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怎么突然下雨嘛,真的是!”
庙外忽然出现一声长叹,随即是甩水声。
盛九月心一跳,忙抓起斗笠盖在脸上,他按住斗笠那刻,余光看到一只修长的腿——长得裤脚卡在小腿一半,踏入山神庙。
草鞋在青砖上按下印子。
盛九月:“?”
那滴悬在他眼角酝酿许久的泪顺着脸庞滑落,滴在他手心。
盛九月手微抖。
这个男人……他见过。
“哎哟,有人啊?”越恒浑身湿漉漉,瞄了眼往后躲的粉衣“少女”,耸肩,走到山神面前,双手合十拜拜。
“山神爷爷,保佑我赶紧找到老货郎。”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盛九月另一边坐下,两人遥遥相对,寂寞无声。
一场秋雨一场寒。
窗外瓢泼大雨,似龙王爷发了大脾气,拿着瓢一瓢一瓢从天上往下泼,冷风顺着庙门,窗户以及其他边边角角幽幽袭来,让本身内力浅薄的人身上爬起一层鸡皮疙瘩。
盛九月把自己缩成一团。
越恒靠在墙上,一腿区起,一腿伸直,眼神亮晶晶,忽而一笑。
盛九月敏感抬头,
越恒捧着下巴,看着窗外幽幽感慨:“好雨啊好雨,好雨当时节啊!”
盛九月脸上露出些许迷茫。
好雨?
当时节?
屋外枯草枯木跟着狂风一起怒号。
“好雨配好菜,我包呢?”越恒亮晶晶的眼落在自己鼓鼓囊囊的包裹上,他双手翻飞,很快翻出了“酱鸡”“酱鸭”“酱猪蹄”“酱鸡爪”“酱牛肉”“腊香肠”……
“哦,还有今早刚做好的肉火烧!”
越恒搓搓双手,朗声感慨:“这么多好吃的,我该先吃哪个呢!”
盛九月:“!!!”
第21章 对不起
“咯吱咯吱……”
庙里传来好像小动物磨牙的声音。越恒立马抬头。
已经不能称为白色的斗笠瞬间扭到一旁,好像斗笠下的人从刚才就这么一本正经盯着墙壁一样。
那无事发生,大家只是陌生人的样子,越恒还以为庙里回荡的声音是自己肚子里发出来的。
“江湖逢迎,日行一善。”越恒小声嘟囔,然后抬头,微笑。
“美……”不行,叫美女不庄重。
“小……”姐太俗气。
“姑……”娘太千篇一律!
越恒眼睛亮晶晶,拽着鸡腿,酱鸡脑袋朝下,晃来晃去。
“朋友,一起吃个饭?”
盛九月掐住手指,目光冷凝,先扫过越恒那张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好像今日大雨全是因为太阳赶着来他脸上做客一般。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人甚为可疑。
盛九月眯眼,心下冷笑。人心险恶,如今他孤身一人,需万事小心。
然后他目光向下,落在那只金黄色,看上去香气腾腾,仿佛还冒着热气的烧鸡身上。
“咕咚。”
他喉咙上下滑动,咽下口水。
“咕噜噜。”
某人肚子扯着喉咙跟他抗议。
于是盛九月冷下脸,道:“固齿。”
盛九月:“……”
越恒:“?”
越恒往前靠了下,面色茫然,“啥?”
因口中分泌液体太多开口口齿不清的盛九月脸当即爆红,好在他脸上还有斗笠遮面,挡住他羞恼面容。他咬紧后槽牙,眼眶通红。
“我说不——吃。”
“不吃——”
“吃——”
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空旷的山神庙内回荡,刻意压低的声音末尾非人本意的劈了个岔,话中哭腔更加凸显。
越恒:“……”
盛九月:该死!
山神庙陷入神秘的寂静中。
“嘶——”
山神像下缝隙里传来一声嘹亮的虫叫,快要化为雕像的二人慢慢动作。
虫子:呵,愚蠢的人类。
从越恒衣角里跳出来的越姬舞着六条腿冲向真雕像下。
越姬:好耶,虫子!
盛九月只觉一道白光从眼前飞过,只是他戴着斗笠,并未看清,只以为是窗外闪电,他蓦然回神,扣住袖中匕首。
看着对面男子震惊的脸,盛九月原本蓄在眼中的泪水勃然决堤,“啪嗒”、“啪嗒”冲出眼眶,顺着脸庞滴落。
若不是他不是此人对手,今日这人别想活着走出山神庙!
对面,越恒眨眼。
乖乖,他问个话还能把人问哭?越恒摸摸脸,他有那么可怕吗?
越恒活了两辈子,加起来虽然不算多,但也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他调动前世今生与女孩打交道——前世没有,今生只有山沟村的姐姐们,的经验,合理怀疑,大胆假设。
他看了眼风雨交加的庙外,扫了眼孤身一人浑身上下仿佛包裹在黑气中的纤细身影。
前几日还看到她父亲带着她被山匪包围,如今只剩她孤身一人,女孩父亲不知所踪。
越恒倒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她父亲被山匪打伤,然后……就剩下她一人,怪不得她如此难过!
他还好意思笑嘻嘻的请有孝在身的人家吃肉!
活该她防备自己!
越恒点点头,连忙把鸡包起来,想了想,又把那些鸡啊腿啊肠的——凡是荤食全部放进包袱里紧紧扎好。他犹豫片刻,又抓起堆在墙角的稻草盖在上面。
这样就看不到了吧?越恒心道。
盛九月冷眼看他折腾,见他问了自己一嘴就罢,还紧张兮兮把食物藏起来的样子,拳头一紧。
……打不过。
盛九月将头埋进胳膊里。
越恒取出从白鹿县带来的打火石,目光落在门口堆着的柴火上。这山神庙许是不少人落过脚,门口备着柴火,墙角堆着稻草,供来往不能及时赶到城镇投宿的人落脚。
“呲——”
火星落进稻草里,火焰“噗”一声点燃,越恒抓着半湿不干的木柴往里放。柴火靠近门口,今日风大雨大,淋湿不少。
山神庙里顿时冒出一阵青烟。
风从越恒旁边的窗户吹来,直直对着对面吹去。
越恒心道不好。
“咳咳咳!咳咳!”
越恒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他慌忙站起身子,往前跨了一步。青烟中,粉色人影冲过来,扶着越恒身边的柱子咳嗽。
“对不起,对不起!”越恒在山沟村修炼多年的无法无天“簌”得被风吹散,露出几分愧疚,他抬起手想给人家拍拍后背,又顾忌男女有别。
“谁知道这风突然变向,往你那吹啊!”越恒俯下身,想看看她好不好。
灰白色面纱半透不透,只映出淡淡粉色,粉色前还挂着不知哪里来的好多水珠。
盛九月不知是被呛得还是气的头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蠢货!”沙哑的嗓音听不出男女。
咋还骂人呢。
越恒舔唇,下意识摘下水囊塞进他手中,“喝口水,压压惊。”
温热的感觉一触即分,盛九月下意识想去摸匕首,却碰到怀里水囊,他寻匕首的动作微顿。
算了,不跟蠢货一般见识。
他摘下水囊封口,微撩起面纱,露出下巴,抬起水囊。
越恒跟着抬脸。
苍白尖尖的下巴无比清瘦,同样发白的唇干的像雨前的草地,却在遇到雨水后露出一抹红润。
越恒舔唇,沉默地看他喝水,然后接过他丢回的水囊。
水囊轻了将近一半。
“那什么,为了表达我对你的歉意,我诚挚地邀请你跟我一起吃晚饭,怎么样?”越恒歪了下脑袋,露出干净的笑容。
盛九月不看他,背过身去,冷哼一声。
帷帽尖尖往后撅了几分。
不知为何,越恒突然想到老厨娘家养的那只抓老鼠的大白猫,长毛碧眼,常蹲在厨房屋顶守护小鱼干,肥硕的背影总是带着天下人类皆愚蠢的高傲。
越恒突然福至心灵,头上灯泡“叮”亮起。他戳戳盛九月的肩。
“大——”胆!
盛九月气呼呼地回头,仰起脑袋。
越恒隔着一层纱与那双黑亮无比的眼睛对视,他弯起嘴角,“当我求你,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哼。”盛九月转身。
“吃吧吃吧。”
修长好看的手指又戳人家肩膀。
盛九月又转了九十度。
“呵!”
“吃嘛吃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手指戳人家肩膀。
盛九月又又转了九十度。
“吃——”
手指跟话一起落下,越恒嘴里的慢慢吐出“吧”字。他又戳戳,软乎乎的。
盛九月的脸被戳出个窝窝,关键是那人竟然又戳了两下!
“混账!”
“啪!”
盛九月打掉他的手。
越恒皱眉,抓抓脸蛋,偷偷戳了戳自己的脸,没那么软。
“不好意思!”他喊道。
越恒今晚不知到了多少歉,他面色正经,严肃认真道:“真不是故意的!”
盛九月扶正自己的帽子,心道这也不知哪门哪派放出来的蠢东西,一身武艺不假,性子怎么如此可恶!不过少年初入江湖,单蠢了些尚且理解,看在他诚恳份上,倒不是不能原谅——
“实在是你太矮了嘛。”
“……”
盛九月面无表情,手伸向袖口。
不会原谅的,去死吧。
*
夜深,雨渐停。
山神庙内火苗跳动,火焰落在沉默的二人身上。
越恒给火上烤的馍片翻个面,抬眸,眸光中露出几分小心翼翼。
半个时辰前,同样的地点。
“对不起,你不矮,我矮,矮的是我。”越恒曲腿,给一动不动的粉衣人说。
“哦。”
“我错了,你别哭。”
“……”
“你还吃吗?”
“吃!”
想到那咬牙切齿的“吃”字,越恒拍了一下嘴,心道他这张嘴怎么没个把门的!
想到此,他连忙将串着膜片的签子双手捧给抱着手臂的粉衣人,低声嘱咐:“小心,烫。”
盛九月的余光从稻草下的包袱堆里收回来,看了眼烤得金黄酥脆的膜片,眼里闪过不久前见到的那只同样金黄,却能流油的酱鸡。
盛九月:“呵。”
越恒抬头,目露不解:“怎么了?”
“无事。”
盛九月吐出一口气,抬起面纱,吹开膜片上的热气,放入口中。
片刻后,越恒看看空空荡荡的牛皮纸。
“诶?我记得我切了三个馍,我还一口没吃呢。”
旁边,悄悄解开裙带的盛九月将挺直的腰缩回些许,然后缩回来——吃太多放不下去。
越恒以为自己想错了,随便拿了个馍啃。这馍一个拳头大,女孩能两个馍顶天了,还能吃三个?
肯定是他数错了!
吃完饭,越恒往火堆里添了些柴,两人一人靠西墙,一人靠东墙,铺了些稻草睡觉。
火光照在越恒侧脸,摇摇晃晃,他突然一笑,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越恒,你呢?”
“……”
对面粉衣人对着墙,许久未动,想是睡着了。
越恒想到她如今孤身一人,内心唏嘘,想着白鹿县人给了他不少盘缠,明天可分给她一半。
他闭上眼,慢慢沉睡。
月上梢头,篝火早已熄灭,东墙下盖着帷帽的人慢慢坐起。
山神庙外一片水光,映着满林清朗。
盛九月眨眼,取出一只檀香,慢慢点燃。他随即捂住口鼻。
檀香肆意,渐渐充满山神庙,又被风带向窗外。
原本自由鸣叫的秋虫陡然哑了嗓子,周遭一片静谧。山神像下,玉白色的蝎子放下螯,呼呼大睡。
盛九月一直等到檀香燃尽起身,虽知迷香效果,他仍放轻脚步,猫一般靠近越恒。
男人身量极高,才有资本说自己矮。盛九月想到此,眼里闪过一丝羞恼,他抽出匕首,低下身子。
沾着剧毒的匕首顺着男人轮廓俊美的脸庞划过,最后落在他紧实的胸脯。
盛九月的手指微微颤抖。
“杀了确实可惜,且留你一命——蠢东西,以后长长脑子。”
他脑海里闪过越恒单纯无害地笑,抿唇,“难得我心慈手软,以后切莫轻易信人。”
“今日,你只当破财免灾。”
说罢,盛九月抬起匕首,靠在腰侧,转身走向盖着包袱的稻草旁。只是他未见,身后的越恒脸上闪过几丝痛苦,有红色血丝慢慢在他颈间游走。
盛九月拉开包袱,看着成包的牛皮纸满意一笑,牛皮纸下还压着一荷包碎银子,这些盘缠足够他到下个城镇。
月光柔和,落在他身上,适逢一阵风赶着云遮住半片月,窗下也无水般的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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