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姜庭鸾,或许祁老爷子就能如愿以偿了,祁闻宥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不由得苦笑。
如果在宾夕法尼亚,他没有遇到这个人,或许就会按照祁老爷子的规划,回国接手祁氏集团,和闵慧琳这样家世显贵的名门淑女结婚,过完在世人眼里,煊赫富贵,值得艳羡的一生。
可是这样的人生,终究比不上,在那一个六月的午后,万千惊艳的初见。
祁闻宥打开手机,他和姜庭鸾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那天他去送机,在机场回复姜庭鸾的那一条。
姜庭鸾没有回答他。
祁闻宥也并不在意,点开姜庭鸾的朋友圈,发现有一条更新。
朋友圈的配图看上去是一些藏族人日常的吃的东西,现做的糍粑,用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装着的奶茶,还有一块用粗绳系着、用牛油纸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今天收到的礼物。”
平平淡淡,但祁闻宥知道,姜庭鸾如果不是特别喜欢,是不会特意发一条朋友圈的。
在他们分开的那几年,姜庭鸾的朋友圈几乎没有更新过,而去了S省之后,他才渐渐地重新开始发一些日常生活的照片。
有时候是一大群在山上吃草的牦牛,有时候是飘过山谷的云,或者是当地产的一些药材,乡亲们送他的各种水灵灵的蔬菜。祁闻宥常常觉得,也许在那里,才是姜庭鸾这几年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唯一让祁闻宥介怀的是,姜庭鸾朋友朋友圈出现的一个年轻女孩儿,尽管姜庭鸾没有对她表现出特殊的感觉,但祁闻宥难免耿耿于怀。
现在……还不是好时机,等他解决完所有的问题……祁闻宥的手不自觉地握拳,像是在暗暗下定决心。
他又一次点开那几张照片,只觉得整颗心最隐秘的角落,不自觉地又变得柔软。
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人,仅仅是想到,他和自己一样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幸福的感觉就像电流一样,从脊椎末端一路窜到大脑,整个胸腔都挤满了酸胀的滋味。
祁闻宥想,再也不会有像姜庭鸾这样人,在自己的生命里刻下这样深刻的印记了。
他们注定无法分离。
姜庭鸾这一天刚刚醒来,就总觉得自己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早晨做早饭的时候,隔壁王乡长家养的狗一直在狂叫,姜庭鸾听得心烦,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收拾碎瓷片的时候,又划破了手指。
林非花给他找了半天创可贴,还嘲笑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姜庭鸾没有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具体有什么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
这种不安的情绪一直蔓延到他去上课的时候。下课的时候他在教室里批改作业,没有回办公室,听到班上几个大孩子说,家里养的牦牛最近生了疯病,牦牛群里的公牛都特别狂躁,不知道是怎么了。
姜庭鸾不知怎的,猛地心头一跳,对那个学生道:“你说你家的牦牛怎么了?”
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回答道:“不知道啊,它们不吃草,也不喝水,就在那里互相顶角,好几只成年的公牛都受伤了。阿爸说,再这样下去,就把疯得最厉害的几只杀了,免得其他的牛再受伤。”
姜庭鸾皱了皱眉,刚想多问几句,上课铃声响了,学生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姜庭鸾也只好收拾心绪,继续上课。
下午,姜庭鸾难得没有课,便打算好好睡一觉。他想自己可能是没有睡好,才会这样疑神疑鬼吧。
也许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姜庭鸾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但他却并没有睡实,朦朦胧胧间,像是总有什么事情让他悬着心一样。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他又梦到了许崇山。即使知道是梦,姜庭鸾却依旧觉得很亲切。
“外公,”他呼喊着许崇山,但许崇山却并没有回应他,他看到许崇山站在他住的屋子的中间,却并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站在屋子外的院子里,对着他招手。
“外公!”姜庭鸾猛地坐起身来,满头大汗,连手心都是湿的。
不知道怎的,他连外套都没穿,立刻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拖鞋,几步走出了宿舍,在空旷的宿舍门前四处张望,像是要验证自己的梦是不是真的一样。
只可惜,除了诡异到寂静的风声,没有任何有活气儿的东西回应他。
乱吠的狗不见了,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没有了,就连那一群平常总是咯咯哒个不停的鸡,也失去了踪影。
姜庭鸾总觉得有些诡异,但具体诡异在哪里,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正想回宿舍喝杯水,还没迈开脚步,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那一瞬间姜庭鸾根本站都站不稳,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周围都是飞沙走石,黄土迷了他的眼睛,眼眶一阵剧痛,姜庭鸾什么都看不清,耳边只听得到砖石碎裂的声音。大地持续地在晃动,姜庭鸾什么都抓不住,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那一刻他心里几乎恐惧到了极点。大自然仿佛肆意向人类展示他不可战胜的威力,而人类毫无还手之力。
漫长而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晃动终于渐渐停止,姜庭鸾拼命地揉着眼睛,好不容易能够睁开眼,却发现原来自己熟悉的教师宿舍,已经夷为平地,变成了一片砖石木料堆积的废墟。
他的腿软得就像面条一样,使力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站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可是却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呼吸到空气。
姜庭鸾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恐惧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他整颗心脏。
第105章 混乱
天塌地陷一般的变故毫无预兆地袭来,饶是姜庭鸾,也不由得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便发疯一般往教学楼跑去,一边跑一边拼命在心里祈祷,正在上课的林非花和那么多的孩子们,千万不能有事!
学校里的唯一地方一栋四层教学楼还是社会慈善机构近几年捐助新建的,可姜庭鸾跑到教学楼面前的时候,却发现这栋楼已经向一边倾塌,一楼也已经陷入地里一大半了。
姜庭鸾倒吸一口凉气,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地震这样的天灾。他用力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必须打起精神。
教学楼前面全是惊慌不定的学生,脸上全是死里逃生之后的惊惶。姜庭鸾随意抓了一个又高又壮,面色黑红的男生,问道:“怎么样了,你们班上的同学都跑出来了吗?”
那男生道:“我们班在上自习,忽然教室两边的玻璃一下就碎了,整个教室都在摇动。之前林老师给我们上过地震灾害演练的课,我们又在一楼,大部分人都跑出来了。可是,可是,林老师她……”、
姜庭鸾心中一紧,下意识问道:“林老师她怎么了?”
“她在四楼上课,四楼没有一个跑出来的!”
听到这里,姜庭鸾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对那男生道:“你听着,你好好看着同学们,让他们不要乱跑,待在空地上,小心不要站在建筑下面。”
说完,他看了一眼几乎摇摇欲坠的教学楼,还是毫不犹豫地大步跑了进去。
教学楼毁坏的痕迹很明显,有些栏杆已经成片地掉落了下去。姜庭鸾用最快的速度上了四楼,一上去便看到林非花正站在教室门口,指挥着学生们一个一个离开教室。
“庭鸾!”林非花一看见姜庭鸾,先是一喜,然后带着几分焦急的口吻说道:“你怎么上来了?”
姜庭鸾松了一口气:“我听学生们说你没能旁跑出来,心里着急,还好你没事。”
林非花道:“自从上次S省的大地震之后,地震灾情演练就是所有学校的必修课。刚才我怕他们来不及跑出去,便让他们都躲在课桌底下。谢天谢地,总算没出什么事情。”
姜庭鸾便也帮着林非花指挥着班里的学生排着队下楼。正如林非花所说,这个班的学生除了后排几个因为楼顶的砖石掉下来受了伤,其他学生都好好的。
他们两个连同沈校长在操场清点每个班级的人数,但情况并不乐观,基本上每个班级都有失踪的学生,向来寡言少语的沈校长都快急哭了,林非花安慰道:“没事的,说不定只是小孩子害怕,跑回家去了呢?”
姜庭鸾默然,他并没有这么乐观,教学楼的一楼毁坏程度非常严重,他已经不敢去想废墟之下,没来得及跑出去的学生能有几分生存的几率。
这时从学校外面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村民,对姜庭鸾他们道: “沈校长,姜老师,林老师,王乡长让你们过去一个人,汇报一下学校里现在的情况。”
沈校长便道:“庭鸾,你去一下吧,我和非花留在这里,照顾孩子们。”
姜庭鸾没有异议,跟着那个村民走了。
走出校门,一路上便看到路边的房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姜庭鸾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乡里的人都还好吧?”
那个村民是个七尺大汉,他偷偷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这才道:“大多数人都在地里干活,算是老天爷可怜,捡了一条命回来。只是房子都塌了,但是歇在家里的老人都……”说到这里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堂堂大男人,却一直在抹眼泪。
姜庭鸾无言,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到了王乡长家门前,许多人早就到了,有人在痛哭,有人在怒骂,有人瘫坐在地上,仿佛还未从这一场大乱中回过神来。
王乡长正在焦头烂额地跟人说着些什么,一见姜庭鸾来了,便忙问道:“姜老师,学校里面怎么样?”
姜庭鸾尽量简短地回答道:“学生们很多自己跑了出来,但是也有失踪了的。”
王乡长深吸了一口气,走了几步站到高处去:“乡亲们,大家静一静!”
他说话到底还是有威望的,人群很快静了下来,王乡长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现在心里都不好受,但是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冷静下来,开展自救。我已经让脚力最快的赵家老三带着干粮去外面求救了。现在我们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我们只要记住,党和国家是不会忘了我们的,我们一定会等来救援的!”
王乡长的话铿锵有力,让人颇为信服,下面的乡民了显然振奋了很多。他便继续说道:“现在,所有人都集中起来,男人们拿着铲子,先去救人!再安排几个人,去寻找还能打水的井。女人们安排几个细心的帮着乡里卫生所的医生们给伤员看病,其他的人去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如果家里的谷仓没有榻的,就喊几个壮劳力把谷子都搬出来。记住,现在只有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我王济民在这里当了几十年的乡长,愿意用我自己的性命、还有党员的名义发誓,绝对不会偏私一家一户,一定会带领大家,支撑到救援的解放军来的那一刻!”
他说完之后,姜庭鸾看着他满是皱纹、表情肃穆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酸。
乡民们自然是信服这个老乡长的, 当下就开始按着人头分配任务,正当大家讨论地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男人忽然从村头的方向跑了过来。
“乡长……王乡长!”那男人气喘吁吁,脸上全都是汗,“不好了!我只走出去半里路,就发现山上的石头滚下来,把我们那条出去的路堵得严严实实,现在我们出不去了,别人也进不来了!”
姜庭鸾心中一沉。
他曾经也有所了解,地震时很多山路容易被山上滑落的大石挡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现在等于被困在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且他们这里伤亡情况还没有统计,小山村的医疗条件又十分落后,如果救出来的伤员没有得到及时救助,后果会怎样……姜庭鸾不敢再想下去。
“他奶奶的!”人群中有人破口大骂,“这不是存心断我们活路吗?”有几个年纪轻的大姑娘小媳妇小声开始哭起来,那哭声几近哀戚,听得人肝肠寸断。
“都慌什么!”王乡长又大吼一声,“想要活命,就得自己救自己!要是你现在就觉得必死无疑,我也不拦着你。但是,想要活下去,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你还没死呢!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能从老天爷手里挣回这条命来!”
或许是他这番话起了作用,众人便接着刚才商量的计划开始去做事,救人的救人,搬物资的搬物资。王乡长一脸疲惫,问姜庭鸾道:“姜老师,你是大城市来的,又有文化,你说说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姜庭鸾道:“您做的已经很全面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救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不能让大家喝污染过的水。我们现在缺医少药,人心不稳。只盼着救援的人快点过来才好。”
王乡长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刚才给外面打了电话,根本打不通,短信倒是发出去了,只是不知道到底要等多久。”
姜庭鸾忽然道:“乡长,如果能发短信出去,您必须和外面的人说明,我们村入村的路被堵住了。让来救援的部队携带大型挖掘机器过来,要不然他们就算来了,也会被堵在外面进不来。”
王乡长忙道:“对对对,你提醒我了,我现在就发。”
对于祁闻宥而言,今天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周二。
他把文件最后一页看完,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胀的太阳穴。
这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这是他的私人号码,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时候,是祁琼瑟打电话过来了吗?
祁闻宥接起电话,那一头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喂,是祁闻宥吗?我是越溪。”
越溪似乎是在强忍着哭声:“你看了刚刚的新闻吗?S省地震了!震中就在阿坝州,庭鸾,庭鸾他就在那里!”
祁闻宥只听见大脑里“轰”地一声,仿佛有一道冰冷的电流飞速窜过他全身,让他连手指尖都动不了。
“我给庭鸾打了电话,也发了短信,但他什么都没回复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知道庭鸾会不会有事,我……我……”
祁闻宥机械地打开自己办公室里的电视,电视台里正在播报晚间新闻。
“下面播报一则紧急新闻,今日下午16时19分46秒,S省北部阿坝州九寨沟县发生7.0级地震,震中位于北纬33.20度,东经103.82度,九寨沟核心景区西部5公里处比芒村。震中东距九寨沟县城永乐镇39公里、南距松潘县66公里、东北距舟曲县83公里、东南距文县85公里、西北距若尔盖县90公里,东偏北距陇南市105公里,南距成都市285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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