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手!!没有用的,你连魂魄都没有,你怎么剖魂?万魔心,你是万魔心,万魔心没有魂魄!”
没有办法了吗?
疯狂到了极致的人,反而过分冷静,他只是默默圈紧了昏睡的白若一,看着怀中的人一点点流逝生命,看着天上那轮圆月坠在地面上。
君撷还在往上走,那些仙门尊者以为这是求仙问道的捷径,也在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昆仑月中汇集着的是涴水,涴水能涤净世间一切灵气,苏夜原本想要的就是让涴水冲刷干净这一切,这世上不再有灵气,不再有人修仙,不再有妖魔肆虐,从根本上斩去苍生欲求。
从此不再有人信奉神明,那些信仰的力量汇成的枷锁就会崩塌,白若一不再需要肩负天下,从此不被桎梏……
可是,他现在连白若一的命都护不住吗?
他看那丑陋嶙峋的山石,看那原本皎洁神圣的圆月因跌落凡间而失去光环,变成踩踏的怪石,看那岌岌可危的裂缝中强撑的薄膜。
半山腰的很多仙门弟子以为昆仑月坠落人间是神迹,纷纷不畏妖魔阻拦,九死一生冲上昆仑之巅,赶着爬上那昆仑月。
有什么样的仙门长老,就有什么样子的仙门弟子;有什么样的师尊,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苏夜敛目光看向那昆仑之月。
“还有办法……”
“什么?”神性问。
“我也去问天,问祂怎么才能救他,只要他好,我什么代价都能付。”
“荒唐!荒唐,荒谬极了!祂那种神,怎么可能会管你们这些凡人的死活?祂手上掌管三千小世界,这个世界毁灭了,都不足以让祂多瞧一眼!你以为你是谁?你哪来的资格问天?”
“……总要试试。”
他俯身在白若一额间落下一吻,打横将白若一抱在怀里,一步步朝昆仑月走去。
“我别无选择……”
神性慌了,乱了,语无伦次地劝他,可是没用,白若一不听祂的,可祂好歹也操控了白若一那么多年!神性想依法炮制,想控制苏夜,可祂猛地发现苏夜意志坚定地可怕,一点能钻的缝隙都没有。
救他……救他……
好好活着,你要活着……
识海中坚定的声音吵地神性头疼,他真的慌了,乱了,却没有用。
苏夜要去问天,要去见那位,若是神性不在苏夜体内,苏夜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引起那位的注意,此刻,却不同了……
一切的阴差阳错,都像是早就注定的命运安排。
第202章 问天
昆仑月的石阶很长,嶙峋的山石看似冰冷却散发着极高的温度,修为过低的弟子一踏上,脚底就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焦,发出吱吱声,冒着热烟,忍受不了这种疼痛的人很快就被劝退,不敢再冒进。
但总有人觉得这是神迹,是他们成仙的捷径,吵得不可开交。
“我知道了!魔君在昆仑之巅铸的墓冢只是幌子,他要攀上天梯去成仙成神,你们看,这天梯的尽头就是离恨天,上去了就成仙成神,能拥有无尽的寿命,上不去就只能呆在人间,几十年须臾寿命后埋骨土中。”
这话不假,有眼的都看得见,长阶的尽头淹没于云翳之中,一眼看不到头,这天梯比悯苍塔高,比昆仑之巅高,比九州任何山脉都要高,那尽头说不定真就是天界。
错过这个机会,他们会抱憾终身。
毕竟,九州已经几千年都没有飞升成仙的人了,就连云老祖也只能活两百余年,最后还是死了,唯有成仙才是归途!
诱惑太大了,就算那是刀山火海,他们都义无反顾地往上爬。
甚至连怀善身边的小和尚都耐不住诱惑,挣脱自己师兄紧扣的手,冲上天梯。
并行的,还有一贯秉承修医救人,不落于俗的不葬谷弟子,就更别说云缈山之流了,乌泱泱的人扎堆往天梯上爬。
被烫地血肉模糊的弟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整个脚掌都融了,却还猩红着贪欲的眼,伸手朝天梯爬,又被乌泱泱奔赴而来的人群踩踏在脚下。
不甘,愤恨,狷怒……人性之短都在这些人的脸上迸出。
他们还算是幸运的,只是伤得比较重,但那些修为不济,没办法张开护体结界的小弟子还要逞强着往上爬的更惨,脚底融了就咬牙匍匐着往上爬,手掌融了就用胳膊肘撑着继续。
直到融成了骸骨,又有后来者将他们当作垫脚石,自己又成为新的垫脚石。
远观者看得很清楚,就算他们融成水,化成灰,连长阶的千万分之一都爬不到。
明知道是死局,不可能成功,为什么还有人这么去做?
成仙成神的诱惑究竟多大?
石决明站在昆仑月下,无能无力,这诱惑已经将他涿光不下几十个恪守本心的弟子骗了上去。
根本劝不住,根本拦不住,甚至跪在他面前,如丧考批般哭喊。
“山主,求您了,别拦着我,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万一呢?”
石决明痛斥他,“哪有什么万一?!你也看见了,那些人的下场。”
那弟子平静答道:“我只是不想这么平庸下去了,我出身差,天赋不高,灵力低微,我并不懒惰,天不亮,师兄弟们还在睡觉,我就起来练剑了,晚上他们都睡了,我却彻夜研习剑谱,可是有什么用呢?”
石决明第一次在这个恭顺温和的孩子眼中看到灼人的火焰,那双眼里原是有嫉妒有愤恨的,只是知道自己一直没有希望才按捺下来。
如今,一个能成仙成神的可能摆在面前,只要爬上那天梯就能成功。
他忽然觉得他那深埋灰烬中的星火被风吹开了,吹亮了,又重新燃了起来。
他说:“没有用,我天资差,再努力只能通了灵脉,天赋决定灵脉能容下多少灵力,可我一直……山主根本不知道,我来涿光都十几年了,论家世资源,我比不上少主,比不上钟续,论天赋资质,我比不上大师兄,比不上苏夜。”
“……山主放我一搏吧!”
言罢,他双目坚定地甩向昆仑月上的长阶,咬牙忍着,大步跨了上去。
石决明来不及阻拦,只能看着,看那孩子被一点点烧熔,又重新被后来者踏在脚下。
他恍惚间想起,彼时那孩子初来涿光,他亲自训话。
问的是:“你为何修仙?”
“父母被魔兽吃了,我不想也沦为它们口中的餐粮,我想活着。”
“那……你修仙为何?”
“为了更多人不被伤害,为了更多人不像我一样……全家只剩我一人,我希望他们都能好好活着。”
“为渡己救人,此子可入涿光。”
彼时的初心不假,如今的欲求也真。
人心易变,谁说的准呢?
别说那些小弟子,就连他身边的天枢、天权二位长老都禁不住那诱惑。
那些仙门尊者毕竟有修为傍身,受的伤虽重,却不至于殒命,他们眼中是赤·裸的欲念,是对成仙的渴望。
但他们爬地很慢,只有那一位能攀上长阶的尽头。
一袭墨绿衣衫被鲜血染成墨黑色,风曳着他的衣摆长发,他是唯一一个眼中没有贪婪的人。
但他的执念比贪欲还重,他的愿望比成仙还难实现。
犼魂护着他的肉身,足以让他支撑到天梯尽头,他藐目横扫天际,睥睨下界,双眸阖上,复又睁开,眼前还是一片鸦黑,只有冰冷的云翳游走身侧。
离恨天上没有频倾的浊酒,也没有歌舞声色和无数天神,更没有威严高耸的天门和宫殿,只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黑黢黢的夜空空洞像是什么都不存在。
君撷深吸一口气,“我来找我要的答案了。”
没有声音回应他,他兀自默了会儿,堪称极其冷静,复又开口:“登天相见,故人何以不见?”
依旧没有声音回答他。
他一度怀疑自己还在人间,还未登上离恨天,可脚下匍匐的长阶告诉他,尽收眼底的九州大陆也告诉他,他确实在天上,昆仑月搭建的天梯将他送上了离恨天,这个本该是仙气袅袅,光亮如昼的天庭。
如今……没有光,没有宫殿,没有天门,没有神,也没有……祂。
怎么会没有呢?
不可能的!
他等了千年万年,没有神明来人间找他,甚至没有神明来人间杀他这个裹挟秘密的人,他原以为自己被遗忘,被彻底抛弃,他怀着不甘和愤恨,决定斩昆问天,要问个明白清楚,要讨回自己的公道。
可是……
他汲汲营营了千万年,到头来,等着他的只是一片虚无的漆黑世界,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
他们在骗他,祂为了不见他,故意设下的障眼法,一定是!
他们一定藏在这浓雾云翳之后,他们在看他笑话,祂也是!
“去!将这漫天浓雾都散开!去!将那黑暗的幕布都点亮,都拉开,我要看见他们,我要看见祂!”他几乎朝着犼魂吼出来,牙龈被愤然地咬出血。
可犼没有动,它护着君撷,若是它走开,站在昆仑月巅的君撷不但会被足下的昆仑烙烫消融,还会被高空的冰霜冻成冰石,轻轻一碰就会化成齑灰。
“去啊!快去!”
君撷在狂嗥,双眼里都是猩红的血丝,面目扭曲,他执念凝聚的魂灵从右臂中脱出,一把揪过犼魂,扯着它,拽着它,将它抛向天空。
人是否都有情,暂不可知。
但自被君撷捕获以来,跟随他千万年,犼魂早就将君撷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了,而它不过是一个兽而已,况且是凶兽还是瑞兽,都没个定论。
它同他一样,是被群族抛弃的异类,神魔难分,凶瑞不辩。
被抛开的那一刻,身型庞大的犼兽竟从它的竖瞳中溢出一滴泪,被风吹着啪嗒滴在君撷脸上。
很快,伴随着一阵猛兽嘶吼,犼化作了一团刺目的光亮,照耀了整个离恨天,云翳雾霾被驱散个干干净净,漆黑的夜空被瞬间照地亮如白昼。
——以燃烧犼魂为代价。
昆仑月下攀爬的人,昆仑之巅站着的人,昆仑山下守候的人,九州大陆那些或是惶恐世界末日,或是兴奋等待神迹的普通人也忍不住齐齐抬头看上空。
那光实在是太亮了,比正午的太阳都要刺目。
唯独半山腰的兽类仰头狂嗥,齐齐发出一阵哀鸣……
君撷的双目被犼魂烧地猩红,瞳孔骤缩,眼底都是炫目的光晕,他瞪大双眼去寻觅,去看,去找,丝毫不在意自己开始销融的双腿和冻成坚硬冰块的胳膊。
直到犼魂燃烧过半,直到他双臂被冰冻又因动作冰裂,化作齑灰,双腿被融地只剩骨架,撑不住身子,骤然跌落在月巅上。
他依旧不在乎。
“出来啊!你出来啊!出来见我,你不敢了吗?啊?”
“你出来啊!!!”
昆仑月融了他的腿,又袭向他的腰身,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欺我、瞒我,为什么害我到如此地步?为什么……”
“你是不是从来都看不起我?和他们一样……觉得……觉得我血脉低贱……”
剩下的话,他说不完了,整个身体彻底被融,骨头渣都不剩,执念化作的魂魄脱离肉身,飘上天际。
犼魂即将燃烧殆尽,一点点变成猩红的光晕,暗淡的,血腥的……
最后回光返照地炽出一缕极盛的光芒,拼尽一切照耀在九州大陆上,为君撷的执念照亮最后的归途。
君撷没有魂灵,也没有了肉身,只剩一缕难以消散的执念。
他没有回到九州,在犼魂不甘地熄灭后,天地再次回到漆黑的状态,天地间没有星子,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夜和一轮昆仑月。
诸神湮灭,再无天界,四时轮回,九州归墟。
渺渺之声被君撷的执念捕捉……
他猛地像是明白了什么,俯首朝九州看去,借着昆仑月的光,他看到昆仑之巅的神殿就矗立在那,那原是从离恨天上沉下去的……
九州大陆再无神祇,天宫不存,原来离恨天早就没了,原来诸神早已湮灭。
那他要怎么找祂要说法?怎么找祂讨回公道?
千万年的苦熬,千万年的执念转瞬只是一场笑话。
执念没有目标方向,没了求而不得,就没了存在必要,就会消散。
化作沙,化作灰,化作烟,化作雾。
彻、底、消、亡!
“咔嚓——”
震天的剧烈响声从昆仑月上传来,如鸡蛋剥壳般,昆仑月表面的嶙峋山石正在斑裂,并且脱落,砸向昆仑。
“不想死的就快撤!快滚!走开!”
“有多快跑多快!”
黑衣的魔君飞身赶来,他怀中尚还横抱着昏迷不醒,一袭白衣的白若一,目光逡巡,犹豫着横扫在怀善和石决明身上,最终,他盯着怀善和尚身后的十翼飞鱼。
师尊信他,他自然也信。
他大步跨去,温柔地将白若一搁在飞鱼背上,咬牙沉目瞪着怀善,“小和尚,你要是护不好他,本君饶不了你!”
“你要去做什么?”怀善问。
脚步不滞,转身潇洒,苏夜语调恍惚轻松了很多,“为我造下的孽债……做一些补偿,这样……哪怕到了地狱,也能考虑到我的功勋,让我再见见他吧。”说到后来,自嘲着嗤笑一声。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怀善没听明白。
只见一袭黑袍猎猎于风中,他恍惚成了一个真正的王者,凌驾于昆仑之巅的魔君,掣出体内尚还斑裂的五色神剑,睥睨众生。
第一剑斩下,天梯被削平,乌泱泱往上爬的人几乎都跌落下来。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被他们口口声声喊着恶魔的男人是在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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