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秀这岳父突然向着自己说话,他略微有些诧异,但毕竟对现如今的处置有好处,便没说话,默认了。
云非连连摆手,绕着玄铁牢笼转了几圈,笑道:“区区门下的弟子自然不会纠结一只小妖,不过,诸位可有发现这小妖的异样?”
原本众人觉得这小妖被打得有些太血腥了,不愿意多看,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立马投放在叶上珠身上。
有个修士猛地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道:“这……这小妖为何身穿十翼飞鱼服?”
有人附和道:“是啊,这不是涿光山的弟子服吗?”
“恐怕石山主要解释一番了,涿光山被誉为八大仙门之首,怎会成为妖孽的庇护所?”
议论此起彼伏,石决明终于坐不住了。
他很信任白若一,当初并未在意他从山下带回来的孩子是否有异,更何况这孩子被君撷仙君收为徒弟,带在身侧,免了那拜师大典,于是石决明并未见过这女子,没想到如今竟牵连进这麻烦之中。
君撷仙君被他留在涿光山镇守仙山,并未跟着一同出来,他连质问的机会都没有,而辰巳仙尊如今尚且神志不清,自然也问不出什么。
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道神识传音没入石决明耳中,石决明猛地抬头看去,就见苏夜对着他点头。
石决明有些诧异,神识传音若想不被人发现,传音之人的修为必须高于在场所有人,他朝着周遭看去,并没有人发现有异。
这孩子的修为什么时候这般高深了?
还来不及思考什么,石决明细嚼了一遍苏夜刚刚传入耳中的话——有教无类,天下生灵自当都留一线生机。
苏夜这是在提醒他,涿光山的教义。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心怀善念,手中未沾染邪佞之事,便是涿光山收徒的标准。
是啊,天下生灵自当都留一线生机。
石决明有些羞愧,他自觉已经将涿光山发扬光大,甚至位于八大仙门之首,可到底还是忽略了仙门创立之初的初衷。
如今竟还需要一个后生提醒他。
石决明抬手,强大的威压一瞬间覆盖了整个前厅,众人停住了议论,看向他。
“这孩子确实是我涿光山的弟子,我涿光山创立之初就秉持着‘有教无类,天下生灵自当都留一线生机’的准则,如今传承到我手中,自然也不会更改。”
“叶上珠,是我涿光山君撷仙君座下弟子,如何处置不该是诸位该操心的事,她若是双手染血,伤天害理,我自当替**道,当场要了她的命。”
“可她若是纯良之辈,诸位双手染上了无辜之血,就能心安理得了吗?”
石决明所言振振有词,不知是迫于威压,还是觉得他言之有理,渐渐没了什么反对的声音。
云非不甘心,正欲上前说什么。
石决明一个眼神,狠狠瞪向他,云非便住口了。
石决明道:“诸位,我涿光山有一审讯之器,名曰:讯魂针,是非黑白,一审便知。来人,请讯魂针——”
石决明身后走出一个弟子,双手托着一枚漆黑粗壮的钉状陨铁,苏夜觉得那人有些眼熟,未及思量,那弟子忽然斜睨了一眼苏夜,苏夜猛地认了出来这人是谁,当初他在讯魂针下受了不少苦,这个弟子可出了不少力。
云频。
如果这人记仇,为了报复自己会不会在讯魂针上做手脚?
苏夜有些慌乱了,他此刻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自己出的馊主意,他很坚信叶上珠是个本性纯良的好妖,讯魂针完全能证明她的清白,可如果这件事被蓄意报复的人参与了,恐怕就是另一个结局了。
苏夜顾不得许多,他走上前向石决明行礼,而后咬牙开口道:“山主,讯魂针我很熟悉,自认为比云频师兄用的好,还是我来吧。”
云频嗤笑一声道:“整个涿光山中,谁人不知这妖女喊你一声哥哥,你不避嫌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妄图包庇?”
钟毓秀也急了,皱眉小声劝着:“你快过来,在这瞎凑什么热闹?”
苏夜无话可说,松了原本紧攥的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扫了一眼在场众人,果然看见云缈山的云非掌门同云频之间眼神往来密切。
云频姓云。
苏夜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开口道:“山主,不知云频师兄是否出身云缈山?”
“确实如此,当年云频作为优秀弟子,被云缈山推荐来涿光修习,一晃也过去了快十年了吧。”
“既然如此,我该避嫌,那云频师兄是否也该避嫌?”苏夜目光灼灼地看着云频,“毕竟人是云缈山抓来的,力主直接灭口的也是云缈山,那云频师兄来操控讯魂针不合适吧?”
灭口两个字,他咬得很死。
“你这小儿,别仗着是辰巳仙尊的弟子,就这般目中无人,你……”云非面色难看,正欲发作,却被石决明打断了。
“既然这样,你们都退下吧,我亲自操控讯魂针,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不再反驳。
石决明操控着讯魂针,玄铁悬于空中,蓦然化作千万的细雨绵针,猛地扎入叶上珠体内。
叶上珠浑身溢散着黑气,坐实了她是妖这件事。
云频幸灾乐祸地在苏夜旁边道:“当初我以为你是那个盗取敛魂草的妖邪,竟没想到你是替她顶罪,可终归是纸包不住火的,事到如今,当年的包庇也是枉然。”
苏夜没说话,只怔怔地看着眼前。
石决明开口问道:“你可是妖?”
“……是。”
“你可曾杀人?”
叶上珠没有说话,像是强行在隐忍着什么,浑身上下绵密的细针便开始作用了。
苏夜站在一旁,急地浑身冷汗涔涔,他原本笃定叶上珠手上并未沾染过鲜血,可现在她闭口不言,让苏夜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莫非,叶上珠她……她真的杀过人?
若真是如此,苏夜这一番折腾,反而成了诛灭叶上珠的凶器。
石决明又厉声再问了一遍,“你可有杀人?”
叶上珠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硬是一言不发,即使挣扎之中血液渗出更多,伤口也渐渐皲裂,她依旧倔着、忍着……
她抬眸看着苏夜,眼神复杂。
苏夜看不明白,可隐隐觉得叶上珠在隐瞒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无论叶上珠做了什么,他都想护住她,若她真的伤了人,也该问清楚那些人是无辜之人还是罪大恶极之人。可苏夜明白,在场众人是不可能因此放过叶上珠的,这些人没办法讲理,他们是人类,自然会包庇同类。
苏夜曾有幸被讯魂针审讯过,他心中很清楚,那绵密的细针扎在身上是有多疼,疼到皮肤里,疼到血肉中,疼到骨髓里。
长袖之下的手腕微微转动,冰绦化作无色,离开手腕,跃上凌空的讯魂针,无人察觉,这是从白若一的本命神器中分离出来的一股,实力强悍。
在场众人应该看不出他动了什么手脚,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关系。
无色的冰绦生生将讯魂针绞裂,扯了下来,哐当坠地。
随着讯魂针失效,那些淹没在叶上珠体内绵密的细针也消失地荡然无存,她全身失力,绵软倒下,躺在笼中喘着气,几乎晕死过去。
石决明忽感诧异,而后斜睨了一眼苏夜,抿了抿唇,没有道破。
只道:“今日审不出什么了,讯魂针坏了。”
云频着急了,“怎么会坏?可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
石决明一言不发,默默拾掇起布满裂痕的讯魂针,走出了前厅。
不想管这些是是非非了,近年来,他感到极其疲乏,不是因为妖魔,不是因为修为提升问题,而是人心复杂,前前后后,他涿光山已经陨殁了不少人了,那些人一个个离开,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
可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死在对战妖魔的战场上。
他走出了前厅,望着蔚蓝的晴空,高照的艳阳,默默叹了口气。
有人开始议论,“这可如何是好?要如何处置?”
“照我看啊,石山主这么做无异于任由我等处置,毕竟是妖,就算以前没杀过人,也难保以后如何,杀了算了,何必纠结。”
“俺也这么觉得!”
“…………”
“这世上并非只有讯魂针可审讯妖魔。”清冷如寒冬的声音忽而响起,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披着桑麻布衣,浑身雪白如霜雪覆盖的男人。
正是悯苍塔塔主——雪朗。
他伸手从灵脉中召唤出一枚五彩石,那石头仅一个鸡蛋大小,彩芒盛放,充满了神性,一看就知道是一枚上古神器。
雪朗唇角微勾道:“诸位可还记得我悯苍塔的职责?既然能审判妖魔,必然也能审讯。”
“各位想必都知晓我悯苍塔的三生石,这块三生石也是从本体上分离出来的一部分,专司审讯,各位若是信得过雪某,不妨让我来问问这小丫头。”
他侧目看向苏夜,冷冽道:“是非黑白,一查便知,你觉得我说的对吗?苏小公子……”
第113章 师尊,该怎么办
三生石名字好听,却并非是话本中用来缔结三生姻缘的许愿石,而是用以关押封印以及施刑的牢笼困境。
几百年来,有多少穷凶极恶之徒,又或者是杀人如麻的恶魔被关在三生石中受尽折磨。
悯苍塔向来独来独往,不与任何门派亲近,也不与任何门派交恶,他们是最为公正的司法者,众人自然是信得过的。
果不其然,立马就有人附和:“这世上,唯悯苍塔最为公允!”
“是啊是啊,塔主出手,我等没有异议。”
云非也没想到雪朗会突然插手此事,但碍于众目睽睽,只好点头同意。
唯有苏夜,并不明白刚刚雪朗无故向自己搭话是什么意思,按理说他不该质疑整个九州大陆最为公允的审判者,可是隐隐有一些不详的预感,正在心口一点点蔓延上来。
所有人都同意的事情,苏夜自然不能插话,他被钟毓秀拉住了手,扼住了灵脉,防止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只能眼睁睁看着。
祭出三生石后,绽放出五色斑驳的白光,浑身霜白的雪朗整个人被一股神性包裹,就像是真正的神祇降临凡间一般,甚至有人扛不住强大的神息威压,险些膝盖发软,跪倒在地。
三生石渐渐跃上玄铁牢笼,四散的光芒将叶上珠完全笼罩在其中。
雪朗淡淡道:“三生石可搜神识,不需审问,也不会对受审者产生伤害,以免伤及无辜。”
看似如此仁义,却是极其侮辱受审之人,无论什么私密之事,都会在三生石下袒露在众人面前,何等屈辱!
接着,叶上珠身上飞出一缕袅袅轻烟,细密的烟雾在三生石的光芒下勾勒出画面。
隆冬之季,却有一方莲池逆着季节,盛放出一池莲花。
一滴荷叶上的水珠肆意翻滚着,那莲池之中所有的露珠都是朝生暮死的状态,根本活不到朝阳升起的那一刻,它们不会痛苦,甚至没有开化出灵智。
唯独莲池边缘的一片荷叶上,一滴泛着碧色的露珠经历了日夜更替,却未曾消亡,渐渐的她开出了灵智,长出了神识。
那个时候,常常有一个白衣人站在池边发呆,偶尔会给她讲些什么故事,或者是弹弹琴,喝喝茶,可小小的露珠太低了,她躺在荷叶上,根本看不清白衣人长什么样子,只能看到一抹白色身影经常在身边走来走去。
故事听的多了,露珠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琴声听多了,露珠感觉到自己快化型了。
这莫不是个神仙?
或许那个白衣人只是无心之举,根本没有发现她这一滴小小的露珠,都快成精了。
但露珠没来得及想更多,冲天的烈焰燎烧着滔天热浪烧毁了一切,除了小小一方池塘之外的所有一切都化为焦土。
莲池中有水,没有被火舌舔到,但露珠很怕热,她快被热浪熏地就地蒸发了。
她眼见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浑身上下冒着腾腾水汽,她快蒸发了……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儿蜿蜒来了一条潺潺水流,那水流很奇怪,是红色的,但露珠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想继续存在,不要消失。
于是,她跳进了血流中。
血水充盈了之前损失的部分,露珠感到强大的灵力充满了全身,她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化型了。
一个稚嫩的女童。
来不及多想,她很怕火,于是有了双腿的她飞奔逃出莲池,逃出硕大的宫殿,逃到一片无垠的雪地里才松了口。
回望身后被烧毁的宫殿,印着“昆仑神殿”的巨大牌匾轰然落下……
看到这里,众人无不惊讶,“这小妖竟然出自昆仑魔殿?”
化型后的露珠不敢逗留此处,虽然她很想再见见那个白衣人,虽然她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何机缘而成功化型,但她还是下山了。
两百年的时光,她一直蜷缩在人间的莲池中默默修行着,几乎没有离开过莲池。
甚至遇到了落水的孩童,她还会施以援手,救人一命。
“……会不会真是误判了?这小妖还挺善良的。”
“这位道友可不能被表现迷惑,说不定救人是别有目的呢?我以前听说,有些妖孽就喜欢引诱小孩,逗着玩几天后就生吃了!”
“啊?好可怕……”
然而,他们左等右等,也没从画面中看到所谓的“生吃小孩”。
两百年的时光什么也没发生,直到十多年前,叶上珠跃出莲池,化成一个少女游历人间。
她去的地方不合时机,那地方千里荒凉,没什么生机,村民几乎都快饿死了。
远远的,她听见了追逐声,凑过去一看,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或者说是乞丐,他们围困住了一个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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