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顶层,盛九月坐起身子。
广阔黑夜中,雄鹰展翅,明亮眼睛紧紧盯向目的地。
“金玉满楼,这鹰还挺识货,行,今晚咱就在这里玩。”赵赫揪下荷包,丢给小二,“今天我请客,大家放开吃,放开玩。”
公子哥们哈哈大笑,说他真是得了宝贝,大气得很。推推嚷嚷挤进店内。
那鹰像长了狗鼻子,扑腾着翅膀往上飞。
少年们哗啦啦跟着往上走,最后停在天字层。
“去,给爷张罗好菜一桌,去万香阁把唱曲最好的姑娘叫来,还有那投壶骰子都备好,不需要我教你们了吧?”赵赫对小二说。
小二笑道:“您放心,一定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
赵赫满意一笑,两指将一块银子弹出,银子叮叮当当,碰到小二脚停下,“拿着花去。”
小二笑容微僵,半晌低头,捡起银元宝,他袖子里,慢悠悠滚出一粒铜板,被赵赫瞧见了。
“哈,金玉满楼的伙计这么穷酸,一个铜板都如此仔细,真叫人看不上眼。”他嘲讽道。
“行了,你管人家,你瞧不上不瞧就是,赶紧的,进来潇洒。”
楼内的喧嚣一时隐没,又在隔壁隐隐传来喧闹声。
一号房内,盛九月抚着心口,身体慢慢从墙上滑落,他轻轻喘息,松开手。
只剩下半截的匕首落在地板上,断裂的刀口折射他紧张的面容。
深夜袭来,万家灯火。
被绳子拴住的雄鹰站在窗边,背后少年们嬉笑怒骂。
天空中,黑影慢慢降落,黑色的鹰落在窗外,复又展翅,冲上云霄。
马厩内,越恒张开眼,两眼迷蒙,“我好像听到钱飞来的声音?”
王天机倒在一旁的稻草中,呼噜震天响。
越恒抬头,透过木缝看到无数黑影蝗虫般涌来,爬上金玉满堂的屋顶。
越恒:“???”
“什么鬼?”他伸出脑袋,还未理解发生何事,只听天上一声鹰唳,金玉满楼内火光大作,尖叫声此起彼伏。
越恒眼中睡意一扫而空,他揪着王天机的衣领把人弄起来,“别睡了,出事了!”
王天机打着呼噜,翻个身子。
越恒无语,想把他拽起来,余光却瞄到天上一闪而过的粉色衣角。
越恒:“!”
他一把丢下王天机,将稻草盖在他身上。
金玉满楼陷在火光中,屋顶上人跑来跑去,刀剑声响,有人大声斥责:“哪里来的贼子,吃我一剑!”
越恒看了眼空旷冷静的马厩,盘腿坐下,心里默数。
“一、二……五”
“砰。”
“啊——”
马厩上,有人一脚踏空,惊叫一声坠落。
越恒顶着一头碎屑,两手接住坠落的人。他甩甩脑袋,颠颠手里的重量,看着面色惊慌的人,弯起嘴角。
“朋友,你有点重诶。”
作者有话要说: 越恒:砸伤了人是要负责的知不知道~~
第29章 姑娘好
盛九月孤身一人,一路向西而行,又女扮男装,自认为躲藏还算严密,但今日魔教众人来势汹汹,直接在金玉满楼放火,一副吃准他在此处的样子,叫他心中又惊又恐,直接跳窗逃走。
可他虽粉裙在身,装得了巾帼变不了体重,他从二楼跳到马厩顶本想做个缓冲,奈何竟然一脚踏空。
刹那间,盛九月骤然惊恐,竟是未反应过来。
未反应过来会踏空坠落,也未反应过来……马厩中竟然还住人?
周遭稻草木屑尘土纷纷扬扬,他闭眼,慌乱中将手臂环在人脖子上,侧脸耸肩,埋进来人胸前。
他只感觉到托着腿弯和腰的手臂温热有力,还未想明白这是个什么姿势,只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调笑意味。
“朋友,你有点重诶。”
盛九月怔住,下意识张眼。
尘土渐渐落下,淡淡酒香顺着男人温热的肌肤传来,盛九月手一颤,猛然抬头。
明亮得仿佛装着星辰的眸微弯,带着浅淡笑意看着他。
——黑色的。
盛九月心脏骤停,面色发白,一滴泪冲出眼角,慢慢滑落。
同样的夜同样的月,只是相隔一晚。
他还记得如水的凉夜,冷风带着水汽冲进庙中,月光下,男人压在他上方的身体一半漆黑一半明,仿佛有生命般红色的线从男人衣服下探寻而出,慢慢爬满他光裹又紧实的胳膊。
红色丝线杂乱无序地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往上,在他脸上游走,形成诡异的图案。月光下,男人原本俊美的脸庞无比妖异,像夜里的鬼魅。
断成两截的匕首落在他发旁,他的指尖能触摸到冰凉的属于利刃的温度,可是他手脚冰凉无力,甚至不敢呼吸。
盛九月看到男人余光被匕首吸引,那红色便慢悠悠转到一旁,没等他吸气功夫,那血红的眸又从匕首上一扫而过,又落回他的脸上。
他知道那时他的样子,必是软弱无能地躺在地上,不争气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他暗恨自己的无能,暗恨自己的无用,却只能看着男人俯身,流动着红色丝线的手慢慢靠近……
那一瞬间,盛九月以为自己会死。
当年争夺教主之位他没死,被追杀数月他未死,没想到他竟然会死在这无名的土地庙中,死在这稻草堆中。
盛九月不甘心地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痛楚——
然后,温热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眼角。盛九月身体剧颤,眼中的泪再一次喷涌。
那手指又勾着他眼角,拨弄泪滴,好像孩子找到心仪的玩具。
盛九月茫然的张眼,看到那血眸中的好奇愉悦。
好像他躺在稻草堆里无助流泪是一件非常值得观察顺便玩/弄的事情。
他揪着稻草的指骨握至发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在自己身边躺下,脑袋靠在他肩上,缓缓睡去。
盛九月迷茫半晌,终于明白男人只是把他当作靠枕或者暖炉之类的东西后,一颗心方才缓缓落下。
命在,被当做死物又何妨,他不想白白成了死人!
他躺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夜色中鸟叫虫鸣,在心里数着时间,直到一个时辰后,方蹑手蹑脚爬出来,找到男人包袱,捡起碎掉的匕首,从土地庙里跑出来。
“若我重回魔教,他年相遇,必十倍百倍奉还。”破碎的声音消失在黑暗中,盛九月头也不回冲进林中。
而此刻。
盛九月张着嘴,浅色的眸子映着男人的脸,再一次蓄满水汽。
富丽堂皇的金玉满楼火光大作,在他们身后肆意燃烧。马厩单独且离得远,不需担心大火会烧到这边来。
救水声叫骂声尖叫声刀剑声混作一团,嘈杂聒噪,但男人唇轻启那刻,盛九月忍不住提起全部心神应对,他心道不管男人如何斥责,动手也罢,他都要拼尽全力保全性命,他大仇未报,不能折在这里!
越恒眉微挑,看着怀里一身粉衣狼狈不堪的少女,饶是他在山沟村里,常年见诸位天女之姿的老姐姐,练就一双挑剔的眼,此刻却仍忍不住心神微荡,见之心喜。
没了斗笠遮掩,少女苍白冷漠的脸上带着几分恍惚,那曾惊鸿一瞥冷极艳极的眼只愣愣地看着自己,本该质问的话就堵在嗓子眼,慢慢咽了下去。
他知自己的东西是被此人偷走,如今人在他手里,自该好好审问。可是要问他心境如何,越恒微微一笑。
他感觉自己像是养了猫咪的主人家,那猫挠花墙上的画,打碎桌上茶具,又顺便扑倒自己精心养的花。
然而小猫咪又有什么错呢?它只需要来你脚边蹭一蹭,最好甜着嗓音撒撒娇,便叫人一腔怒火化为绵绵欣悦,提不起气来。
何况,越恒淡淡想,他不爱画不喝茶不养花,烂了就烂了,碎了就碎了。
他又颠颠手里重量,看到那双漂亮的猫一般的眼睛睁大,惊惊地瞪着自己,连带环着他脖子的手都紧了些许。
越恒笑道:“夫子没教过你,走水后应以湿布巾掩住口鼻逃跑,你胆子好大,竟然直接跳楼。”
盛九月嘴颤了颤,饶是他在心里想了许多种自辩的话,却不料此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难不成他是傻的,不记得是我偷了他银子吗?还是此人黑眼红眼时记忆不通?
盛九月有些激动,看了眼身上穿的,店小二特意买来的粉色衣衫,心道他之前戴着斗笠,黑眼的定是不认得自己。
就当他自以为此,想让越恒将自己放下时,忽听男人轻笑,青年清清朗朗的声音在耳边问。
“对了,我的银子花的可舒心?”
盛九月:“……”
“白鹿县的饭食是真不错,我那些酱鸡酱鸭酱猪蹄酱鸡爪酱牛肉腊香肠吃着可香?”
越恒手稳稳抱着盛九月,笑着补充:“对了,还有肉火烧。”
盛九月:“……”
“嗯?”
含笑地眼瞧过来,盛九月心中腾的燃起一股羞耻感,想他当年也曾风光无限,如今沦落到偷人东西不说,还被主人抓住了……
盛九月眼神慌乱,睫毛不安的眨动,他垂下头,连忙点头。
越恒也跟着点头,似乎在自言自语,“看来是吃多了肉上火,嗓子说不出话来。”
盛九月:“………”
“怪不得敢直接跳楼,想来城中伤药便宜,怕不是买一副治腿药送一副下火药呢。”
盛九月:“…………”
越恒笑眯眯,“反正也不是花自己钱,是不是?”
盛九月:“………………”
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要说: 越恒:嘻嘻嘻
第30章 呜呜呜
无人巷中驶入一辆板车,车上装着巨大的铁笼子,笼子里竟有十多只半人高的黑色犬,黑色眼睛闪烁凶光。
拉车的人跳下来,左右巡视。
“在这里。”黑暗中走出一中年男子,脸上肉低垂,看上去仿佛突然之间暴瘦一般,想来过得并不好。
“金玉满楼起火,必定引来红炉庄与官府之人。城中兄弟们提着脑袋,若是找不到重霄,施娘娘发起火来咱们谁都跑不了!”拉车人冷声道。
“哼,什么重霄,一个三年内力都无的废物罢了,好像给自己取个了不起的名字就真能威震武林一般。”中年男子不屑一笑,伸手掏出一瓷瓶,“你且放心,我一直跟在他身边,任他如何猜测,也不会知道我在他身上下了引路香。”
“废话少说,快放狗抓人。”拉车人夺过瓶子,拔下口子扔进笼子里,笼内黑犬顿时围成一团,仔细嗅过。
“去吧,孩子们。”
拉车人打开笼门,看着犬群冲向金玉满楼。
“对了,你跟在重霄身边三年之久,真的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重霄常年面戴面具遮掩,怕是面丑不堪,无法见人,若非如此,怎会如此难抓。”
“言之有理。”
越恒抱着盛九月站在马厩内,好像松手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有躲火的人瞄到了,吓了一跳,嘴里骂骂咧咧道:“什么时候了还搂搂抱抱,是命重要还是谈情说爱重要!没脑子!”
越恒一听也是,本想松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大喊:“好多狗!”
有狗!
那可不能放,被咬到怎么办?
越恒连忙抱着盛九月,伸出腿踢踢稻草堆里睡得“浑然忘我”的王天机。
“醒醒,着火了!”
“呼——呼——”
回应他的,是更大的呼噜声。
越恒正想把他拽起来,又听有人惊恐的尖叫:“好多狗,哪来这么多野狗!”
盛九月心下一惊,拽住越恒的衣服,“跑!”
快跑。
越恒一怔,随即转身,冲出马厩,往门外跑去。
金玉满楼外,一只狗看着眼前冲过的影子,抬起鼻子四处嗅,眼里凶光闪过。
“汪!汪汪!”
顿时,剩余的狗像是听到命令般冲这条狗奔来,楼内楼外持着武器的魔教中人连忙跟在狗身后追人。
“在那里!”
“拦住他们!”
黑衣人离开未久,一队人马匆忙而至,为首的女子一席红衣,明眸皓齿英气十足,她腰间卷着鞭子,蹙眉看着漫天火光。
金玉满楼的楼主跑来,指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道:“那群黑衣人刚刚在楼内喊打喊杀,这火定是他们所放。”
女子闻言,眼神微冷,“岂有此理,放火伤人,不把我们红炉庄放在眼里!”
“来人,传信叫人救火,剩下的人跟我追!”
长洲城上演一场追击战。
越恒抱着盛九月,迈着大长腿哪里窄往哪里钻。盛九月搂着他脖子,看着他身后,眉眼寒霜,粉色衣袖划过墙角,扯下一片纱。
“是在追我——你?”越恒边跑,边回个头看看,颇悠闲道:“追你干什么,你还偷别人家东西了?”
“可不行啊,这叫三心二意。”越恒“啧啧”道。
盛九月咬住后槽牙,这哪里能跟三心二意扯上关系!书读到狗肚子去了!
不,是根本没读过书吧!
越恒又绕过一巷口,看着紧追不舍的狗群,疑惑:“你身上有肉包子?”
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低头,往下瞅了眼,而后瞳孔微紧,连忙抬头。
越恒耳边浮现一抹红色。
“你——”盛九月眼眶通红,眼里泪将落未落,悬在长长睫毛上,他下意识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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