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宿的天依旧是百年如一日的灰蒙蒙的,就如同所有人的心一般。
“我从前啊,一直当他是真的师姐。就如同你入门之时,是跟着凌祉的,我那修习基础的时候,也是随着他学习的。我从小便觉得他生得好看极了,情窦初开之时,就将他当做了自己一生的伴侣。”
“道侣甄选大会,是我求着师父举行的,我不过只想看看他对我可有几分真心。是我一直在引诱他、试探他,是我明知道他修的无情道,却偏生非要一步步地贴近他。”
“我……我不知道他到底对我是如何,不过我却知晓,即便我是试探他,我也是深爱着他的。只是那时候恐怕自己的年纪也是尚轻,完全不知道害了他的后果有多严重。只是满脑子想着我爱他,他也分明爱我的不是吗?”
“试探的结果,我心中是满意的。他很是生气,可他又不明白他为何生气,我是明白的,我一直等着他醒悟过来。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我开始疑惑,到底我所想的,是不是真的……”
“云谏,你说为什么……贪嗔痴慢疑,疑心明明是最后,他却是最要命的呢?”沈遥天忽而抬眸看向萧云谏,他一张如少年人般的脸庞,如今连眼底都尽是沧桑。
萧云谏知道,他的师父,与从前就是不同了。
沈遥天如今更是疑惑,他道:“云谏,也许我这辈子唯独那一回,用了肮脏手段。是我对他下了合欢散……我的疑心渐重,叫我失去了理智。我看着他同别人亲近,我忍受不了,我做下了错事。”
“可笑的是,荒唐一夜后,我还以为他是个女子。故而才有了我以为青鳞是我与他之子的事情,我当真糊涂!”
凌祉忽而站起了身来,打断了沈遥天的话语。
他比了嘘声在自己的唇前,萧云谏顿时收起了想要继续问下去的话语。
沈遥天也静静的,只是又抬眼瞧着天,不知何时才能拨云见月明。
静谧许久,凌祉方才察觉到那响动不过是兽类所致。
松了一口气,又对着萧云谏点了点头。
萧云谏不禁嗤笑道:“草木皆兵。”
可自己又如何不是?
“这算不得什么的,不过此时,碧璋确实不会出现的。”沈遥天活动了下手脚,细长的链子在他动作下,叮当作响。
萧云谏瞧见他的脚踝处已是青紫一片,还有被金属环磨破的,皮肉皆是翻了起来。
他没耐住,还是出手替沈遥天治疗了伤口。
沈遥天道了声多谢,又说:“其实治不治的,也无所谓了。左不过明日、后日……日子久了,还是会磨出来。只有等到那伤口坏了好、好了坏,生出一层厚厚的茧来,才不会再受伤。”
说的是他的脚。
何尝又不是他的心。
萧云谏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师父,别再熬下去了,我们回去吧……你有我、有凌祉,未来还会识得旁人。”
沈遥天忍俊不禁:“云谏,这么多年年还仍是维持着这般少年人的澄澈之心,我当真欣慰。只是那些人中,再也没了碧璋,不是吗?”
顿了顿,他又问道:“如果今日做下这般孽的是凌祉,你又会如何呢?”
萧云谏转头看向凌祉,可却是一字一顿、字字句句郑重其事地道:“我会亲手杀了他。”
凌祉听罢,未曾露出一星半点的不快,反而说道:“嗯,我也是。然后,随他一同死。”
沈遥天仿若是听进去了,呆呆愣愣了一会儿。
又道:“方才我还未曾说完呢。云谏、师弟,你们可是还要继续听下去?”
萧云谏点了点头。
“那一夜后,他就离开了无上仙门。只留书一封告知于我,他无情道已破,无法再留在无上仙门中,又让我莫要去寻他。我是想去的,可我又很是惧怕。甚至于现下我都想不起我当时在害怕什么了……我想着,那是他不让我去寻他的。”
“而后,我师父携了挚友游历大江南北,将无上仙门掌门的位置传给了我。我如同套上了一个枷锁,更给了自己不去寻他的理由。就这般虚耗着,直到瞧见了凌祉对你的义无反顾。”
“我忽而明白了什么。明明是我的错,我却逃避了几百年。我见到他的时候,方才晓得他受了多少苦……”
“他的无情道破,便失去了全部修为。在乌宿这地方,他挨过打、吃过馊掉的东西、被人侮辱……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他明明当时还将杀情剑留给了我,可我偏生就意识不到,他是想要我去寻他的。”
“他该恨我的。”沈遥天的目光移到了自己脚下的镣铐之上,“此今往后,我不会再离开他了。”
萧云谏愕然。
即便是他恢复了神君身份,他也依旧将沈遥天视作自己的师父。
因着在他的印象中,沈遥天就是个明理、清醒、良善之人。
他咬着下唇,血腥味道渐渐浸满了他整个口腔。
他犹豫了。
他没有再言语非要沈遥天随他们远走一事,只是又问道:“师父,碧璋现下到底在何处,你可知晓?”
沈遥天的目光有一瞬间逃避,悄无声息的撞进了杀情洞中。
可他不过还是偏过头去,说道:“不知。”
凌祉又问:“师兄,那你今日可曾见过青鳞?”
沈遥天稳住了心神,摇头说道:“未曾。”
萧云谏抬眸扫了一眼杀情洞内昏昏黄黄的灯光,继续问道:“那我们可能进去洞中,瞧上一眼?”
沈遥天立即拖着脚链挡在了他们的身前,眼眸中带着殷切的恳求:“不要去。”
萧云谏顿觉不对,可凌祉却将他往回捞了捞。
他知晓凌祉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可如今却不是什么好时间。
瞧着沈遥天的模样,若是他们非要硬闯——
沈遥天这条命交代在此处,是必然的。
到底萧云谏也没忍心。
他道了声告辞,便与凌祉共同上了云团之上。
却也没错过沈遥天最后轻飘飘的那句——
“云谏,我很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啧,想不到吧,沈遥天才是大渣男!
永远不可能·让你们猜到剧情·我!
第124章 恐慌
萧云谏的云团已是不在杀情洞之上。
可骤然听闻这么一句,他却是不禁顿下了进程。
他看向凌祉,问道:“师父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我便是生生觉得,每一句话都不止是他本来的含义了。弯弯绕绕的,都是有旁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的急躁也被冲淡了许多。
凌祉俯下云端,看着愈发远去的杀情洞,神色凝重。
他笃定地说道:“碧璋定然就在洞中。”
萧云谏并未惊异:“我猜的也是。方才我们问师父那些个问题,除却是否见过青鳞,他答得并无什么思索。其余两个却是怪异极了,更何况他一直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入杀情洞。他当真是为了碧璋吗?还是怕我们……更遇到什么麻烦。”
他敲了敲脑袋,实在是恨自己没有生一副七窍玲珑心。
能洞悉所有人的内心,能知道旁人所有的想法。
可他没有。
凌祉又一直瞧着杀情洞的洞口。
沈遥天仍是坐在原地,不声不响地看着天。
他方才拦下自己与萧云谏的举动,更像是刻意拖慢他们寻找青鳞步伐一般。
他凝望着沈遥天,心中比萧云谏更加不敢置信。
萧云谏倚在云团之上,他撑着下颌。
忽而又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他陡然说道:“我们冲进去吧。兴许因着现在碧璋不能受外界干扰,方才叫师父守在门口的。”
“可如何进去?”凌祉又问,“你又害怕伤害到师兄。”
萧云谏眼睛一眯:“碧璋能用障眼法,便是我们不能吗?如今你比师父的修为高出了万年,在他面前造个障眼法,是轻而易举。”
沈遥天以为萧云谏他们二人不会再回来了,可却未曾想到,两人竟是又折返到了自己的面前。
只是怪哉,如今回来的凌祉一言不发,萧云谏只会说上一句:“是吗?师父。”
可沈遥天恍恍惚惚的,等察觉到不对劲儿之时——
萧云谏二人早就进了杀情洞深处。
他们总归是蹑手蹑脚的,进了人家老巢。
上次被他们破开的墙,如今还是露着一个硕大的洞。
可见后面关押过青鳞与沈遥天的牢笼。
但到此为止,他们都未曾瞧见碧璋与青鳞的任何踪影。
凌祉问道:“阿谏,可是要继续?”
萧云谏眸色一沉,重重地点了点头:“继续。”
他们又朝着地牢深处走去。
而后再也没了烛火灯光,独独剩下几只萤火虫,还在照亮着。
萧云谏的五感异于常人,可也只能在这黑暗中瞧个大概。
可走了这般远,他们却仍是未曾见到任何踪迹。
这杀情洞中,更是寂静得仿若无人,连他们自己的呼吸声和偶然间踏到枯枝的吱呀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凌祉心中似有些忐忑,他拉住了萧云谏的手腕,说道:“阿谏,不要再继续了。”
萧云谏忙问:“为何?”
“我心中恐慌。”凌祉如实道,“不知为何而起,总觉得再走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的。”
萧云谏抿抿嘴,却是探身向前,垫脚抱住了凌祉。
他听着凌祉愈发快速的心跳声,郑重地道:“可我们在一起啊。”
在一起,便什么都不在意了。
就算是死,好歹尸骨叠着,也是能不分你我的。
凌祉骤然松了神情,他道:“好。”
他紧紧地牵起萧云谏的手,说道:“阿谏,不论前路如何,我皆会陪伴你一同走下去的。”
只是……
没了前路。
萧云谏看着面前的巨石,这并非是人为所成。
而是自然的鬼斧神工。
萧云谏忽而有些迷茫了,他不知怎的,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来。
他皱着眉头,对着凌祉说道:“我总觉得,这也许就是从前乌宿封印屠天之力的那座山。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也许更是屠天之力在一开始就指引了碧璋来此处,让他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
凌祉曲起手指敲了敲山体。
那里的的确确只有山体,并无任何的空洞通道。
而如今他们亦是走进了一条死路。
往前再没了前行的路,而一路走来,更没有一点的岔路分支。
他们更是一路摸索着墙体而来,生怕哪处又有了密室暗道。
可到底也是没有。
更没有碧璋与青鳞的踪迹。
“那师父非要在洞口拦住我们,是为何?”萧云谏在深处转着圈,左右瞧着又几番试探,可仍是只有山石。
他稍有气馁,可到底仍是说道:“还是……师父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刻意让我们以为碧璋是将青鳞劫来的杀情洞,可并非如此。兜这么大一圈,只是为了故意将我们向着这方面想,从而更加浪费了我们的时间?”
凌祉亦是环顾着四周,可他仍是觉得沈遥天拦他们在杀情洞外之时。
碧璋就应当是在洞内的。
但他们即便是中途离开,亦是在云端瞧着。
碧璋就算是再只手通天,也不能带着一个大活人在须臾间消失不见。
萧云谏遍寻无果,如何能再在这杀情洞中浪费时间。
又还得趁着碧璋未曾与他们直面的时候,离开此地。
临了洞口,沈遥天仍是坐在原地。
他面前的障眼法未撤,可他还是察觉到了萧云谏二人出来。
他轻晃了下脚链,叮当作响间,却没有掩住自己的声音:“云谏,你们出来了?我便说过,他不在其中的。不过我瞧着,他快是要归来了,你们也回去吧,莫要再碰上伤到了自己。”
萧云谏挥挥手,撤去了沈遥天面前的障眼法。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渴求地问道:“师父,你当真未曾瞧见青鳞吗?”
沈遥天仍是笃定,摇了摇头道:“未曾。”
萧云谏无计可施,只得道:“多谢师父今日的一切相告。”
沈遥天点点头。
萧云谏二人甫要离开,便瞧见远处忽而炸起了一片璀璨的烟火。
先是红黄交叠着,而后烟尘散去,又是一阵青紫。
萧云谏停住了脚步,他如同被绚丽的烟火吸引住了一般。
任凭凌祉呼唤,也不为所动。
凌祉本以为又是什么碧璋弄出来,蛊惑人心的。
可却感觉到手上萧云谏的力度重了两分,又用指甲缓缓地掐了两下。
那是让他稍等片刻的含义。
他与萧云谏从无上仙门起,便定下了许许多多不同的手势。
只为了他二人可在不能言语的情况下,也叫对方知晓自己的意图。
凌祉没再出声,只静悄悄地等着萧云谏看完了那一场烟火。
萧云谏没神色凝重,未曾再说什么。
只是招了云,与凌祉一同离远了杀情洞。
此刻他方才开口:“那烟火,是重羽那边出事了。但应当没有波及到他,但他却又必须得叫我回去。”
凌祉骤然明了。
待他们离去后,杀情洞的暗影处,却走出一个人。
环着手臂,嗤笑道:“他们还算是聪慧,险些要瞧见我的藏身之地了。不过,到底是只顾了左右,却瞧不见上下。”
沈遥天沉着嗓音应了一声,又问:“你放过云谏他们可好?放过这六界可好?我便是任由你惩处,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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