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下飞机,闻康知就说不舒服。一行人忙把他送到医院,李清不来,大家也不敢回家。
走之前,李明丰和李清还在走廊边聊了会儿。李明丰低声问,“那孩子就是小屿?”
李清点头:“嗯,今天一直陪着我呢。”
“长得确实像我们家里人。”李明丰叹一口气,“委屈他了。”
李清也跟着叹气,“哥,我现在也是好为难。小屿终于回了家,我是肯定不愿意他再受一点委屈的。康知是个少爷脾气,可小屿性子软,把康知送到你家过年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没有和亲生父母见面吗?”
“见什么面呀?那种父母,我都不想再提。”李清十分头痛,“难道把小孩送回去给他们糟蹋?一个吸毒欠债,一个动辄打骂小孩,小屿能平平安安长大,我真是要感谢老天爷。”
李明丰只好安慰自家妹妹:“好了,孩子回来就好,别的事情以后都能慢慢来。好在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病房里,闻小屿坐在沙发上,闻康知盘腿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闻小屿本没想进来,他就在门外走廊坐着等李清,然而护士路过看见他,知道他是李清同行的人,便礼貌问他要不要进去坐,说里面有沙发,还有纯净水和电视。护士很热心,闻小屿只好进了门,在沙发坐下。
闻康知吃着盘子里切好的苹果块,瞅着闻小屿,一笑:“少爷赏脸来看我啦。”
闻小屿真是一听他开口就没好气,忍着恼火面无表情答:“嗯。”
闻康知一张脸差点气扭了。他很快调整回来,说,“你说你这一回来,闹得我过年家都回不了在外头流浪,刚下飞机就被送医院,我也太惨了吧?”
“这些话你对我说没用。”
闻康知看着闻小屿,忽然说:“闻小屿,我听我妈说你很乖的啊。”
他掰着手指数,“她说你又可爱又善良,赚钱给家里补贴,还学跳舞,说连我哥都好喜欢你呢,她还要我好好和你相处——可我怎么看你有两幅面孔啊?”
这话算是聊不下去了。闻康知压根就是来和他找不痛快的,闻小屿看出来了。他起身要往门外走,就听闻康知在他身后说:“闻小屿,你少在我面前演戏了,你这种人我见了不知道有多少,表面上装成可怜兮兮的小绵羊,背地里就想着巴结这个赖上那个,明眼人说你一句,你比谁都生气委屈,别人都是坏人,就你一个是好人,是吗?”
闻小屿气得握紧拳头,转过身怒视闻康知:“我从来没有演戏,我喜欢谁就对谁好,讨厌谁就没有好脸色,就是这样而已!”
“哦?那你是天生菩萨心肠了?”闻康知冷笑,“一个瘾君子和一个素质低下的女人能养出什么样的人,我妈不知道,我哥不知道,我可没那么好骗。你想要什么,你以为我猜不出来?”
“你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可怜你,心疼你!”闻康知说,“穷了二十年,一下子知道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觉得自己马上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假的,在这个家里就压根没有地位了?我告诉你闻小屿,我妈爱了我二十年,闻臻也是我哥,这么多年都是!你再想博同情博喜欢你也抢不走!”
闻小屿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我没有想得到任何人的喜欢,实话告诉你,我也没有把自己当作你们家的人!你那么喜欢自己家你就呆在这里,没人想和你抢!”
他心想真是悲哀,他觉得闻康知才是闻家的主人,而闻康知却害怕他会抢走他的位置。可李清爱他,关心他,闻臻那样冷淡的一个人,也会背着他去医院,听他病了就挂掉电话赶过来,他有什么好害怕?
他拥有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害怕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人?
闻小屿想起闻臻在年三十晚上把自己一个人丢在饭桌上,高兴了就哄一哄他,不高兴了就冷着脸丢下他,现在想来,真是自在随意。
“你那么喜欢你哥就喜欢好了。”闻小屿平静下来,“反正他是你哥,与我无关。”
闻康知显然被他一通脾气唬愣了。他古怪看着闻小屿,目光又转向他的身后。
闻小屿若有所觉,转头看去。只见李清和闻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李清呆呆看着他,闻臻则满面沉沉黑云,冷得像一座雕像。
闻小屿下意识低下头,他知道自己把事情全都搞砸了。方才他说的半是气话半是真话,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但被李清和闻臻听去,意义就会全然不一样。
太糟糕了。闻小屿心累。他就不该听护士的话进这个门,都是他的错。
闻小屿贴着墙站一会儿,小声说了句“抱歉”,然后飞快往门边走,想穿过那二人离开。谁知刚走到门口,闻臻抬手抓住他手臂。闻小屿吓一跳想挣,然而闻臻竟一言不发嵌紧他的手,转身直接往门外拖。
李清这才回过神来,忙追上去,“闻臻,闻臻!你不要对弟弟发脾气!”
闻小屿被拽得踉跄,骨头被捏得生疼,“你放开!”
病房隔壁不远就是一间私人的会谈室,里头无人,闻臻抓着闻小屿大步走进去,砰一声关上门,上锁。
李清被关在门外,慌忙拍门,“闻臻!你做什么呀,你怎么能对弟弟这个样子?快点把门打开!”
会谈室内,闻臻把闻小屿拉到自己面前,闻小屿差点被他拽得摔倒。
“和你无关?”闻臻的声音低冷无情,让闻小屿感到非常紧张,“都和你无关是吗?”
闻小屿犟着站在原地不说话,闻臻侧过头深吸一口气,转而继续看着闻小屿,“辛辛苦苦把你找回来,你要什么给什么,什么要求都答应你,到头来你从来没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人,闻小屿?还是说我叫你杜越你会更高兴?”
闻小屿低着头拼命忍着眼泪,牙齿把嘴唇咬出深深的印子。闻臻却已经被闻小屿那“与我无关”四个字气到彻底失去理智,“胡春燕和杜晓东除了打骂你,让你给他们做饭拖地,不让你上学,还会做什么?你就这么喜欢挨骂挨打,就要一天到晚跑去胡春燕那里受虐是吗?!”
闻小屿的指尖都在发抖,来自闻臻的怒火和羞辱终于击溃他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换走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当然不会明白,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
“那你就滚去他们家再也别回来了!”
会议室霍地安静下来。
争吵顷刻消失,只剩李清在门外焦急的呼喊。闻臻呼吸偏重,理智回笼。他向来冷静,极少因怒火而口不择言,方才在门口听到闻小屿说的那一番话不知烧到了理智线上的哪一段脆弱点,轰一下就熔断了所有。
他看到闻小屿站在自己面前,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接着闻小屿推开他大步走向会谈室的门,闻臻的心跳猛地提速,手已下意识抬起,想把人拦住。
可闻小屿已经用力拉开门,走了。
第25章
从医院离开后,闻小屿稀里糊涂走到最近的公交站上了一趟公交车。他抓起背后的帽子挡着脑袋,围巾圈起来挡住大半张脸,找到倒数几排空位一个人坐下。
冬天的夜晚,公交车不知驶向哪里,车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闻小屿小声抽着鼻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餐巾纸闷不吭声给自己擦眼泪。
公交颠颠晃晃,闻小屿哭得头疼脑热,觉得车里闷得慌,又随便找了个站下车。外头冷风一吹,把他吹得一哆嗦清醒过来。
街边的路灯落下光,长江的一道支流从城市经过,江上吹着夜风,偶有行船。闻小屿哭累了,离开公交站找到江岸公园边的楼梯坐下,远处就是宽阔的江面和对岸城市夜景。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一直震,闻小屿把手机拿出来,调成静音。李清给他打电话,闻臻也给他打电话。
一个不敢接,一个不想接。
闻小屿把手机放在脚下,随它亮了灭,灭了亮。夜里寒风瑟瑟,他戴着帽子,拿围巾包好自己,抱着腿把脑袋埋进膝盖,听江水的声音在耳边起落。
从离开医院到这里,他哭够了,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手机快被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没电,闻小屿默默在坐在台阶上不动,等着手机没电。
之后手机消停下来。闻小屿攥着纸巾时而擤一下鼻涕,好容易眼睛终于不肿得疼了,才低头看一眼手机。
又有电话打进来,但这回来电显示是“闻爸爸”。
闻小屿犹豫片刻,还是拿起发热的手机接起电话。
“小宝?”电话那头响起闻家良的声音。
“是我。”闻小屿嗓子沙哑,声音只能压轻,以免让自己听起来满是哭腔。
“这么晚了,外头冷,爸爸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不用......”闻小屿清一清嗓子,低声说,“我自己会回来的。”
闻家良温和而耐心,“我已经坐在车里了,你给一个地址过来可以吗?”
“真的不用,我现在就回来。”
闻家良年纪大了,闻小屿哪敢让他大晚上出来接自己回家。可闻家良坚持要来,并说车已启动出发。闻小屿没有办法,只好报出地址。
他起身把蜷巴的餐巾纸都扔进垃圾桶,在江岸边慢吞吞徘徊,有些不安等着父亲来接。他与闻家良交流不多,闻家良在他的心目中不类似父亲,而更类似他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位气质强大而威严的富有企业家。
没过多久,一辆黑车缓缓在路边停靠。闻小屿认识车牌,走上前。司机下车来为他开门,闻家良在后座探身过来,苍老的手拍拍旁边空位,“快上来,外头这么冷,别冻坏了。”
闻小屿坐进去,车里开足暖气,他摘围巾,放下帽子,闻家良抬手摸一摸他冰凉的头发,叹气。
“对不起。”闻小屿小声道歉,“我没有想要麻烦您。”
闻家良说,“父母来接自己小孩回家,又怎么叫麻烦?”
闻小屿不说话了。
“你妈妈和哥哥都犯糊涂了。”闻家良说,“不搭理他们也好,让他们好好冷静一下,反思自己错在哪里。”
他这样说,闻小屿反而觉得不安,“是我先说错了话。”
“说错话,做错事,谁没有错过?”闻家良缓缓道,“可谁都能受委屈,只有你不能再受委屈了。”
闻家良握住闻小屿的手,温和摩挲着,“我老了。若是再年轻二十岁,可不得把你哥拎过来揍一顿给你出气。”
闻小屿被逗笑,闻家良见他终于露出笑容,也弯起眼笑。
“小宝明天是不是就要回首都了?”
“嗯。”
“爸爸给你安排好了车,明天让阿姨给你准备早饭,你早点吃,早点去机场等飞机。”
闻家良始终沉稳和缓,也不提发生在医院的糟心事,这令闻小屿心中的紧张情绪逐渐和缓。
“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想太多,也不必太在意。”闻家良平静对闻小屿说,“你是这个家的主人,无论如何,爸爸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
回到家后,闻小屿跟在闻家良身后进门。闻家良在出门前已告诉李清和闻臻不许来打扰小屿,让小屿安生洗漱休息,赶第二天的飞机。因此闻小屿没有在客厅看到李清和闻臻,这让他着实松了口气。
而李清此时就守在卧室的阳台,眼巴巴看着接小宝的车回来,看小宝下车回家。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掉眼泪,直拿手绢抹。
闻臻则独自坐在卧室的床边,一身外衣到现在还未换下。烟不断从他的指间燃起,上升。卧室没有开灯,夜色寂寂,月光无言。
第二天一大早,闻小屿收拾好自己,提着行李箱下楼。阿姨已准备好早餐,让闻小屿没料到的是,桌边还坐着闻臻、李清和闻家良。
他本想一个人赶紧吃完早饭赶紧走,特地六点就从床上爬起来。这下可好,闻小屿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坐下。
李清的脸色不比他好半点,同样是眼眶一肿着,觉也没睡好的样子,还小心望着他笑。李清把煎鸡蛋放到他面前,“小宝来,多吃点。”
她不停给闻小屿拿吃的,闻小屿只好闷头往嘴里塞。一旁闻家良开口:“让小宝自己安生吃。”
李清只得收回手。闻小屿赶紧把早饭囫囵咽下,含糊说自己吃饱了,起身托起行李箱和他们道别,往外走。闻臻放下筷子站起身,闻家良说:“闻臻,待会儿到后院来,陪我说说话。”
“我送他去机场。”
闻家良说:“你坐下。”
闻臻便只能看着闻小屿匆匆离开,背影消失在门后。
闻小屿坐上车,放松下来。他拿出手机检查消息,确定今天下午的开会时间和地点,姜河发消息询问他什么时候到首都,要不要干脆一起吃个午饭。闻小屿低头回消息,回完后把手机放在一旁,靠在车座上闭目休息。昨晚他根本没睡好,这会儿十分疲惫。
上午十一点,飞机抵达首都。闻小屿直接提着行李去了学校,和姜河见上面后,两人就在学校附近的餐馆解决午饭。下午两点准时开会,花神班子的所有人和电视台、学校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商量视频脚本与行程安排。
《花神》的故事背景原本设定在云南,导演和森冉决定把首都这边的素材拍完后直接去云南取景,预计大概花费一周的时间。工作人员把行程安排和拍摄脚本发到每个人手机上,今天的任务结束,明天一大早所有舞蹈演员就要在学校门口集合坐大巴去拍摄点。
人成群结队散去,闻小屿叫住姜河,两人到门口草坪的长凳上坐着。闻小屿问:“之前我订的租房,现在空出来了吗?”
姜河奇怪:“应该没有吧?离寒假结束还有好些天呢。我打电话问问房东。”
姜河给房东打电话询问一番,之后挂掉电话对闻小屿一耸肩:“要等寒假结束才能空出来。”
闻小屿失望坐在凳子上,姜河问:“怎么,现在租的房子不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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