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庭鸾看着他,轻声道:“于你而言,他们不过都是陌生人,但对于我来说,却并非如此。因为我在这里教书,他们家家户户,都将我奉为上宾,无论谁家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各种好吃的好喝的,都不会忘了我和非花的一份。对于我而言,他们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我受了他们这么多照顾,此时此刻,也决不能忘恩负义。”
祁闻宥知道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他把姜庭鸾护在自己身后,两个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刚上了三楼的楼梯,就听到了李婶悲怆的声音:“我不走,我不走!我女儿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
姜庭鸾一听便急了,想要挣脱开祁闻宥的手,想要跑上去,可是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整座教学楼又开始剧烈地摇晃。
他被晃得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在地上,幸好祁闻宥眼疾手快,把姜庭鸾牢牢抱在自己怀里。
大地的晃动还在继续,他们两个人就像是空气中的两粒砂砾,被晃得连站都站不稳。姜庭鸾只感觉眼前一片地动山摇,除了紧紧抓住祁闻宥的手,他什么办法都没有。
四周不断有东西砸下来,发出沉重的声响。祁闻宥尽力护着姜庭鸾,可到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庭鸾,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得赶紧走。”趁着余震稍微缓下来,祁闻宥便竭力喊道。
姜庭鸾头晕眼花,只能吗勉强跟上祁闻宥的脚步。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等祁闻宥无意间回头一看,只一眼,却几乎被吓得心魂俱灭。
在姜庭鸾身后的上方,有一块巨大的阴影,正向他倒过来。
“小心!”
这是姜庭鸾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他只看到祁闻宥奋力向他扑过来,下一秒钟,姜庭鸾只感觉到背部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姜庭鸾是被活生生疼醒的。
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眼眶里十分干涩,可是无论他如何眨眼睛,眼前除了一片黑暗,还是一片黑暗。
他的大脑发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让他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下。
姜庭鸾试着挣扎了一下身体,却发现他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有一双手臂牢牢抱着他,似乎有一个人,在这片废墟之下,将他护在自己的身下。
姜庭鸾的脑海逐渐恢复清明,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闻宥,”姜庭鸾的声音几乎在发抖,“闻宥,你理我一下,你不要吓我。”
有什么黏稠的液体一滴一滴滴在姜庭鸾的脖颈后面,带着一种浓厚的腥气。
“闻宥,祁闻宥!”姜庭鸾几乎是吼了出来。
因为他的愚蠢,他们两个现在都便被困在了教学楼的废墟下面。祁闻宥早已经提醒了他,这是一座危楼, 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不仅如此,还让祁闻宥也深陷险境。
他恨地死死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直到嘴里弥漫着血腥味才放开。
“闻宥,”姜庭鸾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你不要有事好不好?我求求你,你不要有事好不好?”
祁闻宥却依然没有回应。
姜庭鸾的身体被祁闻宥都护在怀里,除了左臂传来的剧痛,其他基本没有受伤的地方。他转动了一下脖颈,费力地喊道:“有人吗?外面有人吗?我们被埋在这里,有人吗?”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落下的声音,在这个小小角落里诡异地响起,有一种渗人的寂静感,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姜庭鸾。
姜庭鸾曾经看过地震相关的报导,报导上说,大部分被困在废墟下的人,除了死于身受重伤、饿死渴死之外,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死于被困在地下的绝望感。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姜庭鸾想。
他的性命无足轻重,但他绝对不可以让祁闻宥陪着他死在这里。
“闻宥,”姜庭鸾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你醒一醒,好不好?你回我一句话,就一句话好不好?”
他终究没有忍住,放声哭了出来。
“你傻不傻,”姜庭鸾仿佛要趁这个机会,将淤积在心里的话都一股脑吐出来一样,“你明明可以留在B市,娶妻生子,继承祁氏,遵循你爷爷的意志过完这一生,你明明知道我心里的意思,为什么还要追过来呢?为什么还要让我对你心存留恋呢?为什么……还要然我欠你这一条命呢?”
他哭得那样伤心,甚至连身后紧紧抱着他的人呼吸变得急促了许多,都没有察觉到。
“别哭,”祁闻宥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断断续续道,“你知道的,庭鸾,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你会伤心。”
“庭鸾,就像我明白你的心意一样,你也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骤然听到祁闻宥的声音,姜庭鸾既惊且喜,只可惜不能转过身去看一看祁闻宥的模样:“闻宥,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身后的人顿了顿,才回答他道:“没有。”
姜庭鸾这才放心些许:“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听你的劝。闻宥,如果你因为我出了事,我这一辈子,都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祁闻宥似乎因为刚刚才清醒过来,停顿了很久,才开口回复姜庭鸾的话。
“现在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祁闻宥问道。
“什么……心情?”姜庭鸾不解。
“当时……你自杀的时候,”祁闻宥的口吻淡淡的,落在姜庭鸾的心里,却重若千钧。“我也是这样,痛苦万分,愧悔无比。庭鸾,那个时候,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只希望你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和我再也没有关系,只要我知道,你活在这个世界,某个地方,那么我也心满意足了。”
祁闻宥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不断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所以庭鸾,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知道吗?”
他这仿佛交待遗言一般的话,让姜庭鸾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大惊失色,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闻宥,你不要吓我好不好?闻宥,不,不,不!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好不好?外公已经走了,他们都走了,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第110章 生死
可是无论姜庭鸾如何大声呼喊,祁闻宥都没有再给他半句回应。
“滴答、滴答、滴答”,黑暗狭窄的空间里,只有这微弱却清晰的水滴的声音,其余的,姜庭鸾什么都不能听到。
那种刻骨的恐惧和绝望,像是洪水一般席卷而来,无法抵挡。而姜庭鸾左臂处因为骨折,每分每秒都从断骨的地方传来针刺一样绵密不绝的疼痛,姜庭鸾在此时此刻,真的恨不得自己昏死过去才好。
他和祁闻宥已经不知道困在这废墟底下多久了,开始姜庭鸾还能感觉到饥饿的滋味,但是到了后来,饿过了头,他的肠胃仿佛已经完全麻木了一样,完全没有了感觉。可是另外一种痛苦又开始折磨他——渴,口渴,无比的干渴让他像是一个在无边荒漠里行走的乞丐。现在哪怕给他他自己的尿,他恐怕都能喝得下去。
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无边无际的黑暗,不会停止的痛苦,每一样都在折磨着姜庭鸾。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总是昏过去一段时间,又因为左臂断骨的钻心之痛又清醒过来。
“闻宥,”姜庭鸾喃喃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会的,”那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低沉男声却依旧在安慰他,“你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姜庭鸾已经并不奢望得到祁闻宥的回话了,他甚至怀疑这个祁闻宥的声音,不过是他的幻觉。
但是即使是幻觉,对于姜庭鸾来说,也弥足珍贵。
所以他继续和这个声音交谈了下去:“上一次我快要死的时候,是一个人,躺在浴缸里。现在想一想,即使我就快要死了,可是你还在我身边,好像就连死亡,也没有那么令人畏惧了,对不对?”
那一个声音沉默了一回儿,才回答道:“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姜庭鸾听到他这句话,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长时间待在黑暗中不能视物,听力会变得非常灵敏。隐隐约约间,姜庭鸾听到有东西被移开的声音,有金属碰撞砂石的声音,似乎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幻觉吗?姜庭鸾想,还是真的等到了来救援他们的人呢?
“闻宥,醒醒,”姜庭鸾道,“有人来救我们了。”
没有人回答他。
有什么东西被搬开,从外面透进来一束光,那光其实并不十分明亮,但对于姜庭鸾来说,却刺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里有人,还活着!快过来!”有个粗犷的男声充满喜悦得说道,很快,姜庭鸾头上的东西都被移开,有人给他眼睛上面搭上了一块黑布,有人给他嘴唇上用棉签沾着水喂他。等他上半身都被挖出来之后,又有人给他手臂消毒,安排静脉注射。
但是这一切姜庭鸾其实都没有什么感觉,撑到了救援人员发现他们,他身上最后一丝精气神其实也已经消耗殆尽。脑海里只有一个微弱的念头在挣扎,他不能昏迷过去,他一定要确认,祁闻宥也安然无恙。
“和刚刚那个年轻男人一起挖出来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一个女声在他头上响起。
“很不好,已经送去急救了,他的伤在头那一块儿,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但人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这是彻底支撑不住的姜庭鸾,在陷入黑暗识海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不,不要,姜庭鸾心底在绝望地呐喊着,可是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被已经过度透支的身体,拖拽入无边的黑暗中去。
茸安乡唯一的一栋教学楼,在这次地震里,也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此时此刻,救援工作仍旧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尽管黄金72小时的救援时间已经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放弃。
林非花得知姜庭鸾被救出来之后,却没有立刻看到他。茸安乡后来运进来的最早的物资,除了当地省政府运过来的,还有一个自称祁氏企业的员工带来的几卡车的各种灾区当地的急需物资,那个叫做欧阳蕴的男人说这都是祁氏企业捐赠的,王乡长大为感动,大力拍着欧阳蕴的肩膀,眼角有泪光闪动。
而姜庭鸾和祁闻宥被救出来之后,立刻被运上了欧阳蕴带来的医疗救护车,随行的医生和护士都非常专业,设备不仅齐全,和政府所派来的军医带的设备也不遑多让,显然来头不小。
所以林非花在高兴姜庭鸾终于被救出来的同时,心底也格外疑惑,她不知道这个显然和姜庭鸾关系匪浅的男人是什么人,也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姜庭鸾能够平安顺遂。
姜庭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昏暗。
他的眼睛前面蒙了纱布,因此姜庭鸾睁开眼睛,只能看到房顶上朦朦胧胧的白炽灯的灯光。
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他的动作惊动了在他病床旁边小憩的人,下一秒,姜庭鸾便听到了越溪既惊且喜的声音:“庭鸾?庭鸾你醒了!”
姜庭鸾干燥开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他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却只发出了几声嘶哑的声音。
越溪握住姜庭鸾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快要吓死我了你知道吗?那天我看完新闻之后就急疯了,只好给祁闻宥打电话。其实我当时心里根本没有底,给他打电话也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没有想到,他会真的去灾区把你带回来。庭鸾,幸好你没事!”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担惊受怕,提心吊胆,越溪的话说得又快又急:“你不知道,祁老爷子得知祁闻宥去了阿坝州之后,大发雷霆,连傅仲颉都被他骂了一顿。听说祁闻宥之所以能去得那么快,就是因为傅仲颉帮的忙。祁老爷子这回是生了大气了,要不是……”
说到这里,越溪的声音戛然而止。
要不是什么?
姜庭鸾也并不在乎这个,他吃力地张开嘴,声音很小,但他依旧很执着地问道:“越……溪……,庭鸾……他怎么……咳咳……怎么样了?”
一句话断断续续好几次才说完整,姜庭鸾闭上眼睛,缓慢地吞吐着气息,等待越溪的回答。
他看不见越溪的表情,却能够感受得到,越溪明显停滞了一下,才回答他道:“没关系,他刚做了手术,正在ICU观察,但是你放心,他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姜庭鸾得到她的回答,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左臂也刚做完手术,麻药的效力已经慢慢散去,他刚才就是被疼醒的。但他的身体还是太虚弱,哪怕是这样的疼,也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的身体慢慢地开始恢复,眼前为了防止刺激他眼睛的纱布也摘了下来。左臂钉了钢钉进去,不能碰水,越溪请了一个男性护工照顾他,但姜庭鸾始终不太习惯,能自己做的事情都坚持自己做。
上一次他在这家祁氏的私人医院养病时,也同样是这样气息奄奄,身虚体弱。但上一次他躺在病床上,是心存死志,毫无生念,但这一次,他却比谁都希望自己快些好起来,他是这样迫切地想要亲自去看祁闻宥一眼。
哪怕越溪每次都说祁闻宥并没有什么大事,他都没办法真正放心,和祁闻宥一起在废墟下面待的十几个小时会成为他这一生的噩梦,没有见到祁闻宥, 他就永远不会从这个噩梦里醒来。
医院的23楼,贵宾病房的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祁闻宥躺在病床上,脸上的氧气罩连着呼吸机,身上插着各种各样或粗或细的管子,管子连着的仪器正在精密地运作,发出有规律的、极为单调的声音。
祁琼瑟看着不过几天便瘦得几乎脱了形儿子,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下来。她转过头,看着正在小声议论的医疗团队,难得地放下身段,眼里满是哀求。
“张医生,我儿子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被称作张医生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看上去有七十左右的老年男性。尽管年纪大了,但他目光炯炯,眼睛十分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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