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哥哥,那些人有问题,不是你的错,我们……我们回涿光吧,以后不要随便出来了好不好,我怕你……”我怕你和以前一样,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好!我们回去!你撑住!”
苏夜已经将自己大半的灵力都灌入叶上珠体内了,可是浑身的伤口怎么治愈都无法完全愈合,体内的灵力补充再多也会一点点流失,这样下去,根本无济于事……
他曾经亲眼目睹小叶子在他面前死去,他无能为力,那个时候他太弱了,他根本保护不了自己身边的任何人。直到他以为自己修仙了,通了灵脉,成为那少数的少年天才,修为日益增长,可直到此刻,看着自己源源不断灌入叶上珠体内的灵力几乎无济于事,曾经的惶恐情绪再一次侵占他的心脏。
他害怕,害怕这个口口声声喊着他“哥哥”的女孩,如同曾经的小叶子一样,消失在他面前,原因依旧是他的弱小。
他怕,他怕他救不了任何人!
无色神剑——霁尘在空中游弋,很少有修士能长时间御剑,那是极其耗费灵力的事情,更何况他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
可他等不了了,每一分每一秒,叶上珠的生命都在消耗,怀中是早已昏迷的叶上珠,他一边用灵力御剑,一边源源不断地向叶上珠体内输入灵力。
直到原本浩瀚如奔腾河水的灵力渐渐只能汇聚成泉流,再到细如叶脉,他终于支撑不住了。
霁尘跌落在姑苏的一个城郊破庙,他最后依旧护着怀中的女孩,任由自己摔得浑身是伤。
“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护着怀中的女孩,看着闻声从破庙中跑出来的几个乞丐,不堪的回忆瞬间灌入脑海中,指尖掐入泥土中,双眼通红狠狠盯着那几个乞丐,可他早已灵力亏空,浑身难以动弹。
乞丐欣喜地抢走了他的霁尘剑,将他浑身上下的钱财都搜刮了个干净,刚伸手要去抢叶上珠的头饰的时候,苏夜猛地一拳击在那乞丐的手腕上,乞丐哀嚎,捂着断裂的手腕。
意料之中,向来欺软怕硬惯了的乞丐对着苏夜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紧紧拥着怀中昏迷的叶上珠,蜷缩着,任由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每一拳都唤醒了他脑海中一点回忆,每一脚都新增了心头涌出的仇恨。
他双眼通红,狠狠盯着这群乞丐,脑海中的画面渐渐与十年前重叠。
苏司情就躺在血泊中,那个一向对他呼来喝去,口口声声骂着他小杂种的女人再也不会对他露出憎恶的表情,他的母亲对他最后的温柔是死前给了他一个名字,而在那之前,所有人都叫他“小杂种”、“狗东西”……
“我生你的时候,你父亲没给你名字,如今我注定死在这个夜里,你随我姓,就叫苏夜吧……”
“你拿着玉玦和这封信去江南钟家,找你姨母……”
那枚玉玦一直被苏司情贴身放着,即使是穷困潦倒,不得已将自己卖入烟花地,她也不曾典当,而那封信,早已泛黄,恐怕是多年前就已经给苏夜留下的退路。
她对自己儿子最后的爱也没有温柔表达,只是呵斥着,命令着,驱赶着让他滚,滚地越远越好……
而苏夜,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在自己面前断气,他也没掉下一滴眼泪,他心肠早就硬得跟石头一样了……
稚嫩的孩子,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他一路颠沛流离,渴了就喝河里的水,饿了就在路边乞食,颠颠撞撞走了漫长一路。
直到他路过一个战后的村庄,遍地横尸,血流漂杵,他早已忘记害怕,小小的身影甚至兴奋地在尸体上搜索着,在即将腐烂的尸身上找到半块干馕果腹,就足以让他兴奋不已。
即使这样,几日后他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食物了,他甚至将目光锁定在乌鸦正在啄食的腐肉上,可他忍住了。
他是人……那些人也是人……
后来他遇上了一群乞丐,那些乞丐或许原本不是什么乞丐,他们身上的衣着除了破烂些之外,还保有原本村民的装扮,他们和善地接纳了苏夜。
那天夜里,他摩挲着怀中的玉玦,怎么都睡不着,便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你不舍得你的孩子,我也不舍得我的孩子,那能怎么办?大家一起饿死吗?”
“你们别看我,我家田壮的胳膊已经换了一条腿了,但也早就没了啊,再这么下去还活不活了?”
空气安静了很久,直到一个妇人叹了口气。
“老人们都自愿走进崖洞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吧?”
“王家媳妇,你别这么想,我们要是都走了,半大小子们该谁来照顾?”
“……要我说,不如把丫头们换着来吧,毕竟小子还得传宗接代。”
此言一出,几个妇人哭成一团,本想恳求自家男人,毕竟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可经历了几轮饥饿摧残后,她们终究只是哭着,没有说话。
而那群孩子好不香甜地和苏夜依偎着睡在了一块儿。
一个男人怒道:“做不到!要吃就先吃我们这些人吧!”
“那怎么行?没了年轻力壮的,孩子也迟早饿死!”
火苗噼啪发出响声,将苏夜背对着的那几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尽管他还只是个孩子,可这一路上的经历早就让他早早地明白了那些人交谈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战乱饥荒的地方,竟然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吗?
他尽管已经在竭力抑制自己的恐惧,但毕竟年纪小,害怕极了,浑身颤抖,很快就被身后那群人发现。
“那小子没睡?”
“他都已经听到了啊?反正也不是我们的孩子,不如……”
墙上斑驳的人影渐渐变大,他们在走近……
苏夜猛地跳了起来,回身看着众人,淳朴的村民变成了挨着饥荒也渴望活下去的恶魔,正在一步步朝他靠近。
惊诧、恐惧、绝望……一点点笼罩着这个稚嫩的孩子。
那些人面脸麻木,眼中是饥饿的饿狼才会露出的神情,可怜又可悲,绝望又邪恶,和这些为了一己私欲对他拳打脚踢的乞丐如出一辙……
那些他这辈子都不愿再记起的回忆还是侵蚀着他的神志,绝望中,一个乞丐拽住了他手腕上的冰绦。
使劲一扯,珠玉散落一地……
第83章 师尊的执念
冰绦第一次断裂,是苏夜亲自扯断的,那个时候他以为白若一对他所有的关爱都是基于想要用他来复活魔君。
师尊……
师尊真的在乎他吗?是因为眼前的他,还是两百年前那个人的影子?
来不及思考,乞丐哄抢着满地散落的珠玉,他想去护住师尊给他的东西,可是他的双手环着怀中不省人事的叶上珠,他要护住的人,他腾不出手去顾及别的。
蓦然,白光闪现,哄抢一团的乞丐被震开,摔了出去。
白色的身影在苏夜面前落下,像个从天而降的神明,高高在上且遥不可及,神祇一般的人物。苏夜竟从白若一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了慌张的神色,他紧蹙眉头,匆匆扶起苏夜,浑厚的灵力源源不断灌入苏夜的体内,弥补亏空的灵脉气海。
“……师尊。”两个字从口中溢出,带着无尽的缱绻。
苏夜不知知道那段前尘过往的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白若一,他很想问一句:师尊,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像他还是我曾经是他?
能不能仅仅只是因为我是我,而喜爱我呢?
师尊知道他对你那大逆不道的心思吗?如果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如今的我对你竟也生了那般的心思?
在第一次搂着醉酒的白若一安然入睡的那一次?还是在给师尊包扎伤口的那一次?又或者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皎月寒潭前初见师尊就已经起了大逆不道的心思了……
苏夜不敢问,浑身的力量渐渐恢复,他掀开眼睫,望着散落一地的珠玉。
“……师尊,冰绦……”
白若一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苏夜体内亏空的灵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白若一收回掌力,指尖轻点,散落的珠玉重新拼合,又化作手链重新佩戴在苏夜的手腕上,苏夜才松了口气。
“师尊怎么来了?”
他问完这话,抬头看着白若一,只见白若一勉强压制着满面怒火,眉心紧拧,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能耐了?诓骗我回了钟家,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准备拍打苏夜脑袋的手最终还是收住了力道,只轻轻点在他的发髻上,白若一横眉冷竖,别过脸去,一副再也不想看见这孽徒的表情。
师尊到底是心疼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夜唇角微扬,垂着头想着什么,好似他平时并未有多在意的画面一点点充盈起来,师尊每一次不顾危险地救他,师尊每一次色厉内荏的关怀他,师尊的音容,一颦一笑皆在心中,可他从未细想过……
原来他是喜欢师尊的……
不只是徒弟对师尊的喜欢,是这个世界上独一份的喜欢,和喜欢任何人的都不同,他会因为白若一只收了他这一个徒弟而偷偷雀跃,也会因为石羽涅缠着白若一而懊恼,跟会因为能和师尊独处而心满意足。
苏夜看着白若一,他再也不怕白若一恼怒发火了,师尊真的已经很久没揍他了,师尊也是心疼他的!
渐渐的,笑容绽开,梨涡浅浅,他一把攥住白若一的袖子,撒娇般低语道:“师尊,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正欲发火,转头瞧见小徒弟笑着看着自己,他的火怎么发不出来了,少年一笑起来,尽是甜蜜,就像是蜜罐中的山楂,甘甜和酸涩的内里,可外表总是裹挟着甜到心头的蜜酿。
越看,越会沦陷……
白若一叹了口气,转过头抽开衣袖,冷声道:“以后别再这样了……”
别再让我担心了。
祭出白莲后,他们很快便回到了涿光山,叶上珠身份特殊,不适合让其他人替她医治,白若一便隐瞒了消息,将叶上珠安置在云栖竹径西面的偏殿逐云殿中。
白若一:“并未伤到根本,只需每日灌输灵力,再以药物修复损伤,阻止灵力外泄,等到伤口愈合便可。”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救治方法,可苏夜知道,这个方法看似简单,但需要有个人一直为叶上珠输入灵力才可以保证她在伤口愈合前不至于灵力亏空而亡。白若一当时为了救他就已经消耗大量灵力了。
苏夜自知自己能力不足,但还是开口道:“师尊,输灵力这事,还是我来吧,毕竟她是为了我受的伤。”
岂料白若一并未理会他,指尖微动,便将源源不断的纯粹灵力灌入叶上珠体内。
“……师尊。”苏夜歉疚又无奈地委屈道。
“你那点灵力哪够?就算干涸而亡也无济于事。”
这话说的苏夜心里有些委屈,好歹他苦修了这么久,哪曾想竟是这般微不足道。他很为难又很自责,一边是因他而受伤的叶上珠,另一边是又一次耗费代价来救他的师尊,他竟生出了一种觉得自己实在无用的心思,为何每每都是靠着师尊才能度过劫难。
这实在是很打击他的自尊心,一开始修仙是误打误撞被妖气灼伤,再后来是为了让自己以后不被欺负而修行,坦诚说,他并不够努力,甚至常常逃课偷懒,可经历那么多事情后,他倏然明白想要守护好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必须要足够强大!
要强到不被任何事物所困,守护身边在乎的人……
可师尊呢?师尊那么强大的人,哪里需要他来守护?更何况,如果遇到了师尊都没办法去解决的事情,修为低下的他就能起到作用吗?
看着苏夜低着头,咬着唇沉思了很久,白若一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些伤人?这一世的苏夜比起以前而言心思敏感了很多,好像很容易胡思乱想。
目测差不多了,白若一收回灵力,一天之内灵力损耗太多,他竟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幸而苏夜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可这么一看,小徒弟更加自责了,满脸的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看到他眼眶还闪烁了些泪花。
白若一道:“出去坐坐吧,今晨泡的冷茶还未来得及喝,陪我喝一杯。”
今日的涿光也下了朦胧小雨,沙沙打在竹叶上,格外好听。
白若一品茗着杯中冷茶,轻靠在亭中竹椅上,眉目柔和,慵懒且缱绻,苏夜不敢直视他,只捧着手中茶杯,时不时偷偷看一眼白若一。
师尊同镜中看到的样子并没什么区别,只是那时更温柔一些,现在的样子却像被层峦叠嶂的岁月染上了一股落寞和惆怅,显得孤冷又寂寥,比杯中的冷茶还要凉薄一些,以至于苏夜刚开始接触到白若一的时候,就觉得他生性清冷,没有世俗的欲望也没有人类该有的感情。
如果师尊是因为等了他两百年,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才变成这样……
如果师尊从今往后都有人陪着,他是不是可以不用计较师尊等的是两百年前的那个少年,还是眼前的自己?
趁着苏夜愣神,白若一簌簌抬起眼睫,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这次瞒着我去了哪儿?”
“去了苍梧山,取了天机镜。”没有隐瞒。
“为何?”
“我有很多困惑,想知道一些事情。”
“现在知道了吗?”
“……嗯。”苏夜从怀中掏出天机镜,上面布满了裂纹,“我还没看完,就碎了。”
白若一接过天机镜,“眼前所见就是真实的吗?”
苏夜急道:“那什么才是真实的?如果亲眼看见的都不是真的,那别人说的就是真的吗?”他眼中夹杂着急切,语气也固执了许多。
师尊你根本就不知道凡间那些话本是怎么编排你的!眼见的如果都不是真的,那那些言语相传的东西简直就是荒谬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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