君封印在秘境交易行中。”
***
“陛下,到了这里我们就暂时安全了。”
伊迪丝夫人喘着粗气,一手撑着橡树树干,一手按住胸口。
她也算上年纪了,短时间内跑这么远的路,实在有些吃不消。
女王看起来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她的年纪可比伊迪丝夫人还大,最后都跑不动了,是她中心耿耿的皇家侍卫们将她背到橡树林中的。伊迪丝夫人都有点儿害怕这场大雨和闹剧会不会害得女王陛下折寿。
女王环顾四周:“这里是……?”
“是我们家族的私人林地,陛下。”伊迪丝夫人说,“这里有……说来不怕您笑话,有亡灵守护。”
“昨天之前,如果你这么说,朕肯定会觉得你疯了。”女王阴郁地说,“但是今天之后,不论什么天方夜谭,朕都愿意相信了。”
皇家侍卫们听见“亡灵”二字,不安地聚拢在女王四周。伊迪丝夫人觉得,与其说他们是要尽忠职守地守卫女王,倒不如说他们是因为恐惧而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一起。
“我们不能在这儿躲一辈子。”裴里拉勋爵郁郁寡欢,“外面可是有一头怪兽,母亲,我们要怎样才能从怪兽的利爪下活下来?”
他话音刚落,上空便传来怪兽悠长的咆哮。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那咆哮简直要将人的耳膜都刺穿了。
不知过了多久,咆哮声才停下来。但是大家耳中的轰鸣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长久的耳鸣。
接着,地面猛地一震。利维坦降落在树林边缘,长满尖刺的尾巴横扫而过,粗壮到需要两人合抱的橡树竟然被齐齐拦腰截断!
饶是向来镇定自若的伊迪丝夫人也忍不住尖叫起来。她儿子急忙把她拦在身后。虽然他自己都在瑟瑟发抖,但还是努力用身体遮蔽母亲。
“我们完了,母亲!”裴里拉勋爵一把鼻涕一把泪,“呜鸣鸣,早知道我们就不该把矿场承包出去……不,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开发什么矿场……”
女王一手撑着橡树,另一手攥着自己的裙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还没完,勋爵。”她低声说,“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利维坦的尾巴又是一扫,又一排橡树齐齐倒下。
原以为能作为屏障的树林,在巨兽的力量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利维坦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就在它要再一次发动进攻的时候,一道火光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它的脊背。
巨兽惨叫起来。这灼热和疼痛让它回想起了在北极的时候。那时它刚刚复苏,便遭受了没来由的袭击。
它扬起长长的脖子,血红的眼睛望向天际。
浓云密布的天空之中,雷光交织的云隙之间,骤然出现了一抹金色的影子。
一艘流线型的蒸汽空行舰从云层之中徐徐降下,侧舷一排黄铜色的炮口,正对这地面的巨兽。
炮口依次亮起火光,榴弹如陨星般势不可挡,破空而来。
炮击声震耳欲聋!
黄铜炮口的侧上方用崭新的油漆漆着空行舰的名字——威灵顿号。
威灵顿号的火炮再次齐射一轮。威力十足的榴弹正中利维坦的身躯。巨兽的鳞片在灼热的高温之下化作碎片,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肉烧焦的臭味。
裴里拉勋爵呆呆地望着那从天而降的空行舰。
“为、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他的女王在皇家侍卫的搀扶下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可以将战场尽收眼底的位置。
“啊。”女王扬起眉毛,苍老的面容漾起一丝愉悦,“看来他赶上了。”
空行舰舰桥。
弗里曼上校端坐指挥席,凝视下方的大地,目光聚焦在那头漆黑的巨兽身上。——你曾救过我们全舰人的性命,真可惜,你我现在是敌人了。上校心想。
“齐射!”他大声下令。
隆隆炮声让他身边的男子缩了缩脖子。那男子身材矮小,相貌寒酸,总令人联想到某种啮齿类动物。
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男子,在一周之前拿着女王陛下的秘密诏书,找到了弗里曼上校。
当时上校正在和家人吃晚餐,这男子突然从花园的地里冒了出来,吓坏了狐狸(是的,那是西蒙的动物朋友,上校把它们当作宠物养在了家里)。上校的女儿以为男子是地精,很是笑闹了一阵。上校本人则差点一枪把男子的脑袋给崩掉。
男子自称派莫,是一名秘术师,还是女王陛下的使者。他向上校展示了陛下的手谕,上面命令威灵顿第二天飞往什罗普郡裴里拉庄园待命。
威灵顿上校不明就里。他每天都读新闻,知道第二天陛下将驾临裴里拉矿场,参加剪彩仪式。他不懂为何一个仪式需要军队待命。但他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
第二天他指挥威灵顿号前往女王陛下诏书中所说的位置。结果就遇上了他们的“老朋友”利维坦。
橡树林中。
女王望着天空中金色的空行舰,扬起唇角。
“不错,是朕命令威灵顿号前来支援的。”她对裴里拉勋爵说,神情有些骄傲,“从一开始朕就没全盘相信过科学进步委员会。”
一直以来,科学进步委员会推广以太结晶科技,让英国的国力突飞猛进,傲视全球。但是在他们喷亮的讴歌声中,女王也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不和谐的音符。
比如“间谍”。当初将“威灵顿号上有可能混入了外国间谍”一事透露给她的,正是秘书官卡特。他建议派遣秘密特工潜入威灵顿号搜捕间谍,还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警夜人。
于是女王顺水推舟,召见了芝诺·辛尼亚——警夜人的首领,命令他假扮学者登上威灵顿号寻找间谍。
结果就真的被他找出了间谍,那间谍还扮作舰长的样子,差点儿将整艘空行舰偷到维也纳去。
卡特痛心疾首了一番,表示外国的技术也在不断进步,我们若不能及时推陈出新,迟早会被他国超越。不死士兵的计划,您再看一看?
他或许以为,女王被间谍一事吓得不轻,会立刻同意不死士兵计划。
女王却只觉得一切都过于巧合了。简直就像为了让她同意这个计划,有人暗中策划了一切。
科学进步委员会既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敌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她不会轻易和他们撕破脸,但也绝不会将自己的信任全盘交付给他们。
她当了这么多年女王,或许别的没学会,但有一件事她是非常擅长的,那就是“帝王学”。
似乎就连上毫都立在地这一边当她果老前账仪式那天该如何提防委员合的时候、派草沟进了她的浮若格摩尔宣、简直就像上斋为地送来的信使一样。她命令这秘术师去找弗里最上校。那位好军人因为北极计划的失败正身陷自责的泥源之中,甚至在家里自我禁足。女王正好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威灵顿号。
弗里曼上校皱着眉头,紧盯着空中与他们纠缠的利维坦。
炮火撕裂了巨兽的鳞片,它的鲜血像雨点一样洒落大地,地上的人恐怕以为下了一场血雨吧。
然而受了这么重的伤,巨兽仍然攻势不减。它仿佛不知疼痛,不惧死亡一般,誓要拉着整艘空行舰陪葬!
利维坦一头撞向空行舰。舰桥轰然震动,惊叫声此起彼伏。弗里曼上校稳住身体,旁边的派莫则没骨气地趴在了地上,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别慌!”上校高声道,“怪物已是强督之末,我们一鼓作气干掉它!”
“是!”众船员齐声应答。
可是空行舰的震动却并未停止。弗里曼上校的眉头越皱越紧。“怎么回事?出故障了?”
舰桥上的联络员满头大汗,不停抓起传声筒下达命令,又将传声筒贴在耳边倾听回复。
“报、报告舰长!是以大结晶蒸汽动力引擎发生了故障!”
弗里曼上校的手指敲打着扶手。”难道刚才怪兽的那一击破坏了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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