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琅摇摇头:“你得写上年级和班级,而且寄到学校很容易寄丢。”
刘怡瑶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难怪。不过从苍南到北京那么远,就算写上年级和班级,寄丢了也是可能的。我还以为你至少能收到一封呢。”
“……写的什么?”
刘怡瑶撑着头,看向窗外:“忘掉了,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刘怡瑶没说,他当时每天都去学校的传达室看,看有没有从北京寄来的信,信封上是不是写着严琅的名字,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收到。至于信里写的什么,其实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读了什么书、看了什么漫画,他甚至没有在信里问过为什么严琅会不告而别。
严琅看着有点遗憾还是什么,刘怡瑶觉得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不能当真。
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刘怡瑶拿起筷子,试图活跃气氛,说:“吃饭吧,他家京酱肉丝和卤牛肉特别好。”
两个人闷头吃了一会儿,刘怡瑶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你呢,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行吧。”
说完,刘怡瑶扯出一个笑:“你看我们这对话像不像英文课本的对话——How are you? I'm fine,thank you,and you?”
严琅没接话,他问:“你和他……怎么样?”
这个他只能指“钟麒”。
“刚分手。”刘怡瑶没有隐瞒的意思,他也觉得对着严琅没有必要隐瞒。实际上,这么多天了,严琅是第一个问起这件事的人。除了严琅,他好像也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可以去说这件事。
“他对不起你是吗?”严琅很容易就想到了那天去宜家之前在车上看到的场景。
“没有谁对不起谁,我们就是……没办法继续谈下去了,他家里这两年对他成家的事情特别上心,他又不能和我结婚,只好分开了。”刘怡瑶自己都奇怪,他居然可以把这件事情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就像在谈论其他人的八卦一般。
刘怡瑶:“介意我抽支烟吗?”
“你抽吧。”
刘怡瑶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火机,手掌微微笼着火苗,吸了一口,把烟点上了。
严琅有点看不清刘怡瑶的样子。他还记得以前刘怡瑶带着他去黑网吧上网,边上一群年轻不大却染着一头黄毛的小青年在抽烟,把网吧弄得乌烟瘴气的。刘怡瑶偷摸着在他耳边骂人,一群不学好的小兔儿崽儿。严琅说,是小兔崽子,不是小兔儿崽儿,没有这么骂人的。
刘怡瑶只带他去过那么一次,严琅不会打游戏,玩了一下午4399,又和刘怡瑶看了电影,刘怡瑶还睡着了。后来刘怡瑶就不带他去网吧了。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刘怡瑶自己也成了一只没学好的小兔崽子。
刘怡瑶夹着烟,把手肘靠在桌子上,看严琅吃东西。
严琅:“你不吃了吗?”
“不吃了。”
“你以前吃很多的。”
“你也说了是以前。”
刘怡瑶心直口快,又或许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从他们在北京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刘怡瑶就一直在和严琅划清距离,强调有男朋友、强调他们有多久没见、总是拒绝严琅的邀请,甚至于饭吃到一半就开始独自抽烟……
“严琅,你想做什么?”
严琅放下筷子,看着刘怡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才刚见面,你给我拿专家号、开车送我,约我吃饭,还追到公司来,你想做什么?和老朋友叙旧也不是这么个样子。”
严琅不知道。严琅真的不知道。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在面对刘怡瑶的时候总是身体的反应快过于大脑。
刘怡瑶:“你就当我自作多情,但我要告诉你,我不想谈恋爱了,我很累了,你不要再来招惹我。”
第20章 北京08
严琅往城外开,他忽然想见见他的爸爸。
天上飘起了一点小雨,电台里的主播说北京要进入雨季了:“……不方便出门的周末大家不如就呆在家听听音乐吧,下面给大家带来一首先知玛莉的《多雨的城市》……”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座多雨的城市的话,严琅觉得那应该是苍南。他还记得苍南的雨,一场又一场,下得没完没了,那个时候的他还以为夏天也会和雨一样,长得望不到边……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偏,车也越来越少。严琅有点后悔,他不应该空着手去的,一会儿见了他爸爸应该说些什么呢……
严琅停好车,穿过铁门,顺着台阶往上爬。
严敏行的照片小小的一张贴在墓碑上,上面的他戴着一副眼镜,对着镜头微微笑着,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严琅和他长得很像,严琅看见照片就像看见十年后的自己。
“爸,我来看你。你知道吗?七月了,北京进入雨季了,这些你应该比我懂吧……”
严琅稍微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严敏行的骨灰就放在陵园最后的一整排的墙上,原本那么大的一个人,现在只占了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他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灰,随便地找了块地方坐下。
“你还记得刘怡瑶吗?就是我在苍南交到的好朋友,你说名字像女孩子的那个。我上个月碰见他了,他来找我拔牙。
“他还谈了个男朋友,不过最近又分手了。
“他问我为什么我老缠着他,还说他不想谈恋爱了。
“爸,我觉得你说错了,我那个时候不是不懂事一时冲动,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一个同性恋……
“像你一样。”
傍晚的北京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城市的霓虹闪烁,指引严琅一路穿行回到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栖身之处。
推开门,宋慧心手里端着一盘菜:“快来吃饭了,今天的排骨特别好。”
严琅仔细洗了手,坐到了饭桌上。
“这雨下得突然,还好我在家,不然阳台上的衣服就要打湿了。”
“妈。”严琅吃着吃着把筷子放下了。
“怎么了?今天菜不好吗?”
“没有,很好,谢谢妈。”
“跟妈有什么好说谢谢的,你开心我就开心。吃菜吃菜。”
宋慧心一边给严琅夹菜,一边和他说话:“你表姐中午12点多生了,是个女儿,这下儿女双全了,好得很,等过两天你休假了,咱一块买点东西去医院看看她。”
“好。”
“唉,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孙子孙女的带带。”
“妈……我应该不会有小孩。”
宋慧心的手一抖,排骨掉到桌子上,又骨碌碌地滚到地上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哆嗦着嘴唇,试图给严琅的话语找补:“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流行……那个叫什么……丁克?”
严琅低垂着眼,轻柔又坚定地说:“不是的。”
“不是这种原因。”
宋慧心:“你别说了!再也别提这个事!吃饭!”
姚工辞职了。
刘怡瑶和几个同事去参加他的送别会。大家也没多说什么,就是吃饭、喝酒。大家祝姚工前程似锦,姚工祝大家早日升职。
吃完饭众人又去了KTV。刘怡瑶坐在角落里吃水果,被姚工抓住了,叫他去唱歌。
“给一遥点首闽南语的!他会唱《爱拼才会赢》!”
“我自己来,我自己点。”
刘怡瑶不想唱《爱拼才会赢》,他现在不想拼,也不想赢。
“我 昨眠的梦
细汉的我
熟悉的所在
梦犹原是梦
什么时阵
我却这大棕 ?”
从KTV出来,刘怡瑶回了宿舍,洗过澡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从床底下拿了篮球出来。这个篮球是前段时间3V3篮球赛的奖品,他们商量了一下,把球给了刘怡瑶,刘怡瑶则请他们吃了顿饭。
刘怡瑶重新套上衣服,拿上篮球,去了楼下的露天篮球场,一个人打起了球。
夜已经很晚了,园区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篮球砰砰砰的声音在场地里回响。
刘怡瑶一个人运球,投篮,没进,接住球,跑开,跑到对面
去,假装过人,投篮,进了。
“1:0。”
回去,胯下运球,一个转身,直传,失误,带球掉头,三分,球砸在篮板上,回弹,抢球……
“还是1:0。”
刘怡瑶那天晚上自己和自己打了一个21:17。他最后躺在地上,对着天空直喘。可惜了,北京的晚上看不见几颗星星。
姚工走了之后,心理医生主动联系了刘怡瑶让他来做一次咨询。刘怡瑶去了,心理医生照例给他做了一套卷子,评价他情绪有点低落,但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
刘怡瑶:“……梦见数学大题解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啊?医生你能帮我解一解吗?”
“详细说说。”
刘怡瑶说了前几天晚上的梦,还说了更久之前的几个考试的梦。
“我上网查了,我这个是不是叫PTSD?”
“不是,这属于焦虑性障碍。”
“真有病啊,能治吗?”
“年轻人焦虑是正常的,适当的焦虑可以让人的心智更加敏锐,和痛感一样,这也是人类生存的保障。不会焦虑的都已经死了。”
“那就是说我不用治吗?”
“影响生活了就治,不影响就不用治。我再给你做套卷子。”
于是刘怡瑶又做了一套卷子,心理医生看了,说:“还挺正常的。你多观察,反正我一直在这里,有问题就联系我。”
“谢谢医生。”
“没有什么事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吧。”
“好的。”刘怡瑶站了起来往外面走,碰到把手的时候却又停下了。
“怎么了吗?”
“医生,我有一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只在你的生命出现了一小会儿,却完全改变了你整个人生呢?这是什么原理呢?”
那一刻的刘怡瑶看起来很悲伤,让人联想到梅雨季节里阴沉沉的天气。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又是一个周末,下着雨。没有预告的,刘怡瑶到生活区门口拿外卖的时候碰见了严琅。
刘怡瑶问:“找我吗?”
严琅点点头。
刘怡瑶:“有很多话要说吗?”
严琅点点头。
刘怡瑶抬眼看了一下天色,打雷了,一会儿就该下雨了。
“跟我来吧。”
刘怡瑶的室友在打游戏。刘怡瑶问严琅:“是方便在客厅说的话吗?”
“可能不太方便。”
“那到我房间里吧,就是有点小,你只能坐地上。”
房间里唯一的空隙的是床和柜子之间的过道,刘怡瑶在那里铺了泡沫垫,上面还有一张矮小的折叠桌,看起来像是刘怡瑶吃饭的地方。
只是刘怡瑶的房间再小,也没有当年严琅住过的储物间小。严琅很容易地就接受了坐地上的设定。刘怡瑶还从床底下给他摸了一罐可乐出来。
“你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最好直接一点。”
严琅:“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当面问你这个问题。你是不想谈恋爱……还是不想和我谈恋爱?”
刘怡瑶不是很意外的样子,示意严琅继续说。
“我已经错过你一次了,我想……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
这时候刘怡瑶又觉得严琅长大了,大人才有那么多犹豫和踌躇,15岁的严琅却是想到什么就先做了再说。
“能啊。”刘怡瑶脸上没有什么波澜,语气也很轻松。外卖袋系得紧,刘怡瑶直接拿剪刀剪开了,里头是一盒炸鸡。
严琅还没来得高兴,就听见刘怡瑶说:“你先把这话告诉你爸妈,告诉他们你要和一个男的谈恋爱,想和他白头到老。他们如果同意了,你再来找我。”
“否则的话,我们还是别见面了。”
窗外劈过、一道闪电,把房间照得通亮,让严琅的脸白得很不自然。
第21章 夜雨01
第15章 岁的刘怡瑶大体上来说过得顺风顺水,样貌佳、成绩好、家庭条件不错,有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他很少感到迷茫或者困惑。但现在他同时感到迷茫和困惑,因为他刚认识不久的好朋友严琅亲了他。
这本来应该是个快乐的、轻松的晚上,结果刘怡瑶不过是凑近严琅看了一眼他的脖子,就被亲了。
刘怡瑶追溯了一下他上一次被亲的经历,也没有很遥远——他和几个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温大成抽到冒险卡,得亲吻在座的一个人,然后刘怡瑶就被强吻了。他还记得亲完之后,他们两个人一个疯狂擦嘴,一个疯狂擦脸,互骂一句“恶心”,接着没一会儿大家又像没事似的继续玩了。
但是严琅的亲吻显然和温大成的不同。在那个稍纵即逝的吻之后,严琅垂下眼飞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钻出了帐篷,在离开前又叮嘱了一句“你不要放在心上,忘掉吧”。
就像书上说的那样,一个人越是不要你想什么,你越是要想什么。于是在严琅的强调下,刘怡瑶像得了强迫症似的不断回忆刚才亲吻的细节:严琅身上有刚刚洗完澡的味道,是清新的、干净的;他靠近的动作是轻的,嘴唇是软的,印在脸颊上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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