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小跑,风风火火的。
秦言家的院子里,落满了枯黄的树叶,与泥土和半化的积雪混在一起,已经腐烂发污,飘散着陈旧的腥臭,靠近大门的一角,更是堆了一地的垃圾。
贺嘉时皱了皱眉头,以前陶英还在时,秦言家的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是整个矿区最好看的,而今那些花草早就凋零枯败,就连落叶,都腐烂了没人管。
他有点无奈,叹了口气,心道秦建国平日工作忙、不着家也就罢了,怎么秦言回到家了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他穿过院子,正要敲门,这才发现屋门开了条缝。
他正欲叫秦言的名字,声音卡在嗓子里了,却听到屋里传来了女人一阵阵的尖锐的叫喊和男人压着声音的敷衍,“行了!别闹了!他一年也就回来这几天!你非跟他个孩子闹什么闹?”
这女人的声音很是陌生,可男人的他却听得出,定是秦建国无疑。
可这个女人又是谁呢?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这才突然明白过来:陶英不过去世了一年半的时间,秦建国竟把别的女人带回了家。
他的心脏“噗通”、“噗通”,猛烈地跳着,愤怒与鄙夷在心间作祟,可转念一想,斯人已去,一年半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秦建国的日子还要过下去,他如此选择,自己一个外人,倒也没什么立场评判。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鞋子,心里涌动着无限的悲哀,正转身想离开,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凌乱的屋子里,秦言冲秦建国骂道,“我闹什么了?我妈尸骨未寒,你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还要结婚、生孩子,你让我妈情何以堪!”
秦建国不想在年关闹得鸡犬不宁,更怕被左邻右舍听见了家里的这些鸡零狗碎、杂七麻八的事儿,他拼命压住声音,怒道,“秦言,反了你了!在外边儿上了半年的学,心野了是不是?”
“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离了老子什么都不是!”
“早知道你去N市半年就成这副德行,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走!”
“秦言,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爹!”
在教育晚辈这点上,秦建国与贺军简直是如出一辙,或是大抵做惯了上位者的中年男人皆是如此,将肮脏污秽视为寻常,再裹上孝道、父权的外衣,谁胆敢戳穿,就是离经叛道。
屋里,秦言止不住冷笑,声音都在哆嗦,“我知道你是我爸,你还知不知道你是我爸!”
秦言的爷爷奶奶都是矿厂的老领导,后来秦建国毕业后,子承父业,接了班,父辈余荫尚在,所以一路顺风顺水。
往日,除了他的父母和陶英管着他,他再没在哪里受过气。到如今,秦言的爷爷奶奶早就撒手人寰,就连陶英也去世了,现在,任谁见了秦建国,都要叫他一声“秦主任”,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教训?
秦建国气疯了,他失了理性,什么话都敢冲自个儿儿子讲,“看看!看看你妈把你教育的!身为一个老师,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教成这样,这是失职!”
贺嘉时心里地火“噌”地一声往外冒,最开始,他也曾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为秦建国的薄情寡义找过理由,甚至强迫自己,不要以自己的感知与观念去评判他人,可当他听到秦建国肆无忌惮地指着起陶英,这一刻,他只觉得,秦建国简直不配做别人的丈夫、不配做秦言的父亲。
且不说教育子女本就是父母两个人的事,也不必说秦言本身是一个多么勤勉、优秀、独立、善良的孩子,就单论他长期以来对秦言的教育与成长不闻不问,结果到最后稍有不满意就指责起自己逝去的另一半这一点,在贺嘉时眼里,秦建国就已经不配当人了。
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正欲进屋,接着便听到客厅里传来了“嘭——”地一声。
客厅里,茶几被秦言掀翻,紧接着,就是杯子、盘子掉落在地上,“噼里啪啦”乱成一片。
贺嘉时从门外听着秦言痛苦的叫喊,“你哪来的脸面提我妈!”
贺嘉时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拉开屋门,而客厅中愤怒的一家却尚未注意到他的到来——
秦建国彻底丧失了理智,他左手拽住秦言的衣领,右手飞快地朝秦言挥了过来——
“啪”地一声,秦建国厚重的巴掌落在秦言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真的太忙了!接了几个很重要的项目,近期还有一场考试……所以……更新会不太稳定!给大家道个歉!
第39章
秦建国的巴掌落下的瞬间,左手松了劲儿,秦言失了着力点,一下跌倒在地上。
秦言怔了一秒钟,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又像是失望到了极点、悲愤到了极点,他没去管自己生疼的脸颊,还有嘴角溢出的血丝,只定定地望着秦建国,好似要将他此时的嘴脸一寸寸刻进脑子里。
他撑着眼眶,努力没让眼泪滚落下来。
贺嘉时彻底慌了神,他连忙把礼盒丢在狭长的玄关,大步朝客厅走过去。
秦建国被秦言看得有点发毛,几秒钟后,终于找回了理智,他无奈而愧疚地长声叹息,“唉——秦言,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是我儿子,无论我娶不娶你黎娟阿姨,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我都永远是你爸爸,血浓于水啊!”
听了秦建国的话,秦言不住冷笑,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与黎娟,讥讽道,“你永远是我爸爸……我倒希望你不是我爸爸!”
秦建国勃然大怒,他又朝秦言走了两步,弓下身子接着就要把他拽起来——
贺嘉时连忙窜出来,一把将秦言拽到自己身边,半搂着他,挡在他与秦建国之间。
秦建国一看到家里突然冒出个人来,心中一惊。
贺嘉时焦急地看着秦言鼓起来的脸颊,手悬在上面,却不敢碰触,小心翼翼地问道,“言言,疼么?怎么……怎么跟你爸吵得这么厉害?”
秦言亦诧异不已,这才回过神来,他脸色煞白,用力攥着贺嘉时的胳膊,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怎么来了?”
黎娟上下打量着突然到访的贺嘉时,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哎哎哎!你谁啊你!你怎么突然就跑到人家家里来了?”
贺嘉时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眼这个女人。
黎娟三十岁出头,与秦建国相比年轻了不少。她烫着方便面一样的卷发,穿着身时髦的黑色珍珠毛衣,此时她正怀着孩子,所以没化妆,眼睛细长,嘴唇单薄,看上去精明而刻薄。
贺嘉时打量着黎娟与秦建国的空档,秦建国也仔细看了贺嘉时几眼,他喉咙里发出几声粗声,眼神有点嫌恶,勉强笑道,“嘉时,你不在家里好好陪你爷爷奶奶,来这里干什么?”
接着,他又朝贺嘉时身边走了一步,一边把他往门外送,一边循循善诱,“大人教训小孩儿,你就别管了。我知道你跟秦言要好,可我是他爸爸,我还能害他不成?”
听了这话,贺嘉时一愣,他定住,没理会秦建国的鬼话,一边护着秦言,一边死死瞪着着秦建国,一字一句地吼道,“你再打他一下看看!”
“我答应过干妈,不会让人欺负秦言的。”
秦建国顿时脸色发绿。
贺嘉时如今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五的大个子,体格健壮,站在秦建国面前,就像是一堵墙一样,更何况,他从小就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
秦建国一直看不惯自己儿子的这个发小,眼光又毒又凶,更何况,还出生在那样的环境中,可偏偏陶英与总把他往家里带。
往日秦建国顾念他从小没人管教,又是个晚辈,可如今,他竟妄图插手自己的家务事!当真是可笑。
可无论如何,贺嘉时都是老矿长的孙辈,贺家在这儿家大业大,根基深厚,就算是他家一个最不受待见的小辈,倒也不好闹得太难看。
秦建国被他看得心里发麻,不禁向后退了一小步,接着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黎娟,示意黎娟不要讲话。
黎娟没管秦建国的暗示,反而朝前走了一步,接着,便用眼神剜了秦建国一下,“呦,言言,咱们一家人关上门说家里话,你怎么还拽来个外人啊?”
秦言浑身气得都发抖,他不想跟女人吵架,却实在忍无可忍,“谁跟你是一家人!这里是我家,是我爸我妈买的房子,该走的是你!”
秦言在这场拉锯中早就心力交瘁,他声音不大,很快被黎娟尖锐的叫声盖过,黎娟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秦言的脸,对秦建国说,“好啊!好啊!秦建国,你看你养的好儿子,他这是赶我走啊!”
秦建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额头上冒出一层的汗,他用力朝黎娟挤出个表情,可黎娟却压根不理他这一茬。
黎娟瞧秦建国不欲给自己“出气”,马上架出哭腔,扶着腰喊道,“老秦!我们娘俩命苦啊……”
秦建国擦了擦汗,极力想在小辈面前维持自己的形象,“嘉时!回你家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黎娟一边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紧跟着喊道,“我为你们秦家生儿育女,你们家的人要赶我走!”
秦建国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扯了一下黎娟,压着声音说,“有外人在!你别掺和了行不行啊!”
黎娟不是矿区人,当初她十五六的年纪就不上学了,到处疯。那时候矿上效益好,矿上的工人各个体面极了。她模样好,身材好,很快找了个工人当老公。
只不过,好景不长,慢慢的,厂里的效益越来越差,那男人在家里也就越发地“出不开身”,黎娟是个眼高于顶的性格,自然不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于是,她勾勾这个,搭搭那个,很快就在矿区里“臭名远昭”。
那男人愈发沉默,只能一天天的熬日子。
后来,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男人沿着马路去上班,地上滑,能见度低,竟被矿上的班车当场撞死。
黎娟是个会闹事的主,厂里赔了男人家里一大笔钱,她拿了大半,盘下来了个不大的门店,后来,就在矿上开了家麻将馆。
黎娟年纪轻、会来事儿,又是个寡妇,老男人们乐得照顾她的生意。
整个矿区,不知有多少夫妻因为黎娟而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可黎娟却谁都瞧不上,她要钓的,肯定是头大鱼。
这不,就让她钓上了秦建国。
在家里,秦建国坏事做尽,可他到底是矿上的领导,和黎娟不一样,是整个矿区有头有脸的人物。
关上门,怎么闹都行,可他却万万不想闹到外面去。
黎娟可以不要脸,可秦建国却还顾忌自己这点儿颜面、家丑不可外扬。只不过,他没想到秦言会在除夕这天生事,更没想到贺嘉时会突然出现。
是啊,贺嘉时为什么会出现。
秦建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想到自己亲生儿子的心中竟然藏着这么多卑鄙念头,他顿时顾不得自己的脸面了,指着秦言的鼻子大声咒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活腻歪了是不是!你找外人来跟你爹作对!”
秦言被气得简直要吐血,他喘了几口气,怒道,“谁找外人来跟你作对!你配么!你配么! ”
秦建国往旁边一瞅,抄随手抄起餐桌上的茶杯就往秦言身上砸。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一瞬间秦言就呆住了,他躲不掉,唯有紧紧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杯子被贺嘉时伸手一挡,接着,“啪”地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冷透的水溅了他俩一身。
贺嘉时的手背迅速地肿胀起来,他硬是一声没坑,站在秦言前面,伸手护着他。
秦建国大声骂道,“反了!真是反了!我到底还是不是一家之主!我是你老子!你有本事,就再也别认我这个爹!”
秦言看着贺嘉时高高肿起的手背,心里一阵阵发疼,他心一横,怒道,“谁想认你了!你看看你做得这些腌臜事!谁想认你了!”
秦建国气得大喘,他不想在贺嘉时面前多说其他,可黎娟却走到秦言面前,她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言言啊,不是阿姨说你,你妈都死了一年半了,你爸就算是守孝,也该守完了吧。你爸爸是个成年人,他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说着,黎娟颇为怪罪地扫了秦言与贺嘉时一眼,说,“你们是未成年不错,可做人啊,不能太自私。”
秦建国一听黎娟这火上浇油的话,立马恼了,他抓住黎娟的胳膊,大声吼道,“黎娟!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黎娟被秦建国冷不丁地吼了一声,顿时气恼极了,她转而用力掐着秦建国的胳膊,大喊道,“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一个两个的都欺负人!”
秦建国又是尴尬窘迫,又是无地自容,他干咳了一声,可黎娟却扶着腰闹腾得厉害,他是见识过这女人的厉害的,生怕她再抖露出什么丑闻,于是,再也不敢吭声了。
秦言冷漠地看着父亲与这个女人演出的闹剧,过了许久,才终于在剧烈的情绪中缓和过来,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别提我妈!也别叫我言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贺嘉时一愣,他只当秦建国如今另觅新欢,却没成想这其中竟然还有隐情。
秦建国一听这话,立马像个疯狗一样向秦言扑过来,贺嘉时岂能让他如愿?他死死护住贺嘉时,把秦建国一挡,然后用力将他抵在了墙根。
黎娟一看贺嘉时动粗,立马也不哭了,尖声叫道,“你到底是谁!来我们家干什么?我们家的事你瞎掺和什么!信不信我报警了!”
说着,黎娟掏出手机来,拨下“110”。
贺嘉时冷冷地看着她,“你打,你不打算你怂!”
他眼睛腥红,死死盯着黎娟,黎娟不知他究竟是谁,只当是秦言找来的地痞流氓,顿时吓破了胆,把手机塞回兜里,护住自己的肚子,不敢吱声。
秦建国的脖子和肩膀被贺嘉时用力抵着,他拼命从喉咙中挤出几句话来,发狠道,“秦言,你有本事自己过去吧!以后都别回这个家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儿子了!”
秦言突然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跌跌撞撞地朝卧室走去,把陶英的遗像捧在怀里,接着,连看也不看秦建国一眼,就要朝门外走去。
23/72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