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落屏不管那柳裕生是何狼狈模样,只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如愿以偿地在柳裕生脸上看到了后悔、恐惧与悲痛,紫落屏笑了起来,喉口传来被灼烧的痛感,他已经无法再说出一个字来,口中源源不断地溢出发黑的鲜血,已是毒入肺腑。
耳畔一声嗡鸣,紫落屏只感到腹中的剧痛逐渐消缓,伴随而来的则是无尽的疲惫,他强撑着眼皮不合上,近乎贪婪地将柳裕生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仿佛这一切能缓解他的痛楚一般。
房门很快被打开,进来了几道身影,紫落屏已经没有力气转头去看了,他浑身上下都似被万虫钻心一般疼痛,耳边的嗡鸣声愈来愈大,眼中柳裕生的模样逐渐模糊,黑暗缓缓吞食了他的视野,意识逐渐开始昏沉,临到最后一刻,疼痛反而消失无踪了,紫落屏只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痛快。
紫落屏嘴唇翕动着,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旁人都听不见,在外人闯进来的嘈杂声中,唯有柳裕生,身体蓦地一僵,通红的双眸怔怔地望向自己怀中气息微弱的人,通红的眼眸落下泪来,原本犹疑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紫落屏那双未能合上的眸子,就这般静静地看着他,柳裕生怔怔与之对视,全然忽视了身旁人的惊叫,奔走。
一起死吧。
柳裕生身体好似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蓦地松懈了下来,望着怀中冰冷无神的眸子,柳裕生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缓缓在紫落屏额头落下一吻。
入夜下了一场小雨,雨虽不大,却有着刺骨的寒意,深冬穿着厚衣裳被打湿后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天刚抹黑不久,路上的行人便少了许多,白日里喧哗吵闹的街道之上只留下一排排惨红的灯笼随风摇曳,在夜雨之中轻轻晃动着。
马蹄声哒哒响起,由远及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飞驰,马蹄踏碎地面的积水,一路扬起浊水,朝着街道尽头赶去。
自打蓬莱楼开张以来,望春园的生意便惨淡了不少,而就在今日却迎来了两位贵客,饶是望春园鼎盛时期,也未能有这种待遇。
掌柜正在清算今日账簿,门外便又匆匆停了一辆马车,有眼尖的小厮看到这马车上挂着姜府的令,忙不迭地上前去迎,只不过还不待小厮有所表示,马车停下后便跳下来了一道白色人影,风风火火地从门外掠了进来,眨眼间便逮住了一个忙着擦桌的小厮。
“春阁甲字房怎么走?!带路!”
谈秋一把揪住眼前的小厮便推搡着让人带路,小厮蓦地被人抓住当即吓了一跳,还不待发怒,自己肩膀便蓦地被人摁了一下,小厮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容色冷峻身材高大的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近前,一手按着他肩膀,另一手轻轻将那凶神恶煞的男子的手拨开了。
“秋儿,冷静点。”姜北慕一手将谈秋拉了回来,另一手将小厮轻轻推开,小厮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前这两个男人,一旁的掌柜见状额头突突直跳,无奈之下也只能上前来对姜北慕道:“贵客这是要做什么?”
“找人。”
姜北慕从腰间拿出萧野给他的令牌,出示给掌柜看了看。
掌柜见了城主府的亲令,一时语塞,面上露出一抹犹豫之色,似在权衡着什么,谈秋可等不及这么多,他一醒来就得到消息说紫落屏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情急之下姜北慕和周章去问了萧野,打探出柳裕生的行迹,知晓其晚间有在望春园出现,谈秋便催促着姜北慕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这一路上他心跳个不停,总觉得会发什么,但转念一想,和柳裕生牵扯在一起实在晦气,肯定没什么好事情。
“行了行了,你指个路,我们自己上去,出了什么事都和你没关系行吧?”
谈秋不耐烦地打断了掌柜的话,迫不及待说道。
掌柜也不想得罪城主府的人,顺势下坡道:“这楼梯上去,右手边最里头的一间。”
姜北慕微微颔首,与谈秋一道上了楼。
二楼冷冷清清,与一楼的热闹喧哗比起来的确算得上是生意惨淡,可见这几年来蓬莱楼没少抢他们的生意。
谈秋快步跑到房间门口,不由分说便气势汹汹地推门闯入,门框砸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落屏哥哥!!”
谈秋进门便一声大喊,姜北慕紧随其后,迈步入内的一瞬间眸光便是一凌,眉头深深蹙起。
“小心,有血腥味。”姜北慕伸手想将谈秋拉回来,却不料谈秋似是看到了什么,先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屋内某处。
姜北慕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是明显,心情不免也有些沉重,走到了谈秋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一眼,呼吸便不由一顿。
柳裕生跌坐在床侧,怀中紧紧拥着紫落屏,脑袋低垂,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血染红,心口插着一把匕首,而被他抱在怀中的紫落屏则更是死状凄惨,大睁着的双眸死死盯着柳裕生,嘴角残存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眶中流下斑斑血泪,嘴唇青黑,七窍流血。
二人都已死去。
第144章 别离
姜北慕神色一凝,当即心道不妙,急忙转头看向谈秋。
空气中血腥味被风吹散些许,谈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脑子“嗡”地一声炸了开来,霎时间耳畔所有的声音都如潮水般遁去,谈秋不由屏息,怔然地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浑身冰凉。
忽然一声清脆的当啷声,杯盘落地四分五裂,酒水撒了一地沿着木板纹路缝隙流淌,姜北慕一惊,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小厮,不知是闻到了血腥味还是什么,面露惊恐之色站在原地,待察觉到姜北慕的眸光时更是整个人都瑟瑟发抖,面如土色。
姜北慕蹙眉沉声,“不要声张,去官府请人,顺便将城主府的人也喊来,城主府那儿就说是我姜北慕请他来。”
姜北慕言罢,那小厮还愣在当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姜北慕朝他走来时,才后知后觉地颤声应下,连滚带爬地扶着墙飞快跑了,顾不得那一地狼藉。
姜北慕顺手将门给关上,转身朝着谈秋走去。
谈秋方才被那瓷碗碎裂声惊醒,现如今才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姜北慕,显然是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姜北慕轻叹一声,越过谈秋,先将屋内两侧帘幔拉下,轻纱曳地,将一间屋子隔成了两个世界。
谈秋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眸中满是惊诧与懵然,望着姜北慕,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干巴巴地问道:“我……他……这是怎么回事…?”
“待会儿官府和萧野都会来,查明原因交给他们就好。”姜北慕十分冷静,但内心依旧不免意外,他只知道紫落屏独自外出定然是有事找柳裕生,八成也是为了以前的事,但他却没想到紫落屏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姜北慕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上前将谈秋拥入怀中,尽量不让他看到另一边的惨状,心中却不免有些懊悔。
他若是有所警觉,跟来看看,或许还能避免这件事。
就是谈秋……姜北慕头一回感觉有些棘手,紫落屏才与他重逢短短数日,就出此变故,对谈秋而言,定然是一个十分沉重的打击。
姜北慕站在桌旁,右手按住了谈秋的后脑,将其压在自己肩膀之上,好避免让他看见纱帘外的一幕。
谈秋的身躯不住发抖,整个人都茫茫然然地任由姜北慕拥着,仿佛失去了神识一般,脑海中一片空白。
好在事情并未耽搁太久,屋外走廊上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是混乱无章 的脚步由远及近,大门猛地被推开,为首之人率先入内,两侧黑甲士兵鱼贯而入,分立两方。
姜北慕看清来人,稍稍松了口气。
“人在里面,我还没进去动过尸身。”姜北慕对萧野道。
萧野也是面色凝重,闻言点了点头,却不入内,反倒是上前几步以目光瞥了瞥姜北慕怀中的谈秋,眉梢维扬,似是询问什么。
姜北慕颇为无奈地摇头叹气,少见地露出了些许愁苦之色,萧野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二人各怀心思,皆未开口说话。
萧野到来没多久,外头便又挨挨挤挤地涌进了一批军士,很快一个面白微须的中年人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朝屋内几人微微颔首权作问候。
“符小公子呢?”知府环顾一圈,朝萧野问道。
“在后面,他要收拾些东西,我先来一步。”萧野低声应了。
知府嗯了一声,扬手一挥,周遭的衙役便尽数后撤至屋外,萧野见状也将自己的亲兵撤了出去,屋内一时只留下姜北慕,谈秋,萧野与知府四人。
没了外人,萧野说话便放开了许多,直言问道:“他呢?你没通知么?”
“死因还没查出来。”知府显然也头疼不已,“将人给喊过来怎么给个交代?”
“不出一个时辰,想必他那也知道了。”萧野面色沉着。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知府挥挥袖子,“你知道些什么?”
萧野抱臂而立,耸了耸肩。
知府脸色阴沉,语气不免有些僵硬,“以往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但如今死的人是朝中大臣的随侍,不交代清楚,你我将来都不好过。”
萧野无奈道:“大人,这回我是真不知道,人就在里面躺着呢,您不先去看看尸体,在这里揪着我发问做什么?”
“不要吵了。”姜北慕心烦意乱,不想听二人继续扯嘴皮子,冷声打断道。
萧野乖乖闭嘴,站在一旁微微垂首,后腰靠在桌上,抬手指尖绕着发冠上垂下的丝绦打转,不时侧目看向门外。
知府古怪地看了眼姜北慕,见其并没有看自己,反倒是一直低声安抚着怀中人,才勉强压下心中浮起的疑窦,绕开几人去了帘内。
符鹤姗姗来迟,肩上斜挎着一个大木箱,面上泛着绯红,小喘着推开门,显然是一路小跑赶了上来,萧野见状忙上前将人给一道带进了帘内。
姜北慕还是头一次知道符鹤还会这个,简单的惊讶过后便不再多想,反倒是有些苦恼谈秋此时的反应。
若是谈秋痛哭一场,他倒还有办法,只不过谈秋现在好似丢了魂一般不哭也不闹,说什么也不应,着实令姜北慕有些胆战心惊。
好在萧野的办事还算快,三人在里面不知说了什么,出来后便告知了姜北慕可以先将紫落屏的尸身带回去了。
姜北慕也没多问紫落屏和柳裕生,点点头便向萧野借了两个亲兵,先拿铺盖卷了卷将紫落屏的尸身先放到马车里,带着魂不守舍的谈秋下楼上了马车后便直奔姜府而去。
回到姜府时夜已深,姜北慕下车后才蓦地发现檐下灯火处立着一道高大人影,周章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见姜北慕下了车,才一言不发上前。
“搭把手吧。”姜北慕朝车内示意,周章了然,掀开车帘朝内看去,不由身子一僵。
谈秋坐在车内角落,怀中抱着紫落屏,紫落屏身体被包在被褥之中,此刻被谈秋掀开,露出头来,脸上泛着青灰死气,原本睁大的眸子被人合下,少了几分狰狞,多了一抹宁静。
谈秋拥着紫落屏逐渐僵硬的身躯,不断伸手擦拭着紫落屏脸上凝固的血迹,袖口与手上沾染了血迹从而显得分外狼狈。
谈秋身躯轻轻颤抖着,漫无目的地在紫落屏脸上擦拭,奈何右手早已染上了血迹,每每拭过那冰冷的肌肤,都带上了几丝血痕。
“秋儿……”姜北慕不忍,轻声唤道。
谈秋身子一震,仰头看向姜北慕,眼眶通红泛泪,蓦地掉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大雨,家里的田和路也被淹了,orz头一回体验到这么大的雨。
第145章 别离二
饶是姜北慕做足了准备,但在看到谈秋落泪的一瞬间还是慌了神。
谈秋坐在车内,怀中拥着紫落屏冰冷僵硬的身躯,情绪好似在一瞬间回了笼,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卷进旋涡之中,谈秋痛哭失声,声音嘶哑几度欲呕,直到后来哭地喘不上气来,耳鸣头晕,摇摇欲坠。
姜北慕看在眼中,心就好似被人生生攥着揉捏一般,也跟着生疼。
中间姜北慕几次想先将紫落屏的尸身放回府里,谈秋都置若罔闻,仿佛只有哭泣才能宣泄他心中的痛苦。
姜北慕一时慌神,手足无措,只得耐心地安抚谈秋,但却用处不大。
最后还是周章看不下去了,直接钻进马车里伸手将谈秋劈晕了过去,哭声才暂歇。
谈秋脸色涨红,眼周更是红彤彤的,有些浮肿,纤长的睫毛之上还挂着几颗将落未落的泪珠,软倒在姜北慕怀里,呼吸平稳,昏睡过去。
姜北慕神色复杂,略带犹豫地看了眼周章。
周章会意,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耳廓,“你把他带回去休息吧,再哭下去眼睛都瞎了,我来处理其他的事。”
姜北慕轻叹一声,朝周章微微颔首,低声道:“谢谢,总要劳烦你。”
周章敷衍地哼哼几声,侧身下车给姜北慕让开了路,姜北慕便打横抱着谈秋先行回了府,道上廖无人迹,月光下姜府门前的两盏红灯笼轻轻随着晚风摇曳,不时传来几声细微的呜呜风声,周章负手站在马车旁,马儿垂着脑袋,马蹄轻踏青砖,发出“哒哒”声响,似是在催促着什么。
良久,周章才动了身,牵住了马缰,领着马车驶去后院安顿,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随着夜风消散,很快马车的影子也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
姜北慕抱着谈秋步履匆匆经过庭院,直奔挽秋阁,路上遇到几个值夜的小厮,姜北慕顺道吩咐了他们去烧些热水,小厮们手脚也算麻利,领了命后便奔向厨房,这厢姜北慕刚将谈秋放下没多久,那厢小厮倒是提着一桶热水敲门来了。
姜北慕小心翼翼地将谈秋放在床上,用热水简单给他擦了脸,便将人塞进了被褥里,自己借着剩下的热水洗漱一番后也跟着吹灯上了床。
谈秋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周章那手刀的缘故还是什么原因,谈秋半梦半醒之间恍惚能听见夜半吹过窗棂的风声,也能感觉到身旁姜北慕沉稳有力的呼吸声,而他的身子却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梦境非但没有随着他的意识回笼而消失,反倒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真实到他都快认为这就是他曾经经历的事情。
胸前压抑憋闷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消弭,而谈秋更是在这梦境与现实交错之间再度疲倦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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