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其他,凌祉到底是从小传授自己法术、学识的师叔!
萧云谏不知何处来的力气,只觉一股热流涌上颅顶。
他身体里到处乱撞的灵力不知往何处而去,终是由着他右额上的伤口冲了出来。
他喷出一口鲜血,即便伤口如同炙烤又千万只虫所爬——
但灵气归了丹田,他能操纵了!
凌祉能做的,他便也能做。
内丹被吊起,他赌上的是自己近乎全部的修为。
一道惊雷而起,将夜幕劈成了明暗两半。
他耗损修为引渡天雷,将面前所有的蛇都燃了个焦黑。
凌祉却是浑身颤栗,那招式只有无上仙门之人才懂!
他颤抖着嗓音,半晌才唤出:“阿谏……”
——“阿谏!”
第21章 夜袭
奈何萧云谏耳畔嗡鸣,根本未曾留意到凌祉的反应。
他奋力压制住身体里翻腾的灵气,召唤了息雨。
息雨识得这是聆风的主人,也知晓他与凌祉的百年渊源。
即便是自己主人在场,他仍是顺从了萧云谏。
它能感受到萧云谏身上充沛的灵气,与自己主人如今的窘然。
更能察觉到——
萧云谏想要救下凌祉的那一颗心。
萧云谏将借来的灵力赋予息雨,剑锋化阵,将蛇妖逼得节节败退。
他持剑立于前,即便脸上是□□、身上是粗布麻衣。
他依旧是无上仙门的首座弟子。
是天上的云。
他是萧云谏!
他的目光高傲而又清明,仿若居高临下地睥睨。
他望着余下有些退缩的蛇妖,冷冰冰地道:“可还愿,与我一战?”
蛇妖们面面相觑,心中几分犹豫与忌惮之情。
可他却知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这秘术是催动内丹,燃烧数十年的灵力化作一瞬的充沛。
可用尽便是殆尽,须臾之后,他便会虚弱到了极致。
只有趁着这节骨眼,逼退蛇妖。
他不过是撑着已经近乎于极限的身子骨,强硬地挺直脊背,叫蛇妖们看不出来。
一条弯曲着身子跟在背后的青蛇扭了两下,化作减翠模样。
她踩过自己同类的尸首,面对萧云谏而战。
“萧公子,奴知晓是你背后这个男人背叛于您。”她拨弄了一下发丝,风情万种,“可您怎得这般下贱,非要相护于他呢?减翠当真不明白。”
萧云谏只高高地扬着下颌,没有应声。
仿若目光都不愿施舍给减翠一分。
减翠又道:“萧公子,您可知奴为何能寻到此处?”
萧云谏微微偏头,捏紧了手中的青竹玉佩。
减翠瞄了一眼他的动作,却是摇头笑道:“怎会因此小小物件?您去城东当铺之时,店家虽是在您身上下了些许,但那些早便随风而散了。”
萧云谏眉头蹙起。
凌祉却是站起身来,走到萧云谏面前。
挡住了萧云谏的一半身子。
减翠撇撇嘴,目光挪到凌祉面容上,不着头脑地道:“怪不得您对他情根深种,如此这般容貌,就是连奴都有些忍耐不住了。”
萧云谏冷哼一声,可终归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减翠垂下眼眸,恭恭顺顺地又道:“奴也未曾说什么旁的,只是为您答疑解惑。”
她还未曾说出实情,凌祉便已开了口:“是聆风。”
萧云谏惊道:“什么?”
凌祉垂下眼眸:“阿谏,我寻到了你埋葬聆风的地方。我想将其复原,便擅自取出带回了。阿谏,对不起……我并不知会造成此般结果,是我的错处,一直是我的错处,你怪我吧!”
萧云谏张张嘴,不敢置信地想要问清原委,可到底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将聆风复原?
聆风复原了,又能做哪般?
这一时间的弯弯绕绕,郁结在他脑海之中。
可却没有半句,是真的去责怪凌祉。
他也不知情而已。
萧云谏望着凌祉的侧脸。
正如减翠所说的,那倾世容颜叫人怎能不生出心驰神往来?
凌祉一张面容眉目如画,一双薄唇却将风情万种割裂,平白为他生出过分的冷漠之情来。
“你瞧,他事事害你,你还不——”减翠话未言罢,便有人迎头撞了她一下。
那人跌跌撞撞,一头栽进了尚在愣神的凌祉怀中。
“凌祉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一觉醒来,便见这般多的蛇……”
青鳞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望向凌祉,手紧紧拉住凌祉的衣角。
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往旁边错了一步。
他似乎已然麻木,可伐木之时,木也有痛。
减翠立马笑道:“瞧着,萧公子似乎是个局外人了,倒还不如真的听了我们的建议,同我们一起回满芳楼去。”萧云谏冷哼一声:“如今你踏着你这么多的姐妹尸首,再同我心安理得说这句话,让我和你们一同回满芳楼去,你可问心无愧?”
“我无愧于心!”减翠斜起眉眼,“成佛的路上,总是白骨累成。做了奠基石,也该是她们的荣幸!”
是已疯魔。
凌祉拨开了青鳞环着他的手臂,又朝着萧云谏贴近了几步。
待此事了,他便应当告知萧云谏自己的心意。
告知萧云谏——
他无论如何不再去想那天上月,只惜着眼前人。
可没成想,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却道:
“你让我杀凌祉,是因为你总觉得我痴情于他,他是负心之人,可——”
“若是我不爱了呢?我压根不在乎了,又何谈得上负心。”
“你也瞧见了,我的聆风被他斩断,脸上又被他挥剑砍出如此深的伤疤。我不恨他已是万幸,又何来的爱?”
他掀下□□,将伤口□□裸地展露给在场所有人看,就连青鳞都倒吸了一口气——
因着面具,又有方才突破灵力之事。
他的伤疤连着皮肉翻了起来,似乎已是溃烂。
“阿谏……”凌祉想要上前替他疗伤,却被他拦住了动作。
他道:“我已然这般,我怎会原谅?出手不过也是因为同门之宜。是吧,师叔?”
他将话头抛给了凌祉。
一如那日屠妖大会后,凌祉便只唤他为师侄。
因果循环。
报应不爽。
减翠拍拍手:“您如此魄力洒脱,叫奴佩服。”
她身侧有蛇妖同她言说,她神色有变,即刻转身离开。
只留下一句:“萧公子若是何时想通,满芳楼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待蛇妖们离开,萧云谏看着这满地的蛇尸若有所思。
青鳞却是虚弱地跌坐在地,哽咽道:“萧峰主如今惹了这么多大麻烦上来,竟是连累了凌祉哥哥……”
萧云谏睨他一眼,并未言语。
只是将息雨缓缓归鞘,恭恭敬敬地递还给了凌祉。
凌祉怔怔地接过剑,毫不在意青鳞说过些什么。
只那一瞬间,他却觉得,他再也无法拥有萧云谏了。
他的阿谏,终是被自己亲手推开。
永远不会归来了。
第22章 算了
方才萧云谏的那段话,说得如此轻巧而又平静。
就真真是他完完全全放下了,才能说得出的模样。
凌祉攥紧息雨的剑鞘。
“凌祉哥哥,萧峰主他……”青鳞依旧喋喋不休。
凌祉强压下心中燥怒,道:“别再说了!”
青鳞被他吓了一跳,倒是萧云谏安抚了一番。
萧云谏道:“明日无上仙门便会来人,还是劳烦师叔同他们一起剿灭满芳楼。”
凌祉应了一声,又问:“那你呢?”
萧云谏轻抚上自己的伤口,笑道:“我便不见了。我已然想清楚了,蛇妖既然想要拉我下水,便不会在近日要我的命。我能等得到无上仙门将其清缴,请师叔放心。”
他错后半步,又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他眼瞅着凌祉又要催动灵气为自己疗伤,忙制止:“只是看着唬人了些,并无大碍。师叔既已因着保护我而受伤,便不必再浪费灵力为我医治了。”
凌祉却并没有听他所言,挥手便要抚平萧云谏的伤口。
萧云谏躲了一下:“当真不必。”
凌祉心下一滞,到底是停了手上动作,道:“阿谏,我有话同你说。”
萧云谏浅笑:“我累了,师叔。况且青鳞也吓坏了,劳烦师叔安抚一番。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倒也来得及。”
他的态度经不起任何置喙,凌祉只得无奈将满腔说辞咽了回去。
只得说道:“阿谏,你用了秘术,灵力折损。待明日无上仙门来人后,我助你恢复些许。”
萧云谏颔首:“好。其实并无折损许多,远不及师叔当年,不必忧虑。我昨夜未眠,着实有些困顿了,明日再言吧”
竟是客气得要命。
凌祉无奈,只得替他掩上房门。
待走了几步,目光仍是灼灼地落在门锁之上。
他的这般话语……是仍记恨着自己的吧。
萧云谏久坐房间之中,瞧着月儿低垂、终归静谧。
他长长地叹息,起了身,将自己本就没有了的行李收拾好。
从窗户翻出,自后门离开了客来居。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无情无剑,只孑然一身。
月色将他的身影虚虚地投在青石路上,又拖得纤长。
他抬头看向客来居的方向,须臾又是敛下了目光。
他说与减翠听得那些话,却是讲给自己的。
他多么希望那些话语,皆是事实。
可惜,就算剑断、毁容,他好似依旧是痴情于凌祉。
一颗心里,满满当当只能装下凌祉。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从前他做下的祸,如今皆是报应。
他不禁许许多多次想过,若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画中人、没有青鳞。
只有他真真切切落在凌祉身上的伤痛。
如今那个咎由自取被千夫所指之人,也合该是自己。
可没有如果。
脑海中有人在叫嚣着:“算了吧、算了吧……”
他也张张嘴,哑然不能出声。
可嘴型也真的也是:“算了吧……”
就算爱他又如何?
他不爱自己又如何?
算了吧。
萧云谏捂着胸口,努力地喘着粗气。
却在下一刻被疼痛贯穿。
他的脸色骤白,一丝血色也无。
只眼前一黑,直挺挺地便栽了下去。
他的神情恍惚,想要扶墙稳住。
可身上瘫软,什么也做不了。
迷糊间,他感觉有人搀扶住了他。
他看不清来人,只能从根本出不了声的嗓子中吐出两个字:“凌祉……”
许久,他方才缓和了过来,抬眼看向来人——
竟是炎重羽!
炎重羽一身污垢与血迹,但瞧着还算精神奕奕。
他将萧云谏扶到一旁坐下,解释道:“方才满芳楼几乎所有人都离开,只留下两人看守我。我便耍了个心眼,逃了出来,顺手一把火将满芳楼烧了个精光。”
原这是减翠他们当时急匆匆离开的缘故。萧云谏心下了然,刚欲告知炎重羽自己已经恢复灵力的事。
他却又觉心痛欲裂,仿若有一把斧头将他胸膛劈开一般。
眼前一片血红,天地间皆为赤色。
慌乱中,他只得听闻炎重羽一直问他:“怎么了、怎么了?”
而他却像是有了征兆一般,蓦地吐出一句话:“重羽,我可能活不久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炎重羽乍一听闻脚步声,急忙拖着萧云谏近乎昏厥的身子躲进了小巷。
看清来人是打更人,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又道:“你只是一下子恢复了灵气,又用了不少,怎会死呢。”
萧云谏奋力深吸了几口气,反胃感让他疯狂地咳嗦着。
炎重羽拍了拍他的脊背,却眼尖地瞧见他吐出的皆是乌血。
黑色中,尽是浊气。
炎重羽别过头去,打眼瞧见萧云谏额上的伤口已经溃烂,惊道:“你将那药从伤口中逼出的?”
萧云谏迷茫地点了头,他的五感在这一瞬间似乎已去了大半,眼睛、耳朵皆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了打更人敲得锣鼓声。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一条干涸濒死的鱼,终于见了一丝清泉。
他的眼白上遍布着可怖的赤红,脸色也衰败得像是一个真正的死人。
他微微挪动了自己的身形,看向炎重羽的方向。
他似乎有些惊讶:“重羽,你逃出来了?”
炎重羽一怔,了然他是有些迷糊了,便又点头,重新将自己昨日火烧满芳楼之事告知。
萧云谏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说道:“那便好。”
他眼神并不如往日清明,赤红也为他的眸光染上了一层薄雾。
他轻抚上自己的伤口,所触之地,皆是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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