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最近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Z问,“比如,视觉、听觉比以前敏锐,体力比以前更丰沛,或者某些能力突然变得更强大?”
罗伯茨夫人摇头“她很正常啊,您说的那些都不曾有过。反倒是她一直连轴转,比以前更疲惫虚弱了。”
Z垂下眼睛。他本想打探露丝是否拥有什么异能,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那我们告辞了。”Z说,“如果您想起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还请您告诉我们一声。我住在警局附近的一家旅馆,名字叫……”
留下旅馆地址后,他们告别了那位可怜的妇人。从烂泥街前往码头街的斯通诊所,最直接的道路只有一条。段非拙熟悉路线,便领着Z向斯通诊所走去。
从露丝家附近的路口朝左拐,在一家酒吧和一家食品店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小巷。地面泥泞不堪,罕有人至,但只要穿过这条小巷,就能抵达码头街。若不愿绕远路,这儿就是最快的途径。
段非拙站在巷口,望着小巷中的积水。巷口本有下水道,但不知是因为雨势太大还是淤泥堵塞,下水道正像喷泉似的往外涌水。
根据他所读到的档案,露丝就是在这条小巷中遇害的。
警方曾在巷口拉起警戒黄线,但如今黄线依然撤去,只有半截线头在风中没精打采地摇摆。距离露丝死亡已过去了好几天,加上天降大雨,现场已经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
“发现什么了吗?”Z问。
“没有。”段非拙叹气。
他挤进小巷中,踏着淤泥来到另一侧的码头街。海水特有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码头街和烂泥街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水手们随着船只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孔多如牛毛,最适合凶手藏身。
段非拙想象着露丝遇害当天的情景她一如既往离开家,向母亲告别,走上这条她走过无数次的路。天已经黑了,只有路灯为她照明。她脚步轻快,进入那条小巷。她根本没想到这附近藏着一名凶残的暴徒,正准备取她的性命……
等等,如果露丝目击了凶手的相貌,那么的她的记忆会不会残存在她的随身物品上?使用灵视能力,岂不是就能找出凶手?!
段非拙觉得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敞开。他迫不及待地想直奔警局,向阿伯丁警方讨要死者的遗物。按理说遗物作为重要证物,应该会保存在警局中才是。
他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Z——他不必坦白自己拥有异能这回事,只说他想调查死者的遗物就行。但他刚要开口,就被不远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狗叫声打断了。
Z皱起眉,捂住耳朵。那声音在段非拙听来都觉刺耳,Z的听力那么敏锐,对他来说大概就和受刑差不多。
只见一名身材矮小瘦削的中年男子牵着两条斗牛犬,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与其说是他在遛狗,倒不如说是狗在遛他。
斗牛犬个头不大,脾气到不小,一边拖着主人到处跑,一边还朝路人龇牙咧嘴、大声狂吠。好几个路人落荒而逃,一位女士在逃跑时甚至踩到了自己的裙子,摔进了水坑里。
段非拙一眼就认出了遛狗的人。
“这不是斯通医生吗?”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打招呼。
斯通医生努力扯住两条狗,眯起眼睛打量了段非拙好一阵才认出他。
“切斯特医……先生!”他仍然固执地不肯承认无证行医的段非拙是他的同行。
“想不到在这儿遇见您。遛狗吗?”段非拙瞄了一眼那两条上蹿下跳的小恶魔。
斯通医生讪笑“是啊,我儿子养的狗。真可爱是不是。他现在住院了,所以只能由我来遛。”
“原来是狗。”Z阴郁地说,“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阿伯丁进了什么怪兽。”
斯通医生望着他“这位先生是……?”
“芝诺·辛尼亚,来自伦敦警察厅。”Z面无表情地报上名号。
斯通医生颤抖了一下,被他警察的身份吓了一跳。
“您是来调查……”
“阿伯丁连环杀人案。”Z说。
两条斗牛犬又狺狺狂吠起来,挣扎着想脱离遛狗绳的束缚。其中一条发现距离最近的Z似乎是个不错的目标,于是摆动着四条小短腿飞快地冲向他,宛如一颗小型炮弹。
它一口咬住Z的腿。
斯通医生发出一声橡皮鸭子被踩了一脚般的尖叫,急忙拽绳子“回来!你这只小畜生!”
然而狗反而咬得更紧了。
Z低下头,露出冷酷的表情。
斗牛犬松开了牙齿,夹着尾巴倒退几步,布满松垮褶皱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也难怪它会这般诧异。一般人挨上它这么一口,肯定会血流如注、哀嚎不止,然而Z的腿是机械义肢,它没把自己的牙磕掉已经算很幸运了。
“对不起,警察先生!”斯通医生持续尖叫,“您没受伤吧?我的诊所就在附近,我可以为您治疗!”
“不必了。我没受伤。”Z冷冷说,“不过我倒是很想拜访一下您的诊所。”
“……我?”斯通医生讪笑,“我那儿没什么好看的……”
“已故的露丝·罗伯茨小姐是您那儿的护士吧?”Z问,“我有几个关于案子的问题想问问您。”
“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警察了!”
“又没告诉我。”
Z抛下这句话,就丢下斯通医生,径自往诊所方向走去。
段非拙慌忙追上他“你怎么知道诊所在那个方向?”
“气味。医药的气味。”Z目不转睛道。
斯通医生见不论如何也逃不过这场审问,只好任命了。他拽着那两条凶残的斗牛犬跑到Z面前,一脸讨好似的微笑“我来给您领路吧!”
——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段非拙腹诽。
斯通诊所距离此地并不远。在段非拙的印象中,它的服务对象主要是水手,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常常因为打架斗殴受伤,或者与当地女性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而换上不可言说的疾病。因此诊所总是生意兴隆。
然而如今的斯通诊所却门可罗雀。候诊室里空无一人。斯通医生将斗牛犬拴在门口的柱子上,邀请他们进门。
“现在阿伯丁的居民都这么健康了吗?”段非拙问,口吻中不无讽刺。
斯通医生听出了他的讽刺,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但碍于Z的存在,又不能明着怼回去,只能吞下这口闷气。
“自从报纸上报道露丝是我们这儿的护士,患者就吓得不敢来了。好像来我们这儿看病,就会变成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似的。”斯通医生苦闷地说,“另外,那两条狗也是个问题。唉,它们太凶了,前天还咬伤了一个路人,那家伙把消息捅到报社去了,害我赔了好大一笔钱。可我又不能把它们丢掉,它们是我儿子的爱犬……”
段非拙有些幸灾乐祸。当初斯通医生向烂泥街居民狮子大开口、对即将离开伦敦的他冷嘲热讽的时候,可曾料到自己也有落魄的一天?
至于那两条恶犬,也只能说是他活该。俗话说物似主人形,养出什么样的宠物,就说明主人是什么样的人。要不是斯通医生的儿子成天纵容那两条恶犬,哪会有今天?
斯通医生领着他们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们路过一间间病房,大多数床都空着,看得出诊所的生意最近确实一落千丈。
只有一间病房有人。段非拙飞快地往里瞄了一眼,瞧见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床上,闭目昏睡,一个膀大腰圆的护士正靠在床边打瞌睡。
“艾玛!你又偷懒了!”斯通医生怒道。
那护士惊醒了,急忙拿起一条毛巾给病床上的男子擦脸。斯通医生盯着她的时候,她装出认真的模样,可医生的视线一移开,她的动作就变得敷衍了许多。
“让两位见笑了,”斯通医生干巴巴地笑道,“那是我家的女仆。自打我儿子住院,我就让她来照顾他。可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所以我才会额外雇露丝来帮忙。”
“令郎生了什么重病?”Z问。
斯通医生神色一黯“他喜欢玩儿蒸汽掠行艇,有一天他从上面摔了下来,残废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机械义肢有用吗?”
“他不是摔断了腿,而是脊椎……唉,不提也罢。”斯通医生摇摇头。
到了办公室,斯通给客人倒了茶,还抠抠搜搜地拿出一碟饼干。段非拙怀疑饼干可能已经放了一年,看上去和林恩夫人的暗黑料理可以一决高下。他决定死也不碰这玩意儿。
这件办公室不像医生的办公室,倒像是私人书房。书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斯通医生和他的家人,有他的结婚照,他儿子的毕业照,还有他妻子的单人照。
除了办公用的桌椅和招待客人的沙发,这间屋子里最显眼的就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博古架。段非拙差点儿以为自己回到了秘境交易行。
博古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文玩,最瞩目的位置摆着几尊雕像,不是跳舞的男人,就是长着大象头的人,要么就是踏着男人的女人。
哪怕段非拙这种对于民俗文化无甚研究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它们浓郁的印度风格。
Z饮了一口茶,问“能说说露丝小姐遇害那天的事吗?她是在上夜班途中遇害的,您发现她没来上班,就不觉得奇怪?”
斯通医生耸耸肩“我以为她吃不了护士的苦,所以不干了。这种事在她那样的年轻姑娘身上很常见,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路了。”
Z问“那您是何时得知她过世的?”
斯通医生说“第二天,警察来找我。他们说发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但面目毁损严重,认不出是谁,所以在附近挨家挨户地打听。我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没准是露丝。我就这么跟他们说了。”
“据您所知,露丝小姐有没有仇家?或者最近有没有出现异常之处?”Z问。
斯通医生不耐烦“我对她的私人关系不甚了解,毕竟我只负责给她发工资,又不是她爹。至于异常之处嘛,那姑娘很普通,我没发现什么。”
段非拙任由Z主导这场问答。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斯通医生身上。博古架对他来说更有吸引力。
斯通医生注意到他一直盯着博古架瞧个不停,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啊,您注意到了。很稀罕是不是?那是我从印度带回来的纪念品!”
“印度?”段非拙扬起眉毛。
“我年轻时当过军医,在印度服役。那儿真是一片迷人的土地,除了蚊子和刁民有点儿多……”斯通医生傲慢地扫了他一眼,像是在说“只有正规学过医的人才能拥有为国效力的殊荣,你这种野路子就别做梦了”。
段非拙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几尊印度雕像。
它们每一尊都散发着秘术物品独有的光辉。
离开斯通诊所时,段非拙内心的疑问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比之前更多了。
斯通医生办公室里的那些雕像毫无疑问是秘术物品。他说是从印度得来的,倒不像是说谎。那些雕像都是印度教中的神灵,制作过程中附上了什么奇特功能也未可知。
斯通医生知道这件事吗?他看上去不像秘术师,那么他是单纯将那些雕像当作纪念品?
阿伯丁发生连环杀人案,露丝也成了牺牲品,而她的雇主手里刚好有几尊秘术雕像——这难道仅仅是个巧合?
最重要的问题是……
段非拙用眼角偷瞄身边的Z。
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Z呢?如果告诉他,该怎么说?总不能直接坦白自己在雕像上看见了秘术的光辉吧?那样他恐怕就得和阿伯丁连环杀手一起进监狱了。要如何委婉地说出自己的发现,却又不引起Z的怀疑呢?
思考这个问题,段非拙的脑袋都快过载爆炸了。隐瞒秘术师的身份待在Z身边,和他一起破案,真是太难了!他当初为什么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啊!单纯当一个秘术师,或者单纯当一个警夜人,都要比现在轻松得多!
他简直欲哭无泪。可事到如今,除了继续捂紧自己的马甲之外,他别无选择。
段非拙摇摇头,将这些纷杂的思绪甩出脑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调查案件,他自己的事可以往后放一放。
他们接下来又前往其他几名死者遇害的地点。但和露丝死亡的现场一样,因为时隔太久,压根找不到什么线索。
这场奔波以一无所获而告终。段非拙不禁有些灰心丧气。
但他至少还手握一条线索——他的灵视能力。
“我想去一趟阿伯丁警局。”他对Z说,“看看警方收集的证物,比如受害者的衣物什么的。”
“你认为,凶手或许会在受害者的随身物品上留下什么痕迹?”Z问。
“说不准呐,总得试试。”
“也是。”Z沉吟,“就是不知道阿伯丁警方是否同意了。”
“这就得靠您——苏格兰场的精英出面劝说他了。”
阿伯丁的警察果然不大高兴。
“你当我们是白痴吗?假如凶手真的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我们会找不出来?”
负责连环杀人案的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警探,他也是阿伯丁警局最资深的警探之一。听过段非拙的要求后,他恼火地瞪着年轻人。
“呃,以防万一嘛。”段非拙说。
要不是Z的警衔比这位老警探高好几个级别,就连他的顶头上司见到Z都得点头哈腰,老警探可能当场就把他们从办公室窗户扔出去了。
他嘟嘟囔囔地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带他们去了证物室。
这时代指纹鉴定技术还未曾应用到司法方面,警察也从不考虑徒手拿取证物是否会污染指纹。所有证物都大喇喇地摆在一排架子上。老警探随意一指“这些都是了。”
阿伯丁警察还算尽职尽责,将现场收集到的证物都分门别类储存起来了,包括死者的衣物和随身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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