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汉推开自家的屋门,忽而间他两眼瞪得老大,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随后惊叫出声。
刘老汉家的长子寻声而来,看见刘老汉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小跑着往刘老汉跟前去。
“爹,您这是怎么了?”
刘老汉颤颤巍巍不开口,他儿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刘大福家门前那颗光秃秃的核桃树上正吊着一个人,他心下一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这,这是谁?”
刘老汉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像,像像像是林、林大山。”
刘老汉的长子胆子还算大,他迈着步子一点点往前挪动,隔着两三米,他才确认他爹没有看错,林大山居然一脖子吊死在了刘大福家门前的核桃树上,身前还挂着一块木牌牌,上面有四个血红的大字:以命抵命。
刘老汉见儿子上前,他虽然心中毛毛的,但也跟着上前去探究竟,刘老汉虽大字不识一个,但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这事还得知会李正一声。
“老二,老二。”
刘老汉叫唤了几声,一个汉子便应声而来,见到眼前的一幕也是一惊,父子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想想也觉得阵阵发麻。
“老大,你去叫李正,老二,你去叫林大山家的人。”
两个汉子没有片刻耽搁,而刘老汉自己也似后头有人追似的,丢下背篓,往刘大壮家去。
不过片刻功夫,闻讯而来的村民便围满了刘大福家,他们交头接耳争论不休。
“刘大福家的事是林大山做的?”
“也不见得吧,这不官府还没定案呢吗?”
“还需定案?我可听说了,就林大山家的投河那日,就是刘大福家的冷嘲热讽,还说该让村民决议把她赶出去,啧啧,说的可难听了,这不没一会儿她就投了河。要我说,定是林大山恨上刘大福家的,要她偿命呢。”
围观村民听了也觉得有理,纷纷附和,李正赶来时便见到这样的场景,恨不得将他们的嘴堵上。
“都停嘴,事情究竟如何还需官府定夺,在此之前,再传些有的没的,就不是轻飘飘一句劝慰的话了。”
李正语气威严,也是近来清河村诸事不顺的缘故,此事过后,他需好好揪揪清河村这乱说谣传的风气,否则不知还有多少隐患。
而此事传到林慕家的时候,林生还在沉睡,许秀琴砸掉了手中拿着的那一碗羊乳,久久回不了神。
林慕和季睿修面面相觑,回想起林大山昨夜的种种,如今想来,确实透着些不寻常,可即便如此,一下接受人去了的消息也是极难的。
林生和林大山做了半辈子的兄弟,其中情谊非寻常人能比,出了这样的事,任凭林生醉成何种模样也是要将他唤醒。
林生昨夜醉的厉害,被林慕叫醒时只觉脑子嗡嗡作响,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这样的消息,只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欲倒头就睡。
林慕摇晃着林生,又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林生楞楞地看着林慕,好半晌才开口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明明昨夜,明明。。。。。。”
说话间竟是哽咽起来,林生红着一双眼细细看着林慕道:“你再说一遍。”
林慕心中本就难受,看到林生的样子更是一阵阵的酸楚,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不是他不说就可以逃避的,便将事情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林生半晌不吭声,随后便双手捂面呜呜哭起来,林慕心下一痛,差点掉下泪来。
林慕不敢出声安慰,只能静静站在林生旁边,而季睿修却突然弯下腰,拿起林生身旁的一团纸。
季睿修缓缓打开,只见上方赫然写着:寄兄林生:思我亡妻,心绪难鸣,杀人纵火,大错已铸,黄泉之路,无惧无畏,念我子孙,拖之于尔,勿悲勿念,吾心甚欢,此恩难报,望兄安好。署名之人正是林大山。
短短几行字,便解开了所有的谜团,可这样的事实对多少人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林慕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定义这一连串的事,他想唯有悲剧一词可以概括。
林生不识字,但他听得明白上面的意思,一时心中涌过无数的心绪,搅的他的头愈发的痛。
“慕儿,给爹打一盆凉水,咱们去将这事处理了。”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林生无法全部认同林大山的行为,可是于他而言,林大山是他只差血缘的兄弟。对的错的,人已经去了,再去评判又有何用?可拼尽全力,他也要护住林大山留下的老母儿孙。
用凉水净面,林生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忍着种种不适,在林慕的搀扶下,往刘大福家去。
此时,来查案的衙役已经将林大山的尸体取了下来,林奎像是没有气息的傀儡,直挺挺跪坐着,林奎的媳妇却是掩面哭泣,围观的村民虽噤了声,面色却十分复杂。
见到林大山的尸体,林生差点没站住,他缓缓蹲下身,颤颤巍巍伸出手抚上林大山早已僵冷的面庞,回想起过往种种,两行清泪划过他有些沧桑的脸庞。
有些村民或许还不敢完全肯定,但经过这一遭,县衙的人已经断定是林大山杀害了刘大福夫妻,还纵火将刘大福家的屋子烧了个干净。而如今,林大山已死,即便以命抵命,按大瑜朝的律法,林家该偿刘家的损失还得照旧。
此案虽早早结了,但关于如何赔偿事宜,于捕头又详细询问了相关情况,林大山虽罪不容恕,但也有可怜和情有可原之处,县令大人也左右思量后才给了判决。
刘家所建新屋,人力物力财力及一应家用物件都由林家赔偿,除此之外,林大山罪责不轻,按大瑜朝律法即便其已经死了,也不能安心下葬。不过,法外也有人情,若受害者愿意接受,两家协商后,也可拉回去自行安葬。
林大山家在清河村不算顶好的人家,给刘家建屋添置物件就已经去了大半的家底,两家商议许久,刘家却咬着少于五十两白银不松口,而林家却实实在在拿不出这笔银钱了。
林奎向来孝顺,接二连三的变故,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看着却似四十来岁的汉子,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双亲葬在一起,他和妻子商议了许久,打算卖几亩地,赔那刘家五十两白银。
半晚十分,林奎家愁云惨淡,林慕扶着林生敲响了林奎家的房门。
按理来说,家里死了人林奎家应该有不少族亲,但因林大山,一整天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看顾他们。
见到林生和林慕,林奎却半天吐不出一句话,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林奎已经不知往后该如何在清河村立足。
进了屋,林奎的媳妇给两人倒了茶水便安静站在林奎身旁,林生见林奎的模样,心中更是难过。
“林奎,你怨你父亲吗?”
林奎未加思索却摇了摇头,随后又道:“爹娘恩爱,我如何能怨?”
林生没有回话,而是拿出一个匣子,推到林奎跟前道:“你的父亲走了,我的兄弟去了,但你别怕别倒下,叔会照看你们。这里面的银子你先用着,总得让你爹娘葬在一块儿。至于往后,你若有什么打算需要叔的,叔都会帮你。只一点,你爹去了,往后你们家就需要你撑起来,你可以难过沮丧片刻,却不能一蹶不振,否则你爹娘黄泉路上又如何能安?”
林生话音才落,林奎却趴在桌上呜呜哭起来,他长得壮实也已经成家生儿育女,可在此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失去双亲的孩子。
林生忍着泪轻轻拍着林奎的背,而林奎的媳妇也低低呜咽起来,这悲痛的气氛,压得林慕喘不过气。
林奎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没有泪水,有的只是坚持和决绝,他将那匣子推回林生跟前道:“谢谢叔,虽是困难,但家中还有七八亩地,卖掉几亩亦是足够的。”
“傻孩子,你怎会跟叔客气?当年我们刚分家那会儿,你婶子身子弱是你爹抬着熬好的山鸡送来,是你娘时常陪着你婶子。你爹死前将你们托付于我,我怎么能看着他尸骨无依?看着他的儿子变卖家产?这不是往叔心口上戳刀子吗?”
话说到这份上,林奎想起自己父亲和林生的交情,想起他爹留下的书信,终于不再推脱。
“谢林叔,我一定会振作,不让爹娘担忧。”
林奎能想得通,林生心中很是欣慰,又说了会儿话,林生便让林奎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叫上刘大福家的长子和李正去县衙将林大山的尸身接回来。
姑且不论这事究竟让清河村多少人彻夜难眠,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去了县衙,在相关文书上按了手印,刘大福家的长子收了银钱,林大山的尸身也接回了林家。
两日后,林奎给双亲办了丧事,只有几个亲近的人家参加,随着两人的入土,一切看似是结束了。然而,各种谣言却没有因为两人的入土而停歇,反而愈演愈烈,李正看着这一切,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144章 林自安之喜
刘家一案算是了了,但林刘两家孰是孰非却成了清河村近来最大的议论焦点。而随着议论的白热化,各种未经证实的流言也随着越传越广,林刘两家不堪其扰,又因活计清闲甚少出门。
关于种种流言,林慕从前只会一笑置之,因为他自己便是伴着流言长大的。可是林大山家的事情一出,他才知晓流言不单单是流言,有的时候会成为无形的利刃,轻易了结一个人的性命,轻易摧毁一个原本可以幸福的家庭。他总觉得需要做些什么来改变这样的状况,只是却又一时没有头绪。
又因着林大山的事,林生在郁郁寡欢两日后终于病倒了。林生一直身体强健,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会头疼发热,可就是这样的人,一病起来便来势汹汹,照顾林生之余林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日午间,林生身子渐好,躺了几日总觉得浑身不得劲,林慕便想着扶出去去树下坐坐,母子两正欲一左一右扶起他,却见一早出门的季睿修正巧回来。
他背起林生走到院中的海棠树下,十月过后,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而林生瘸了腿后,更是受不得凉,林慕便拿了一块毯子给盖到林生的腿上,两人便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李正喊你前去是为了何事?”
今儿一早,李正家长子便来请季睿修,说有关于村中的要事相商,这一去便是一个早上。
“是为了近来林刘两家的事,借着这事,加了几条村规。”
林刘两家的事闹得如此大,先不论此事给清河村蒙了多少尘垢,单就清河村村民亦是议论纷纷,如此下去可不是个好兆头。
见林慕和林生都一脸好奇,季睿修才将今日发生在李正家的事都说了出来。
今儿一早,李正便请了村中一些说得上话的和各家族老商议事情,李正虽没多少才学,却实实在在是个肯干实事的。
清河村繁育数百年,村中虽无法避免有小摩擦,可数百年来却从未出过这样的大事,这个事件像一个开口,让李正原本犹豫的心一下坚定了。
而对此事,这些在清河村颇有地位的人也是各有各的想法,甚至有些人觉得应该将林大山家赶出清河村,关于这些争论了半天都没有一个定论。
最后李正开口,这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于刘大福家、林大山家都是灭顶之灾,家中长辈已死,剩下的却是无辜之人。
此事已了,清河村却无法对此事视而不见。归结源头,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刘大福家的几句难堪的言论,这番言论放在平时不见得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可在当时当景却成了悬在林大山家脖颈上的刺刀,一个过激的想法,一时想不开的念头便了解的一条人命。
随着林大山家的投河自尽,此事便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而去,最终的结果林刘两家甚至整个清河村都付出了惨痛而巨大的代价,这样的悲剧往后断断不可在上演。
依李正所言谣言不见得次次都有如此大的杀伤力,但起源确确实实是它,为了避免类似悲剧再上演,也为纠正清河村乱传胡说的风气,李正提议在村规中加入这方面的管理。
从今往后,但凡清河村的子民,互传乱传者轻者罚银钱,而罚来的银钱将在年前平分给村中的孤寡贫苦人家;而若在造成此事一般的后果,不论官府如何判决,一律赶出清河村。
这样的提议一出在场之人自是一番争论,肯定有之反对亦有之,一时间难分伯仲,而随着季睿修不再沉默开口支持李正的决定,此事便一锤定音了。
林慕父子听了皆从面上看到了喜色,如今的林慕早已不是可以被流言重伤的年纪,可谁又能保证清河村不会出第二个林慕,不出第二次类似的事件,防患于未然总不是一件坏事,且有了约束,对清河村的风气也是好事一件。
午后,李正敲响了广场的大钟,将此事当众宣布,一时之间,广场如菜市口般热闹起来,但这样的提议已经被各家族老通过,且林刘两家的事太过令人震惊,虽觉得这样的惩罚重了些,倒也觉得有理可循。
此事宣布后,在村人的见证下,由林自安执笔,将这一条加入了清河村的村规。
当林自安放下笔的时候,林奎楞楞地听着林自安念出的一字一句,望着红日高挂的天空,终于红了眼眶。而村中那些向来不爱议论是非的人只觉得大快人心,少了那些闲言碎语,想必清河村往后也会祥和许多。
村规刚开始执行的那几日,有些爱议论是非唯恐事少的妇人不知是没察觉到此事的严重还是没管住嘴,被逮住几次罚了银钱后,终于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清河村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村中的谣言渐渐少了起来,少了是非口舌,麻烦事也少了不少。
年关将至,卫潜的兄长来到了清河村,是为林自安与卫潜的婚事。
自卫潜决定送林自安回清河村的开始,他便打定主意此生唯他一人,两人确定心意后一直很恩爱。随着季睿修和林慕的成婚,卫潜便不止一次提过此事,而此次卫潜长兄的到来,便是将此事摆到了明面上。
当晚,林学便准备了丰盛的酒席,请了林生、林悦、林伟一家,至亲叔伯兄弟关起门来商议两人的婚事。
卫潜的长兄刚过四十岁,正是男子顶好的年纪,时任礼部尚书,说起来,他刚刚入仕途的时候,还是在季睿修父亲的手下,两家父亲又是知己,在京都的时候亦时常见面。
多年不见,季睿修俨然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去年那一盒盒精致的奇颜花茶,亦让季睿修在京都名声大噪,那阵子,季睿修少时的才名亦再次被提及,人虽不在京都,却是风光了一阵。
“当年名满京都的少年郎如今也长成大男子汉了,季伯父在天有灵,也定是欣慰的。”
“尚书大人过奖了。”
“哎哎,叫什么尚书大人,咱们往后可都是亲人了,我这三弟没个定性,三十岁的人了,家里的长辈可愁坏了,好在,遇见了自安,来,这一杯我敬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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