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民大步走进秦言家里,与贺嘉时只剩下一臂之隔,他做惯了领导,教训起晚辈来自是得心应手。贺民指着贺嘉时的鼻子,吼道,“贺嘉时,你别忘了你姓贺!”
贺嘉时冷漠地看着他,讥笑道,“你不说我倒真忘了。”
贺民气得一张老脸通红,他跳起来,一边骂他下贱,一会儿又说他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秦言看着自己家中涌入的这些“大人物”,看着他们衣冠楚楚,冠冕堂皇,心里却只觉得可笑。他寻思着,就算贺嘉时是狼,可贺家如今也早就没喂过他了。
贺民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嫌恶地说,“真不知道你随谁,好好的男人不做,偏偏当起同性恋。就连在教室里都不安分,你说这不关我们的事?”
“你把我们贺家的脸都丢尽了!”
贺嘉时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怒吼道,“我是或不是同性恋,都是我和秦言的事情,跟你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也压根不想姓贺!”
贺嘉时的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脸色通红,汗水一滴滴顺着发丝滴落下来,像头疯狂的野兽。
这么长时间了,秦言还是第一次见贺嘉时发那么大的脾气。他浑身一个激灵,呆呆地站在贺嘉时身后。
贺嘉木瞧他哥气得厉害,顿时关切地说,“哥,你也别怕,我们又不是不讲理的人。爸妈还有爷爷奶奶都不会为难你的。我知道,你跟你这个矿厂里一起出来的小同学就是闹着玩玩,只要你乖乖听话,家里肯定会护着你、帮着你的。”
贺嘉木分明知道秦言的名字,这三年来,他分明与秦言打过一次又一次的招呼,可他偏偏不提秦言的名字,只说他是“矿区里一起出来的小同学”。
贺嘉时一拳打在了墙上,几乎是瞬间,他的血便从手背上溢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改不了了,我这辈子都是个同性恋了。我这辈子都要跟秦言在一起。”
贺老爷子“咣咣咣”地拿拐杖用力敲着地板,“瞧瞧,你们都瞧瞧他说的是什么话!他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贺嘉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眼里当然没有你们这个家!”说着,他指着贺老爷子,“我离开贺家以后,你们有一个人关心过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过么?你们有一个人提出给我一分钱过么!你们知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我是怎么生活的!我是怎么交的学费!生活费!你们知不知道要是没有秦言,我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贺嘉时一口气把这些说出来,几乎要脱力了,他狠狠盯着面前的每一个人,最后轻飘飘地说,“估计我死在外面了你们都不知道吧!”
“现在你们觉得我丢人了,问我心里有没有这个家,我倒是想想问问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一家人!”
贺老爷子恼羞成怒,抄起拐杖就要往贺嘉时身上招呼,可贺嘉时又哪里是任他们欺负的,他一把拽住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撂,贺老爷子一个踉跄,干脆佯装跌倒在地上,大声闹道,“打人了!从小养到大的孙子打我了!”
贺民一跺脚,“贺嘉时!今天我就要让你懂懂道理,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说着,他挤到贺嘉时身边,用力抓住他的手,贺嘉时一下挣脱开,可贺老爷子又抱住他的腿,让他上下受击,接着,贺民朝楼梯口喊道,“过来搭把手,把他给我塞车上!”
贺民带来的两个司机起先不敢动弹,可老爷子说了句,“你们怕什么?他是我孙子,除了我们贺家人谁还能管得了他?”
于是,司机们便再无担忧,急忙忙往家里冲。
秦言急了,立马喊道,“你们干什么!这里是我家,请你们出去!”
林楠却说,“小同学,阿姨知道这里是你家,我们这就把嘉时带走,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两个司机一人抓住贺嘉时的胳膊,一人拽着他的腿,贺嘉时拼命挣扎,却双拳难敌四手。
秦言怒道,“我报警了!你们再不放开贺嘉时我就报警了!”
贺民冷笑,“小同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是贺嘉时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你报得是什么警?你凭什么报警?”
贺嘉木看着自己人高马大的堂哥被司机架着往外抬,顿时心花怒放,他连忙帮腔,“是啊,你要是再不让我们把我哥接走,我们可要告你非法拘禁了!”
贺嘉时用力踢腾着,“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傻逼!放开我!”
两个司机很快招架不住,贺嘉时“噗通”摔在地上,他浑身酸痛,接着就要站起来,却被贺民、贺军、两个司机还有贺嘉木一起扑到。
他大吼着,在地上扑腾着,却根本无法反抗。他像头负隅顽抗的小兽,用尽全力地嘶吼挣扎,却被紧紧困住。
最后,贺嘉时终于脱了力,在贺家人与陌生人的簇拥下,被塞进了车里。
闷雷阵阵,暴雨倾盆,秦言扑在车上,用力敲打着车门、车窗,“你们放下他!你们放下他!你们这些混蛋!你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你们对他好过一天么!这一年多以来你们给过他一分钱么!”
贺家人压根不理会秦言的质问,只嫌弃地指挥着司机将他用力推开。
秦言倒在了一滩泥水中,他还在高声痛骂着,可贺家人却根本不在意,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讲。
他拼尽全力,凑到车前,可贺嘉木却再次将他的手扒开,轻蔑地说,“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家的车。”
说着,贺嘉木白了秦言一眼,上车了。
高档汽车缓缓驶离,秦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紧紧跟在后面,却只能看着这车越开越快,渐渐消失在了眼前。
他的嘉时不见了。
他的嘉时被人逮走了。
作者有话说:
受苦受难的小情侣
第97章
车窗外,正大雨滂沱,冷风穿透玻璃,刺入骨骼,汽车一路向北,驶向J城。
贺嘉时想过自己与秦言的事早晚会传到贺家人的耳朵里,却没想过他们会选择这么激烈的方式。他想过贺家人无耻下作,却没想到他们竟丝毫不顾及廉耻,涌入秦言的家门,直截了当地将自己抬走。
可就算如此,他又能怎样呢?
秦言又能怎样呢?
难道要去报警么?
难道要告诉警察,自己法律和血缘上的亲人要接自己回家吗?
只要他的名字还写在贺家的户口本上,他就一天不得安宁。
回到J城时,整座矿区都睡着了,只有三三两两的路灯还亮着,在暴雨中,发散着幽微的光。
许久不曾回来,贺嘉时觉得这座矿区更加的破败衰落了。
紧挨着马路的店铺,原先那彻夜亮着的灯都灭了,只有零星几家网吧,在迷蒙的水汽中,透出些许光亮。
贺嘉时想过有朝一日会回到J城,回到矿区,或是故地重游,或是衣锦还乡,却从未想过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状态回来。
他像个被被羁押的犯人,戴着镣铐,游街示众。
虽然这场屈辱的游行并无观众。
汽车稳稳地停在贺老爷子的院落前。贺家人撑着伞,先后下车,而后贺嘉时被贺民粗鲁地从车里一把扯了出来,冰冷的雨水顺着肌肤灌进他的衣服里,他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就被一双粗暴的手,用力推进屋里。
贺民、贺军,连同老爷子一齐坐在沙发上,冷漠地看着贺嘉时,又或是看看彼此,心照不宣。
贺民、贺军兄弟俩不可能再收留贺嘉时了,贺嘉时就只能呆在矿区。
贺老爷子年岁已高,折腾了这么一晚上,早就筋疲力尽,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家里待着,好好反省,哪里都不准去!”
贺嘉时讥讽地说,“我不待在这里,我要去上海,我要去念大学”。
贺老爷子拿出仅剩的力气,一拍桌子,“你去什么的上海!”他愤愤地喊着,“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去N市上什么劳什子的学!当初老老实实留在矿区哪会有今天这些事儿!你还想去上海?你做梦吧!”
贺老爷子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气喘吁吁,他倚在沙发上长长舒了几口气,接着又恶狠狠地说,“你就留在这里,哪都不准去!”
贺嘉时心一凉,他倒是没想到,如今他的“爷爷”就连大学都不想让他念了。
他不知道老爷子说的究竟是气话还是真情流露,只是他的心,终于彻底凉了。
贺奶奶一边儿在一旁抹着眼泪,一边唉声叹气,口口声声念叨着,“嘉时,你快改了吧,你改了吧”。
贺嘉时没说话,也没再挣扎反驳,现在他们人多势众,可贺军贺民总有走的时候。等到家中只剩下了老爷子、老太太,他就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贺老爷子叨叨起来没完没了,贺军贺民又向来都是甩锅的好手,归因来、归因去,在他们口中,最后都成了贺嘉时那没用的亲娘的错。
贺军脸一拉,“有个贺照那样的妈,还能生出什么好孩子来?我早说了咱们贺家不能要这孩子,爸,当初是你非要养他不可的。”
贺老爷子听了这茬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朝贺军摆摆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我知道你不想要他!他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听了老爷子的这番训斥,贺军反而长舒一口气。他对贺嘉时嫌恶至极,鄙夷至极,他最怕的,就是贺老爷子将贺嘉时这个便宜儿子硬塞给他。
可贺民却慌了。心里寻思着,不让大哥管,难不成要让自己管?
他连忙凑到老爷子跟前,“爸,我跟林楠上班忙,又要照顾嘉木,实在是……”
贺老爷子抄起茶几上的杯子,“啪”地一声砸到地上,玻璃瞬间碎成了千百片,滚烫的热水洒了一地,散着一缕缕热气,“也用不着你管!”
贺老爷子赌气似地朝两个儿子挥手,“你们谁都不用管,我自己教训这小兔崽子!”
贺嘉时早就猜出了会是这样的结果。贺军恨极了自己害得他“妻离女散”,更何况自己如今沾上了“同性恋”,对他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如今奚落责难一番也就罢了,他根本不可能真把自己领回家好好管教。
做“父亲”的不肯管,那么于情于理,贺民这个做“叔叔”就更不可能了管了。到头来,能管教他的,也只有这老两口子。
折腾到东方吐白,贺军贺民兄弟俩终于走了,碍眼的司机也不见了,家里就只剩下了贺嘉时与爷爷奶奶。
奶奶依旧在掉眼泪,时不时地哀声长叹气,一会儿埋怨贺嘉时怎么就学坏了,一会儿又咒骂起秦言来。
贺嘉时听得又气又堵,到最后,耳朵都被磨出了茧子,心也渐渐麻木了。
贺老爷子则倚在沙发上,他一声不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闭目养神。
贺嘉时刚一起身,贺奶奶的眼睛就跟着他向上移,“嘉时,你干什么去?”
贺嘉时向下瞥了贺奶奶一眼。他这才注意到,曾经身体还算健朗的奶奶,如今头发已近乎全白,一张脸竟似团成球的废纸一样,满是褶皱了。
以往每每看到她,贺嘉时总忍不住心软,这些年来,照料他、关心他最多的人,也只有奶奶了。
可这虚伪的关心却太过浅薄,现在已暖不热贺嘉时冰冷的心。
他皱皱眉头,说了句“没要跑”,就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
贺嘉时已有一年多不曾踏入这间卧室,书桌上、地面上,早已堆满了杂物,就连床上也放置着两床被子,只留了窄窄一块儿可以躺下的空间。
贺嘉时嘴角露出讥讽,寻思着奶奶有工夫坐在客厅里抹眼泪,没工夫提前进来收拾收拾,那点儿真情,倒也没什么可贵。
说到底,奶奶也是贺家人,表面再温热,内里也是一贯的薄凉罢了。
床单上脏兮兮的,被风吹上了一层的土,就像从来都没换洗过一样,他只得和衣而卧,身心虽疲,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没有秦言,也没有手机,他翻来覆去,折腾到鸡鸣,才终于睡去。
贺嘉时一连睡到一点才起,从卧室出来后,午饭只剩下了残羹冷炙。
他已经吃不惯奶奶做得饭了,只往嘴里填了两口菜,就觉得实在齁嗓子,还不如干嚼馒头。
贺嘉时吃完了饭,瞧爷爷奶奶正在卧室里睡着,便想着在家里翻出钥匙来,偷偷地自个儿逃跑。
他左瞧瞧,右看看,一会儿打开抽屉,一会儿瞅瞅桌面,正上下翻找的时候,突然听到卧室传来地两声干咳,“你想干什么?”
贺嘉时瞧贺老爷子醒了,也没必要做戏了,走到床边儿,说,“我要出去。钥匙呢?给我。”
贺老爷子眼睛里散发出幽绿的光,“你最好收起自己的花花肠子,想都别想。”
贺嘉时戾气大发,不管什么尊老爱幼了,大声吵道,“你凭什么不让我走?你凭什么关着我!钥匙在哪?”
贺老爷子的胸腔里发出老旧排风扇一样的声音,他喘了一阵子,“你想都别想!我告诉你贺嘉时,你哪里都不准去!在家里反省!反省不好就一辈子都不要出门了!”
贺嘉时伸手就要从贺老爷子身上掏钥匙,贺奶奶就一边大叫,一边抹眼泪,“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啊——”
浊泪顺着贺奶奶的泪沟向下淌,贺嘉时看了直反胃,他一扭头,转身回卧室了。
贺嘉时看着窗户外的防护网,无奈又愤恨。如今家门被紧紧反锁,钥匙则被爷爷奶奶贴身收着,只要拿不到钥匙,他根本出不了门。
可就算贺嘉时不出门,老爷子老太太也总要出去,买菜不说,院子里那么多花花草草,也总要照顾的。
贺嘉时心里盘算着,等老爷子老太太一打开门,他就马上冲出去,什么都不管了。
他恶狠狠地想着,闭上眼,养精蓄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秦言,没有三两朋友,没有网络,甚至打不了电话,一切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都被切断了。他就只剩下自己了。
吃饭、睡觉、吃饭、睡觉,还有老爷子无休止的咒骂与埋怨,以及老太太一把又一把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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