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卿捧着墨黑的石头,有些腼腆,激动开口,“苏仙君,太好了,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了,你不知道我在这里转了很久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回应我。”
“你是说这里很多人?不是就我们两个?”苏夜问道。
上官卿狠狠点头,“自然不会就我们两人,我们是在混沌世界中,这里曾经也是一个正常的世界,被混沌吞噬后便成了这幅模样。”
这说法倒是跟苏夜猜测的差不多。
说着,上官卿抬头看向四周,给苏夜一个个指道,“那是了尘大师……那是琼楼玉宇那个女修,还有钟掌门,呃……那里是辰巳仙尊……”
苏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依旧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上官卿说到“辰巳仙尊”的时候,苏夜甚至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却什么都触及不到。
上官卿解释道:“混沌世界是虚无的,什么都看不见才正常,我是靠不归砚才能辨别方向,看清世界,这才能找到你呀,我对他们喊了好久了,他们都听不见我说话,只有你听见了,好巧啊。”
“好……巧啊。”苏夜喃喃自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回答,他垂头思考着什么,又瞥了眼上官卿双手捧着的不归砚。
不归砚是上古神器,通身墨黑,看似平平无奇,却根本看不出来是何种材质所做。
苏夜问:“……你是说通过它,可以看见同入混沌的其他人?”
“嗯,是啊,不过只是看得见他们,他们却听不见我们说话,也看不见我们。”
苏夜抬头,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又掺杂着迫切,“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想看看……”
“好啊。”
他还不晓得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私心,上官卿便毫无保留地双手将墨黑的砚台递给他。
苏夜双手接过砚台,道了一句“谢谢。”
在他接过砚台的一瞬间,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化,不再是空洞一片的虚无,他看到周围隐约有些山川河泽的影子,却又近乎透明,并不真实,令他震惊的是,虚影呈现的画面并非是其他,而是瀑布水帘之外的世界,也就是他踏入禁制那一刻看到的世界。
现如今,这个世界已经被混沌吞噬了。
巨大的恐慌从心头升腾而起,禁制中的世界已经被混沌吞噬了,那江南禁制到底封印的是什么?真的只是妖魔吗?
若是江南禁制抵挡不住混沌的侵蚀,整个九州大陆会不会……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那些猜测尚未有人共同探讨证实,何必在这杞人忧天?更何况,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心怀天下苍生的人。
他同辰巳仙尊白若一是不同的……
苏夜双手托着不归砚,向四周寻觅着,果不其然,他看见好几个熟悉的身影。
刚刚毫无保留地将不归砚递给他的上官卿,在一失去不归砚后,整个人因四周的空洞而惶恐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上官卿此刻看不见任何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索性盘膝坐下等待苏夜。
苏夜心中有些感动,在这样一个生死未卜的空间中,不归砚这样能起到如此大作用的上古神器,无异于黑夜里的唯一一盏明灯,只有这盏灯指引方向才能走出去,也就是唯一的生机。
而上官卿将这盏唯一的明灯亲手递给苏夜的时候,毫不犹豫,就像是从未忌惮过苏夜会不会携宝私逃。
苏夜自己都不确定,面对这样的诱惑,他会不会救出自己想救出的人就离开。
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
他以前没考虑过。
苏夜抱着不归砚转身,分明浑身未动,却像是坐地日行千万里。
景象在变,他也看见了蹲在地上托着腮发呆的楼西子,那姑娘像是有病似的,非但没有被混沌世界给吓到,反而浑身放松地不知在想什么,傻笑着,口涎都快淌出来了……好歹并无大碍,这个状态也算是好事吧……
还有钟毓秀,苏夜的姨父,他虽距离楼西子很近,可两人相互之间看不见对方,钟毓秀虽然有些紧张,但好歹是一派掌门,他正在寻思着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局。
再一转身,苏夜看见了了尘大师,盘膝坐在虚无之中,周遭被一个若有似无的萤亮光圈环绕着,拨弄着手中的佛珠,默念着心经,状态也还算……不错?
苏夜正准备再看看其他人,谁料了尘大师开口:“小施主。”
苏夜微讶,“你能看得见我?”
了尘大师并没有睁开双眼,依旧似入定般端坐,却摇了摇头开口道:“并得能看见,而是能感受到,虚无世界并无活物也无死物,陡然吸纳了这么多人,只要用心去看,自然能看到。”
这大师一堆话,听得苏夜一愣一愣的,他不学无术惯了,哪怕是后来勤勉多了,但终究本质差了些。不苛求自己去探索并不那么迫在眉间的问题,是苏夜一贯秉持的原则,也是他对很多事情能看淡的原因。
苏夜只揪着眼前重点:如何离开此处?
这么想着便顺便问了了尘大师,了尘大师开口道:“混沌吞下的世界会渐渐化作虚无,或许又会在某一处重新造出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此时的苏夜实在不想听这和尚在这云里雾里,虽然他还不知道这几句话的重要性,但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苏夜微微有些不耐烦,开口打断了尘的话,“大师,您到底知不知道如何出去?”
了尘摇了摇头,苏夜有些失望,正准备转身切换景象,他心急如焚,想要赶快看见白若一,没功夫在这同这老和尚说那么多废话,更何况自己的师尊就不是很喜欢这个和尚。
白若一不喜欢的,他自然也不会有好感。
苏夜:“大师稍安,等找到了解决办法,我定会带您出去。”这是对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的尊重。
这位高僧明明可以安然居于天下第一寺的无念寺中受着弟子们的拥虿安享晚年,可他偏偏要做一个苦行僧,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地朝着仙门曾经的朝圣地——昆仑八十一城去朝圣,去忏悔。
苏夜不知道了尘在执着什么,也不打算问。
这和尚却主动开了口,“苏小施主若是找到了出路,也不必再带贫僧出去了。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贫僧前半生一直认为,无所为便可不造恶业,便可心安,岂料后半生一直囿于因果,错已铸成,不可挽回,一切我今皆忏悔。”
这一席话听得苏夜依旧茫然,不等苏夜回神,了尘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眶里那里还有什么眸光?只余下一片虚无的空洞,与他们身处的混沌世界并无二致。
了尘道:“……苏施主,了尘差你一句歉意……望苏施主小心身边人,此后珍重……”
从眼中的空洞开始蔓延,了尘的身躯渐渐与周遭的混沌世界融为一体,根本来不及阻拦,就像是他本该属于混沌,此刻只不过是借着凡胎肉·身来人间走一遭。
混沌世界依旧空洞虚无,可随着了尘大师以身相祭,周围开始绽出星星点点的斑驳光亮,苏夜看见了上官卿、楼西子、钟毓秀……还有白若一……
白若一此刻蹙眉仰头看着穹顶,指尖翻动,像是在掐算着什么。
苏夜一激动,欢呼雀跃地喊了一声:“师尊!”
白若一思路被打断,浑身一颤,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斜睨了苏夜一眼,恼火浮上眉眼,斥责道:“你怎么也来了!你来做什么?”
苏夜:“…………”
他不知道师尊为何斥责他,意外之喜是师尊居然听得见他说话,甚至能看得见他,兴奋之下,早就忘了刚刚的斥责,他一步步走向白若一。
他想伸手去抱白若一。
自从修仙后,接二连三的遭遇幻境,他越来越难以分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只有用双手去触碰,用身躯去感受,只有感受到温暖或者迎来一个训斥的鞭笞,抽得他浑身火辣辣的疼,他才能笑着叫好。
白若一却伸手阻止了苏夜继续往前走的动作。
他没有看苏夜,眉间蹙成了一个“川”字,沉默了会儿,像是泄气似的垂下头,原本冷冽的神色,在苏夜眼里却看到了一丝委屈?
白若一没有直视苏夜,只侧身覆手闭眸,唇齿间溢出一个字。
“滚!”
第100章 师尊,是爱
白若一被吸入混沌没多久便认出这片虚无是什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妙不可言,可终归他本能带着对混沌世界的厌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觉。
不知道是这个世界无意中给他设下的禁制,还是有意困住他的修为,在他意识过来想要抬脚迈向周围,去寻觅自家小徒弟的时候,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开。
他咬牙,将原本不该擅动的灵力全部灌注在双腿上。
可是并没什么用。
在混沌世界的天道规则压制下,他那点灵力修为实在是渺小的可笑,但不知是他妄动了灵力还是惊醒了混沌,他的周围出现了一个怪圈。
那怪圈如淡淡青色萤火,在他十步开外的位置划下了一道范围。
且……在不断缩小……
这怪圈不在白若一的认知范围中,常规手段不足以破解,再三犹豫后重拾脑海中那点零星的破碎记忆。
慢慢推演着变数和破解之法。
还没什么头绪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青年欢呼雀跃地喊着他,他愣神了一阵,愁绪还未卸下。
恼怒便涌上心头。
眼看着他的小徒弟还什么都不晓得,天不怕地不怕地朝他走来,他立马抬手阻止。
这孩子……是不是傻?
白若一搜索枯肠,几乎将这一辈子的记忆,哪怕是那些他不愿提及的都全部调出,想不出离开混沌的办法也就算了,他甚至没办法离开混沌世界给他划下的圈禁。
懊恼极了!委屈极了!
他堂堂辰巳仙尊,在整个九州大陆拥有极高的声望,说是半步成神也不为过,却解不开一个圈禁!
情绪实在糟糕,那小徒弟还不知道越靠近自己越危险。
白若一气急之下,怒斥了一声:“滚!”
若是彼时的苏夜,第一反应应当是气急败坏,当下一跺脚,嚎一嗓子:“哼!滚就滚!谁稀罕看到你了?”
自然这句话不会说出口,可心中一定会这般腹诽。
此时的苏夜早就今非昔比了,他不会在陷入表面的误会之中,神色僵下来的第一反应考虑的不是白若一凶他,而是白若一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混沌很快证实了他的想法,白若一周围那泛着青色的萤光圈子已经缩小到不到三步开外了。
苏夜慌了神,他刚刚亲眼看见了尘大师是如何在他面前从双目到全身都化为空洞虚无,消失地无影无踪……
了尘大师在被虚无吞没之前,周围就是有这样一道泛着荧光的圈子……
苏夜再也顾不得许多,即使是在白若一严厉的斥责声中,他还是奔向他。
他很怕很怕,很怕眼前他珍视了两辈子的人会在今天,就这么,突然的、陡然的、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他面前。
他以前想,如果能陪在师尊身边,天天看着他,给他烹茶撑伞,就好了……
后来,他终于想起来那些或甜蜜、或不甘、或残忍……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让他愈发清晰自己曾经差一点亲手毁掉了自己心中最为重要的人,悔不当初,可是过去的已经发生过了,回天乏术啊……
再后来,他终于明白,师尊没有恨他,他在师尊的眼里、心里都是重要极了的,他突然像是发了什么病似的,开始像只不断讨好,卸下狠戾的柔顺的大型犬类。
只要师尊在身边,怎样都好……
“啪——”
长鞭凌厉地甩在苏夜面前,竟凭空抽出声响。
他抬头看去,白若一那一缕不可思议的神色转瞬之间被愠怒淹没,他不知何时召出的白纻,谪仙手持长鞭,这是白纻为数不多的一次化作长鞭形态……
那一鞭子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抽在苏夜身上,而是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鞭子的主人并没有看苏夜,只是侧身垂眸,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着,他气得不轻……
白若一强压着情绪,开口呵斥:“滚远点!”
“我要是不滚呢……”
苏夜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继续向前走。他一直舍不得惹师尊生气,师尊说什么他都会照做,可现在不同以往,他若是真被白若一激走了,会后悔一辈子。
一道白光划过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虚无。
“啪——”
清脆的鞭笞声,那是抽在皮·肉上才能发出的清脆响声,那道鞭声极重,那道鞭痕也极深,苏夜的前胸衣襟破碎,皮开肉绽,肌筋外翻,格外的狰狞。
白若一也愣住了,掩盖在衣袖下握着白纻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没有看谁。
低着头抿着唇。
愣怔了许久……
直到脚边的荧光愈发明亮,范围也越缩越小,他的世界快要坍塌了,可他宁愿孤身堕入未知,也不愿拉扯着自己的小徒弟给自己殉葬。
以往带着惩戒性质的鞭笞大多收着力道,小惩大戒,可这一回,不能小惩,于是那道鞭子灌入了灵力,甩下之时自带罡风,若是个凡人,恐怕早就疼地晕厥过去了……
喉咙滚动着,不知道说什么,白若一阖上眼眸,淡淡道:“现在就滚,别让我看见你。”
这语气明明淡泊到了极点,就好像对着修炼不用功的苏夜说:“现在就去背书,背不完不许下山。”
抑或是:“茶太烫了,我不喜欢。”
总之,他好像没那么当回事,或者说是不打算当回事了。
白若一活了太多年了,看惯了生死,却无法面对自己的小徒弟在自己面前有事,除了苏夜之外,面对天道规则之时,他对别人不在意,对自己更加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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