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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禽(古代架空)——一枝安

时间:2021-10-13 15:27:22  作者:一枝安
  那臂膀稳稳地托住了他:“阿白!”
  混蛋玩意儿。郁白用仅存的一丝清醒意识骂了句脏话,然而抱着他的那家伙却勒的更紧。
  大意了,刀上有毒。更大意的是,竟然在这家伙面前发作了。郁白冷漠而愤恨地在脑中过了一遍容寸心教他的十七套化春剑,随后头一歪,彻彻底底地昏倒在了赵钧怀里。
  郁白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赵钧的私宅里了。赵钧坐在他床头,迎上他冷漠的目光,掩饰般地干咳一声:“大夫说你中了毒,不过没什么大碍,解药刚刚已经给你喂下去了。”
  郁白沉了沉心神:“什么毒?”
  赵钧似是没料到郁白会问这个——他以为郁白至少会冷冷地来一句“这是哪里”或者是满怀敌意的“你想做什么”:“那毒名叫‘苍山负雪’,并非剧毒,只是会令人在短时间内迅速苍老,生出满头银发,故名‘苍山负雪’。”
  郁白点了点头,对那灰衣人的印象格外深重了一分:“那如何解毒的?”
  赵钧:“呃……口服青壮年男子之血便可解毒。”
  郁白迅速捕捉到了赵钧腕上那一圈雪白的纱布,透过白纱,隐隐可见新鲜的血。许是心理作用,他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口中腥味蔓延,似乎唇角还沾着未干的……新鲜人血。
  在这离奇的故事走向面前,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出从容应对的法子。郁白极力忍住伸手擦擦嘴角、看看有没有残余鲜血的冲动,与赵钧大眼瞪小眼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道:“……谢了。”
  赵钧咳了一下,藏起手来:“……举手之劳。不过,我还以为你到我这儿来,会很不高兴。”
  还好……还好解毒用的只是人血,不是什么别的奇怪东西——郁白选择性地忽略了两人早已坦诚相见过无数次的铁一般的事实,听到赵钧这话,陡然笑了一下。
  “我的确挺不高兴的,不过不是因为到你这儿来,而是因为没识破那刀上有毒,深愧所学罢了。”
  赵钧闻言微愣,久久凝视着郁白:“阿白,你变了很多。”
  更淡然、更从容,更有底气了……更好了。
  不再是从前那个被他拘禁深宫、有如利刃般苍白尖锐的少年了。在没有他的这三年里,郁白已经蜕变成了通透灵秀的青玉,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谦谦君子,无瑕美玉。
  “也许吧。”郁白落落大方,“至少我现在不怕你了。”
  ——一瞬间连他自己也惊异,自己竟能如此坦然而平静地承认恐惧。
  赵钧愣了愣:“你……怕我?”
  郁白微微偏着头看他,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是啊,当时我很怕你。”
  “怕你走到我面前来,怕你拿姐姐威胁我,怕你的乾安殿又要传来什么消息,还怕你喝酒,你喝了酒总是比平常要凶……最初那几年,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数着外面的脚步声,听着是不是你来了,是不是又要开始了。”
  明明已经过去六年,年少时的恐惧再次浮现心头时,仍旧一丝不少、一分不浅。然而郁白终于可以将自己抽离出这个越卷越深的漩涡,以平和的姿态注视当年的自己。
  他松松不知何时绷紧了的肩膀,展颜笑道:“不过都过去了,我现在没什么怕的。现在你拦不住我了。”
  那些年……指甲嵌进掌心,郁白每说出一个字,便在皮肉中刺的更深一分。最终,赵钧缓缓地松开手,轻声说道:“是啊,你不用怕了。”
  三年时间,郁白羽翼已成,足以与他比肩而立,甚至更胜一筹。
  我们如今是什么关系?你这几年音讯全无,过的可还舒心惬意?听说你跟着容寸心离开了,那么你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有没有想起我?在不久之前,你听到“国丧”时,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的……伤心哪怕是茫然?赵钧突然有点没有道理的委屈,然而却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问出口了。
  分明触手可及,却是咫尺天涯。
  当那青年人敛去一身锋利棱角、淡泊如水地在他面前微笑时,恍若庙堂上尊贵不可亵渎的神灵,不仅无法触碰和捉摸,似乎连走近一步都是他的罪过。
  他曾经亲手打造出了那个尖锐乖戾的深宫雀鸟,而今那原该温润的君子终于摆脱了昔年阴影,在清亮晨曦中褪去午夜灰霾,身披皎月星芒,朝初阳展颜微笑。
  这是他本来的模样,也是他午夜梦回中第一眼瞧见的身影。
  在没有郁白、孤身陷于朝堂和江湖的这几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体会到了人间最沉重的别离相思之苦。然而当他猝不及防地与郁白重逢,却又只能守君子之礼秋毫无犯时,他方才明白,从前相思苦不过今日之万一。
  他比以前,更难触碰。
  赵钧慢慢起身,费力而缓慢地调动面部肌肉,朝郁白露出一个普遍意义上的温和笑容:“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好梦。”
  郁白目送赵钧离开,轻轻吹灭了蜡烛,不知是说给谁人听:“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整体基调似乎在往轻松一点的方向走了
 
 
第76章 我爱你起于大漠中惊鸿一瞥,长于深宫中无数冷眼相伴的日夜。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阿白呐,欲成大事者,先静心神,心神不静则万物不静,万物不静则……”
  容寸心的谆谆教诲在耳畔回响,寂静黑暗的屋内,郁白闭目打坐,神态平静安详,只有紧绷成一条线的双唇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并没有那么平静。
  万物不静……万物不静后头是什么来着?
  郁白耐着性子想了三遍,仍然无果之后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睛,抄起茶壶灌了一口冷茶。伸手的动作牵动了未愈的新伤,郁白没忍住嘶了一声,瞧着四下无人,索性不再继续装那云淡风轻的世外高人模样,解开衣服随手扔到了一旁。
  怎么会……人间怎么会有这么混蛋的狗东西!
  那姓赵的,是个内里坏透了的衣冠禽兽,自始至终从未变过,偏偏到了现在,又装出一幅洗心革面、道貌岸然的样子来,怎么,当他是傻子吗?
  郁白越来越搞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若说是气从前赵钧对自己的欺侮,那他这几年的正心修身岂不是白费功夫?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内心深处还在为那些事耿耿于怀,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的情绪——可以有厌恶,也可以有冷淡,但偏偏不该有现在这样的……毫无理由的气恼。
  郁白一鼓作气喝干净了茶,披上衣裳出门散步去了。
  。
  一个时辰之前,赵钧房里便熄了灯,然而到现在为止,他还是睁着眼睛和漆黑的天花板面对面发呆。
  他知道阿白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他却越发在乎起来。
  他那样镇定,那样从容,笑容疏离……即使他对自己流露出一丝哪怕是厌恶的情绪呢……也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完完全全被他从心中清理出去了。
  赵钧朝窗外望去,明月正高悬。
  ……相思在万里。
  。
  半夜出门容易撞鬼——郁白身体力行地实践了这句俗话。
  看着刚刚还在心头跳鼓点舞的人儿,赵钧嘴巴张张合合,终于干巴巴地问道:“阿白,你怎么没睡?”
  出门遛弯都能撞上傻逼,真是流年不利。郁白镇定道:“……起夜。”
  赵钧闻言沉默一会儿,指指东边:“茅房在那边。”
  “……头一次来,迷路了。”郁白深吸一口气,“那你呢,这么晚还不睡?”
  “我……也起夜。”赵钧生怕气不死他一样,“一起吗?”
  郁白:“……”
  他冷冷撂下一句不必了,朝着东边走去。
  赵钧望着那背影,心下悸动冲破了理智藩篱,冲口而出:“阿白!”
  “我、我有话对你说。”
  郁白站住脚步,转身看他。月下红枫树沙沙作响,摇落一树琳琅月光,在青年身上覆盖一片皎洁,那瞳孔似乎也染了皎月光华。
  赵钧就在这样的曼妙景象中神思恍惚起来,直到郁白等得不耐烦、作势要走,他才低低出口:“对不起。”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郁白道:“没关系。”
  赵钧愣了一下。
  郁白也愣了一下。
  怨不得他反应太快,这一幕早在他心里排演了许多年了,远可追溯到他刚刚入宫之时。
  仿佛听到了梦寐以求的佛音,赵钧声音有些发颤:“你……你原谅我了?阿白……”
  郁白轻咳一声,迅速回过神来,望向赵钧的眼神仍旧是古井无波的淡然:“没什么原不原谅的。真算起来,我还害了你贵妃的命,烧了你的宫殿,花了你不知道多少银子。”
  赵钧沉默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嘴贱地纠正:“那个是贵人,不是贵妃。”
  郁白勉强点点头:“……哦,那你有过贵妃么?”
  赵钧摇了摇头。
  话题进行到这里,是个人都进行不下去了——郁白果断转身离开,却听身后那人低低道:“即使你原谅我了,可是我还要同你说对不起。”
  。
  我爱你起于大漠中惊鸿一瞥,长于深宫中无数冷眼相伴的日夜。
  那时残阳如血,大漠风紧,你不是皇宫中骄纵乖戾的金丝雀,我也不是坐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独的君主。
  我们都在这方皇城中苦苦求生。
  只可惜时过境迁,惊鸿一瞥终究成了见色起意,知己之情变成了满眼憎恶,仅存的伶仃爱慕也葬在了那个桃花灼灼的春天。
  郁白离开那天,他听着李德海的禀报,静默地坐在书房里,回了一句“知道了”。
  ……郁白。
  这个名字在他心头辗转反复,划过血泪。
  昔年他强逼少年入宫,雌伏自己身下,并非情深似海,而是龌龊欲念。
  我要把你拉入俗世的最俗处,要你的白衣染上我指尖的尘埃。
  我弑兄杀弟,踩着鲜血坐上皇位,那么我希望我身边有一个你。我要在荆棘密林中给你建造城堡,我要亲眼看着你自己剪除羽翼。
  我想看着你失去飞翔的能力,从此永远依附于我,从此我是你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和爱人。没有人能动摇我的地位。
  ……可是最终,还是由我自己,亲手打开了九重城阙的宫门。
  “我很抱歉,阿白。”赵钧红着眼眶,看起来有些滑稽,“我很抱歉。”
  他在独守深宫的三年里,每一份每一秒都反复咀嚼着孤独和思念。那既是他的三年,也是郁白曾受的三年。
  决定诈死离宫的那一日,赵钧终于重新走进了尘封三年的燕南阁。大火之后,赵钧花费重金将这栋建筑修缮如初,似乎只要屋舍还在,那住在这里三年的人有一天也会回来。
  宫人们日日打扫着这片屋舍,却觉得奇怪,为何陛下对燕南阁珍视至此,却从未踏足?
  这里酝酿着他曾反复咀嚼过的孤独和思念。
  ——我终于明白了他。我亲自尝遍我加诸在他身上的孤独、束缚和对失去的恐惧,虽是痛彻心扉,却不过他所受苦痛之万一。
  ——我追悔莫及,却也知道,为时已晚。
  郁白打断他:“所以呢?”
  细细品察的话,不难发现他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些尖锐情绪,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
  “你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了,很好。但我之前,就这样一笔带过,从此不提吗?”郁白清晰而平静地质问,“我知道你说这番话是为了什么,如果我答应了你,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这对你来说当然很好——可是,我呢?”
  “赵钧,我从前怕你、恨你、想离开你,现在我不怕你也不恨你了,但我仍然愿意离你远一些。”
  郁白向前走一步,逼的赵钧也踟蹰着后退了一步:“赵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钧张了张嘴:“……我明白。”
  夏天的枫叶青翠欲滴,似可想象它们鲜红如同心头血的模样。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作者有话说:
  菜鸡吵架,你啄我一口,我叨你一口,两个人都委委屈屈~
 
 
第77章 那只叫乌云的白猫
  清晨时分,寻人无果的凤十一急吼吼奔来,手里还端着盘梅子:“陛……庄主庄主,阿白他走了!”
  夏日青葱翠茂的园子里,赵钧恍若未闻,兀自拿着把剪刀,低头修剪花枝:“我知道。”
  凤十一卡壳:“那那那,他去哪了?”
  赵钧停下动作,稍稍思索道:“他在外面闯荡这么久,想来是要回若水城看望姐姐吧。当然也说不准,毕竟也不知他这几年都去了何处。”
  凤十一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您您您……”
  “我什么我?”赵钧咔嚓一下剪掉一根多余的花枝,扬手扔进凤十一怀里,“什么时候结巴了?我找苏大夫给你治治。”
  对苏大夫本能的恐惧战胜了对赵钧反常举动的震惊,凤十一可算收拾好了语言:“您……不去拦着?阿白他刚受了伤还没好,再说……”
  再说你这几年想人想的都快出毛病了,抱着只狮子猫都叨咕着说长得像郁白,亲手画的画像雕的玉雕都攒了半间屋,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就这么轻易放出去了?
  “他不喜欢旁人跟着。”赵钧摇摇头,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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