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不在意让他觉得自己在混沌世界里身死道消,好像也不是那么一件太难以接受的事情,虽然并不知道心头里泛出来酸涩是什么,他姑且当作是面对自己教育了两辈子的小徒弟有些不舍。
这么想着,便叹了口气,依旧闭眸,想着留下一句话给他也好。
“无论你能不能走出去,若是能的话,以后……”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什么撞了一下,险些惊呼出声,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可那个撞过来的人就这么稳稳地接住了他,甚至双臂环在他的后背和腰身上,好似要揉进血脉,捏入骨髓中。
完了!
霎时间,白若一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眼前熟悉的面庞骤然放大,青年唇角微扬,两弯梨涡像是酿了甜酒,眼中是赤·裸的蜜意。
心脏就那么难防狂躁起来,就连呼吸都险些被遗忘。
不知是羞赧还是说不上来的无所适从,白若一险些忘记了如今的处境,好在他定力一向坚韧,此刻余光一瞥周围,就知道怎么回事。
羞极又怒,剑眉倒竖,他气得喘不上气,就连指着苏夜的指尖都是颤抖的。
“你!”他气得气血翻涌,直逼面颊,“你这孽徒!你……你作什么死!”
明明是恼怒的、气愤的,甚至手掌都抬至半空,险些就要落下去,可一瞧见苏夜那张像是酿了甜水的面孔,又或者是那双揉碎了星河的,散发着熠熠光辉的双眸中倒影着自己恼羞成怒的失态模样。
他突然这一掌下不去了。
“……就算要死,自然也要和师尊死在一处。”青年呼吸灼热,声音温润却坚定地难以撼动。
太热了。
呼吸太灼热了,烧得白若一耳背又痒又烫。
青年的手不曾松开一分,甚至愈搂愈紧,他沉迷地流连着对方身上的温暖,甚至遗忘了胸口上落下的那道伤。
“师尊,你忘了吗?我们都拜过昏神了,‘如燕长相见,生死同穴眠’,无论生死,都别丢下我……”
这是……什么浑话?
白若一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可紧挨着他胸膛的青年却不同,尽管隔着皮肉骨骼,那几乎让他振聋发聩的心跳一阵阵如誓言宣泄般传来,原本眉头紧蹙的白若一陡然舒展了眉眼。
两人这样抱在一块儿,甚至身上还穿着祭拜昏神时未来得及换下的喜服。
他们二人是师徒,穿着这样不合规矩的衣服,还以那样一个令人胡乱揣测的姿势相拥着。
仅仅是想象,羞赧已经溢上耳尖,白若一复又蹙眉,喉咙滚动,低声道:“你先放开,抱……那么紧……伤口不疼吗?”
“一点都不疼……很甜。”小徒弟恬不知耻地冲他笑着,那双精壮有力的手臂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白若一不想再提那些让他全身不自在,如坐针毡地事情,又觉得自己像一颗浑身涂满了蜜酿,招惹着蚂蚁啃咬的树,很痒很麻,但不能动,痒到了极致,更不能挠!
眼下有什么能救救他?
白若一终于还是推开了苏夜,他正经危色道:“刚刚不让你靠近,是因为这个禁圈,我还没搞明白是什么东西,我猜测是混沌世界中的小世界,也是一个小混沌世界,说不定待会儿就把我给吞了。”
“偏偏你这个傻子,赶着来送死!”说到这儿,他狠狠剜了一眼苏夜,微怒的薄红染上眼尾,端得是厉声呵斥,却不知他这个样子是有多旖丽无双。
苏夜看得入迷了,心知,如果连白若一都没办法从这里逃脱出去,那么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求生法门。
与其说是心如死灰,倒不如说是坦然面对。
有些事情如果尘埃落定了,那么接受起来就没那么难了。
“生则长相见,死则同穴眠……师尊啊,整个混沌世界都是我们的墓穴,好像也不是很亏。”
若不是脚下荧光禁圈缩小到连两个人的脚都站不下了,白若一本打算……算了,他能如何?自己的小徒弟不要命似的赶来自己身边,他呵斥过、教育过、甚至驱赶过。
无论前世今生,苏夜都是那么轴,怎么教也教不会,怎么学也学不明白。
虚无吞没了白若一的一截衣角,渐渐的是脚趾、脚踝、及踝的墨色长发……
没有痛觉,只是感觉像是消失了,像是从没出现过……
拥着白若一的双臂更加紧了些,原本抵在颈窝的下巴蓦然抬起。丢了手中的不归砚,苏夜腾出双手抬起白若一的脸,神色复杂,且大逆不道。
“师尊,我喜欢你……不!是爱你!”
“白若一……我爱你,不是徒弟对师尊的爱。我爱你,是想和你永生永世在一起,生则长相见,死则同穴眠……”
一句鼓起全部勇气,整整两辈子勇气的话,在生死面前总能那么自然地流露而出,他丝毫不顾白若一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模样。
双手捧起白若一的面颊。
俯身,微凉的唇贴上……
混沌吞噬的格外快,不一会儿,两个人消失在禁圈内,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只余地上那块不归砚,孤零零地躺在虚无之中。
第101章 师尊再见狼崽
被混沌吞噬的人究竟算是死了还是化作虚无?
没经历过的人无从得知,他们被混沌吞噬后,并不知道落在虚无中的那块不归砚霎时间光芒大盛,刺眼的强光照亮了虚无世界,于是这个本无一物的世界多了一样物质——光明。
唇齿间的温存好似是他们对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彼此留下的唯一温柔,可预期的死亡或者说是消失并未如期而至。
苏夜胸前那道鞭笞留下的伤疤传来阵阵火辣的疼痛,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还存在,可下一刻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刚刚还抱着的白若一不见了。
他可以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被混沌吞噬,可是他没办法接受白若一消失这件事,独留他一个人感受这锥心之痛。
懊恼、恨意、不甘……这些情绪在混沌之中是没有用的。
手忙脚乱之间,他捞到了一个东西,触手是一片油光水亮的毛发,那东西吱吱叫唤了一声,奋力推开苏夜。
苏夜终于能看清那东西了,浑身上下都是顺长浓密的黑色毛发,形状似牛又像羊,额上长了一个犄角,牛大的眼珠清澈又明亮,颇有些委屈。
“……你,你别碰我。”那玩意儿竟口吐人言,浑身高大,模样凶悍,却恨不得将委屈如小女子般嘤嘤叫唤出来。
“……”
苏夜没心思回答这东西的话,一心想着白若一,匆忙问道:“我师尊呢?你看见了吗?”
就算此处是地狱,他也要同白若一一起堕入。
看着苏夜双目怒睁,眼眶泛红,那东西好像生怕被情绪激动的苏夜弄死,惶恐之下往后退了几步,怯生生地掀起牛大的眼珠,无辜地看着苏夜。
“就是你们把我弄醒的啊?我已经很久没看人了,好可怕……”
“我师尊呢!”
苏夜听不进去一句话,只咬紧牙关,不停地问着白若一的行踪。
那东西并不知道“师尊”是什么,料想也是个人吧?是和这小子失散的人?
这小子太凶了!比他们凶兽都凶!
逼问之下,只好委屈道:“你别问了……刚刚进来的人都没事……”
闻言,苏夜松了口气,硬了的拳头也稍稍松下了许多,掌心被掐出来的伤口冒出一些血渍,又迫不及待问:“他在哪儿?”
那东西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谁?你不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吗?”它确实很疑惑,以往被拉入它的世界的人最关心的都是它是谁?自己在哪儿?如何出去?
这个人太古怪了,还特别凶!
“我是獬豸,你们运气比较好,没被混沌吞掉,掉到我的空间里来了,也亏刚刚有什么东西太刺眼吓跑了混沌,反而把我叫醒了。你刚刚说的那个人穿得跟你一样对吧?他也掉进来了,不过我不能马上带你见他。”
趁着苏夜愣怔,它一股脑把例行公事的台词一口气说完,就算是完成必要的流程了,不然实在太没面子了!
苏夜不关心这东西说什么,他只咬牙道:“要如何,你才能让我见到我师尊?”
獬豸挑眉看着苏夜一副虽然着急,却不得不顾及分寸的模样,有些兴奋,“按照惯例,你需要回答我一个真心问题,只有在幻境中做出自己心中真实所想的选择,才能走出幻境,不仅能走出幻境,我还能将你送回你原来的世界。”
它话锋一转,“自然,若是你做出了违心的选择,我就把你的灵魂给吞了,好给我饱餐一顿。”
看着苏夜犹豫的模样,獬豸继续道:“当然,其他进来的人也同你一样,你帮不了任何人,每个人都要正视自己的内心,才能走出去。”
即使苏夜的模样再凶悍,尽管獬豸胆子再小,在它自己主导的空间中,它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根本不会畏惧人类,哪怕是神仙也要按照规则办事。
从无例外!
獬豸笑了笑,牛嘴裂开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看上去极其诡异。
苏夜面前的獬豸渐渐变得透明,周遭不再是黑暗,而是被营造出了一个拥有真实触感的幻境空间。
“记住哦,真心的选择,不能违心哦,说谎话会被吃掉的!”
……
刚将苏夜送进去,獬豸忍不住搓了搓手,这一次混沌总算从嘴缝里给它流出了不少粮食,一下子来了好几个人!
看着茫然站在虚无中的众人,獬豸激动地伸出牛大的蹄子挨个数着。
“一、二、三、四……加上刚刚那个,一共六个,嗯?为什么只剩四个?”獬豸用他那不算灵活的蹄子拍了拍脑袋,猛地瞪大眼睛,颇为懊恼。
“完了!失误失误!刚刚送那小子进去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又弄进去一个?”
……
黑袍加身,魔冠盖顶。
苏夜缓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正穿着一身黑袍轻铠,高居台阶之上的神座,俯视着殿下的大红花轿。
这不是苏夜的记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沉默了会儿,将那些能调动的零碎片段拼凑起来,苏夜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昆仑魔君,自己正身处昆仑神殿之中,除此之外,他并不觉得这是真实的记忆,只以为是獬豸的幻境。
只要能遵从内心的选择,不做违心之事,便可走出幻境,甚至还会将他送回现实世界,这是难得的契机。
看似简单,没有什么艰难险阻,也没有需要拔剑去拼斗。
苏夜缓缓走下台阶,掀开花轿的红帐苇帘。
瞳孔骤缩,浑身震颤!
这是……
几乎遗忘了呼吸,险些缺氧而死,眼前的人一身喜服,就像之前祭拜昏神之时的模样,稠丽无双。
……
白若一掀开眼眸,看向眼前的人,果然是……
他和苏夜一同被拽入獬豸的幻境时,獬豸简单说过条件和任务,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没想到的是给他设置的幻境竟然是两百年前最屈辱的那段历史。
眼前的苇帘被掀开,魔冠盖顶的高大男人就这么站在他面前,记忆一下子被拽回了两百年前。
他被八大仙门强行塞进了八抬大轿中,那些人龌龊不堪地说着清高的话语,口口声声感谢辰巳仙尊以身饲魔,为仙门换来太平,眼里却是讥讽和嘲笑,背地里甚至颇多龃龉,口齿间流露出的话皆是不堪入耳。
白若一万万没想到,獬豸给自己设计的难题居然是他这辈子最羞耻的经历。
他心中不甚清晰,眼前的魔君只是个幻境中的虚假人物,可若是重现当年的事情,他根本承受不住,这个人根本不是苏夜!只是幻境,他怎么可以同幻境中的人发生什么?
若这个人是苏夜……
若是他……是他?
是他能怎么样?
白若一不晓得该怎么办,他只能阖眸不去看,咬着牙,攥着拳头,不吭一声。
……
苏夜盯着幻境造出来的白若一看了许久,心想:幻境果然同真实没办法比,若是师尊真的看到自己穿成这个模样,定会当自己的不肖徒弟入魔了,狠狠斥责他。
眼前所见应当真的就只是獬豸造出来的幻境吧?
这么想着,苏夜舒了口气,又想起獬豸说过,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选择。
面对自己的师尊,他会怎么做?
苏夜朝着那个同自己师尊一模一样的人伸出手,那人愣了一晌,并没有理会,想走出花轿,却一个不慎,忘记了自己腿脚酸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一双有力的双臂搀着扶了起来。
熟悉的体温和触感袭来,白若一低头垂目,没有说话,任由那人扶着自己,可下一瞬,那双胳膊却撤开了,他一下子失了重心,摔倒在地,额角撞到了轿杆上。
肿痛袭来,白若一这才想起,两百年前,他曾被八大仙门下了秘药,此刻浑身使不上劲。
深深的恐惧袭来,若是重演两百年前的事件,他会被……
不可!
他辰巳仙尊白若一一身的傲骨,怎么可能会任由自己被苏夜折断?
若真是苏夜……也就罢了?
他懊恼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只认真觉得眼前的人只是幻境中的人,不是苏夜!
他不必想那些有的没的。
而苏夜刚刚下意识去扶住白若一不过是本能反应,他意识过来自己扶住的不过是个幻境造出来的虚影罢了,自然不必真的当真,于是便松开了手,岂料这人却摔倒在自己面前。
他有过一瞬间的惶恐,定睛看去,这幻境制造出来的白若一惟妙惟肖,无论是长相还是神情都别无二致……
可苏夜心中笃定眼前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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