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嘉时叹了口气,“瞎操心干什么?我觉得挺好。”
于是,秦言就再也不提让他回去的事情了。
一整个周过去了,王慧都没有出现在培训班上。
秦言心里有些难过,他试图帮助这些孩子,试图拽着他们、拉着他们,把他们引向一条“康庄大道”,可偏偏无形之中,有一双双的大手,死死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放学后,回到家里,贺嘉时已经买好了晚饭等着他了,吃过饭后,他们照例一个坐在床上抱着电脑工作,一个坐在桌前整理教案。
贺嘉时刷了会儿手机,说,“丽莉要去德国交流学习了。”
秦言一愣,不知怎地,上次见面时,王慧蹲在水池边叫他“秦老师”时的样子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脑子里,他丢下自己的纸笔,深吸一口气,决定再次踏入王慧的家门。
依旧是刚吃完晚饭的时间,依旧是正冲着大门口的位置,秦言再次看到了他瘦小的、怯懦的学生。
秦言走过去,轻声问王慧,“这些天怎么没来上课?”
王慧像是有点怕他,悄悄向后挪了挪,过了许久,才说,“要在家里带弟弟。”
屋里,照旧传来小孩尖锐的吵闹声,阵阵尿骚熏得秦言睁不开眼睛。
他轻轻说,“把爸爸叫来好么?老师再跟他谈谈。”
王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拖鞋看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好。”
王慧刚一进屋,屋子里就传来王父骂骂咧咧的声音,秦言在院子里等了好久好久,王父终于趿着拖鞋走了出来。
没有请秦言进屋里坐坐,更没有招呼女儿为他倒水,这一次,秦言彻底遇上了冷板凳。
王父蛮不在乎,“小秦老师啊,又来家访啊?怎么以前也没见学校的老师跑那么勤?是以前的老师不负责,还是你太认真啊?”
秦言皱皱眉头,不把王父的话放在心上,他严肃地说,“现在小慧班上一半的同学都在上学校里的培训班,小慧是个好苗子,这个暑假好好学一学,等开学以后上了六年级,肯定还能保持住现在的成绩。”
王父不以为然,“哦?是么。嗨,这孩子从小就笨,她自己不爱学习,咱们做家长的,也不能逼她啊。”
秦言的怒火几乎要冲到天灵盖,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小慧的学习积极性非常高,也非常的勤奋,小慧,告诉老师,你愿不愿意跟同学们一起上课?”
王慧抬起头,看看秦言,又看看自己的父亲,最后小声说,“老师……我想上学,可我还得在家带弟弟。”
王父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拍着大腿对秦言说,“你看,我说得不错吧?小慧这孩子一片爱心,咱们做家长的,不能硬逼她去学校啊,你说是不是,小秦老师?”
秦言半蹲下身子,他看着王慧的眼睛,认真说,“小慧,你只是弟弟的姐姐,你不是他的家长,也不是他的监护人。你只需要爱护他,而不是替你的父母承担他们的责任。”
王慧滞住了,她嗫喏片刻,最后却只是垂下头去,颤抖着说,“我……我想在家带弟弟。”
秦言把手轻轻搭在了王慧的肩头,无声中给她以力量。他分明看到,王慧的胳膊上竟满是淤青。
王父没上过几年学,可秦言话中的意思他却门儿清,立马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个老师!你怎么能这么教学生呢?你这是挑拨离间!长姐如母,你懂不懂啊?”
秦言腹诽,是有句古话叫‘长姐如母’,可那也得等父母不在了,才有长姐如母之说啊。
王父越想越气,“走走走,你别再来了,一个当老师的,正事不干,整天就知道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小心我告诉你们校长去!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还能不疼么?用得着你在这里瞎关心。”
秦言还想说些什么,可王父却拼命把他往外推,他没有办法,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回学校的路上,天色渐暗,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狗吠与不绝于耳的蝉声,他默默地想着,也许老师的力量终是太过薄弱,或许他本该选择另一条道路。
基层公务员。
作者有话说:
为防止ky和不必要的麻烦,提前剧透:最终秦言没当公务员
第114章
chapter114
回家以后,秦言整理了许久的教案,直到贺嘉时反复催促他上床休息了,他才匆匆洗漱。
躺到床上时,贺嘉时与他紧紧贴在一起,问,“又去你那个学生家家访了?”
秦言叹了口气,“是啊。”
他自然地把头窝在贺嘉时的肩膀上,怏怏道,“小慧的爸爸实在太过分了,他竟然……他竟然打小慧。”
贺嘉时抚摸着秦言的发丝,心中纵然不忍,却还是实话实说,“秦言……这样的人,你是改变不了他们的。”
其实秦言明白,自己转变不了王父的思想。
王父打从心底里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他既不关心女儿的未来,也不在乎女儿的喜乐,仿佛十多年前在床上的那一哆嗦,就是泼天的恩惠,能给儿女一口饭吃,便是天大的恩赐,而后,王慧的整个人生,就活该献祭给这个家。
可这个家,到底给过王慧几分温暖,几分庇佑,几分快乐呢?
面对王父,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个男人是如此的冥顽不灵、自以为是,在父权社会中,生而为男人就是他压迫妻女最大的资本。
在他的家庭中,他就是天王老子,他就是唯一的正义。
他习惯于此,得益于此,又怎么可能因为秦言几句劝阻,就从此天翻地覆?
人都说屁股决定脑袋[1],他又怎么可能背弃自己的利益呢?
秦言无能为力,再登门也是枉然,可他已然发现了这些学生的苦,看到了这些学生的难,若要让他置身事外,无论是于他,还是于那些学生,都何其残忍。
他窝在贺嘉时怀里,“你说得对,我改变不了他们。”
基层老师做不到的事情,换个身份,或许有机会做到。秦言默默地想着。
第二天傍晚,秦言准备好了一沓的讲义,他没再去王慧家,而是将讲义交给了平日里与王慧关系最好的女生,让她务必转交给王慧。
好在,王慧没让他失望,几天之后,女孩将写完的习题交还到了秦言手上,而秦言则早就备好了新的教案和练习。
秦言知道,自己的力量很薄弱,他没办法将王慧彻底拉出泥潭,但他可以尽己所能,让她能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这个衰败荒芜的小村落里,生活是平淡而安宁的。渐渐的,就连贺嘉时也几乎习惯了这里的日子。
他们苦中作乐,忍受着酷暑与蚊虫,在路边儿吃烧烤,在树荫下乘凉,倒也自在。
白天,秦言在教室里上课,课间时,他偶尔会带着孩子们到操场上做运动。学校里的体育设备欠缺,他们便跑步,跳绳,翻皮筋,丢沙包,你追我赶,也算有趣。
贺嘉时则在家里做他的工作,联系客户,搞设计,什么都不耽误。来了这里,心里没了那么多的杂念,慢慢连朋友圈和论坛都不爱看了,工作效率不断上升,每天还能抽出时间来做做家务。
晚上他们就一起去镇上,吃烧烤,吃小吃,然后漫无目的地围着镇子压马路。
秦言经常谈起自己的学生,谈起某个调皮捣蛋的男生,某个胆小温吞的女生,又或是叛逆的留级生,或是郁郁寡欢的留守儿童。
秦言叫得出每一个学生的名字,说得出他们每个人的特点,在他心里,每一个学习好或是不好的同学,都是鲜活的,充满希望的,熠熠生辉的。
七月流火,天气渐凉,而后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将持续了两个月的燥热一扫而空。
空气清新湿润,连心情都跟着透亮了。
转眼,秦言的支教活动就要结束了。
离开前一周,秦言开始为每个同学写信留言,他时常会认真地看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孩子,从第一个,一路看到最后一个。
这是他第一次做老师,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纵使能力有限,纵使他只能教这些孩子们短短两个多月,可他仍旧希望这些孩子们在往后的日子里都能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说来可笑,他渴望扎根基层,却希冀着自己的学生们能够逃离故土。
而让他们走出去,或许就是无数基层工作者付出汗水辛劳的意义吧。
离开那天,秦言将自己的手机号和邮箱写在黑板上,他郑重地告诉每个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无论发生什么险阻,他们都可以找到他。
或许他无法帮助这些孩子们解决问题,但至少,他会替他们想想办法。
临别的那个下午,秦言鼻子酸酸胀胀,好几个学生都哭了,这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学生们都感受得到,秦老师是真心为他们好。
他们离开时,天已经黑透了,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因为接触不良,一闪一闪地亮着。
车窗外,熟悉的校舍、超市、一栋栋的楼房渐渐远去,晦暗中,景色变得模糊而陌生……
秦言闭上眼睛,轻轻说,“嘉时,我真怕啊。”
贺嘉时看着他,问,“怕什么?”
“怕我回去了,他们又恢复了以前懒散的状态,怕没人逼着他们管着他们了,他们又忘了立下的规矩。”
“我怕……怕这两个月实在太短,短到他们下个月就不记得了。”
秦言说的,正是贺嘉时一直想的。
学习是一个连续的过程,良好习惯的养成需要长久的坚持,这里的孩子松了那么多年,散了那么多年,如今刚刚被规矩起来,而为他们立下规矩的人,马上就要走了。
那么以后呢?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这些孩子们还能想得起秦言教给他们的学习方法么?还能记起秦言为他们立下的规矩么?
他们还肯继续下功夫么?
或者说,他们还能看到希望么?
秦言没有答案,无数支教过的学长学姐们也没有答案,而贺嘉时就更不会有了。
他只得对秦言说,“你尽力了。”
秦言点点头,像在说服自己,是啊,他尽力了。
作者有话说:
[1]屁股决定脑袋,系民间俗语。
P.S.我本人没有支教过,但我当过机构里的会计老师,当时主要的学生是一些学习程度相对薄弱的中专生。关于最后秦言对支教的反思,其实是我结合了当时当会计老师的经历和我朋友支教结束后的感悟而写的。仅代表我,作为曾经的会计老师,我朋友,作为曾经的支教大学生的一些反思和忧虑,不代表其他任何组织和团体的观点,【更加更加不一定是对的】、只是个人的简单看法。
第115章
回到上海,贺嘉时和秦言搬进了出租屋里。
他们的房子虽是个老破小,室内装修也已经老化了,但好歹是民水民电,热水器和空调都还能使,比起住在宿舍,已经好太多了。
更何况,从这往后,他俩就可以日日睡在一起了。
出租屋不大,一进门就是厨房,穿过小小的厨房,便是卫生间和卧室。
卧室里的格局很简单,只有一张木桌,一个柜子,一张一米五的小床。木桌前摆了张人体工学椅,一看就是贺嘉时自己添上的。
卧室外面,是个小阳台,没封窗户,推开门,一走到阳台,就沐浴到阳光里。
贺嘉时零零星星地买了许多日用品,锅碗瓢盆,床上用品,什么都安排妥当了,只等着秦言拎包入住。
秦言对这套房子很满意,瞧贺嘉时收拾地有模有样,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他打开空调,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身上搭了条夏凉被,嗅着清新的洗衣液味儿,看着贺嘉时在书桌前不断敲击键盘的身影,说,“在家里这么舒服,干嘛还去村小跟我受罪啊。”
贺嘉时回过头来,有点无奈地说,“你又来了又来了。说了多少遍了,我愿意。不行么?”
秦言笑笑,用夏凉被蒙住头,“行行行。我这不是心疼你么。”
贺嘉时的小拇指和无名指飞快地先后在键盘上按下了个control和s,然后他合上电脑,坐到床边儿,隔着被子用力揉了两下秦言的头,“你心疼我,我不心疼你?”
秦言只是笑。
临近九月的时节,他们终于抓住了假期的尾巴,享受了一把假期的轻松自在。
白天,贺嘉时在桌前工作,秦言看看课本,到中午了,秦言就去做顿简单的午餐,等到了傍晚,贺嘉时会认真炒两盘菜,烧一锅汤,两个人一起吃好了,再一块儿看部电影,或是打打游戏。
秦言的游戏像几年前一样,打得稀烂,可贺嘉时却再也不会因为他打得烂而嫌弃他了。
对他俩而言,游戏就只是调节生活的娱乐,没事儿了玩儿两把,犯不上因为一个娱乐闹得不愉快。
没过了几天轻快日子,上海的各大高校就要开学了。开学之后,就再没有那么轻松了。
从家里到贺嘉时学校,总共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中间还要换乘,每次有早八的课,他六点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秦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专业大三的课程很多,几乎每天早晨都要一大早的出门。繁重的课业压力下,就算是没有课的时间,秦言也会泡在自习室里,一待待上一上午。
贺嘉时的课虽然不如秦言多,可他却还有淘宝店要顾,水课能逃就逃,就算不能逃,他也没什么心思听讲,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生意上。上课尚且如此,更遑论完成作业了。
上完一天的课,贺嘉时会马上往家赶,可饶是如此,一周里,他还是会有两天的时间,早晨六点多出门,晚上八点多才能到家。
而秦言无论下午有没有课,都会在图书馆待到六点钟离开,到家时,也要将近七点了。
忙碌了一个周,周五他们一起出去吃一顿,就算是周末,贺嘉时也没法彻底放松下来,完不成的设计要加紧做,没敲定的单子要继续谈,若想抽出时间陪秦言出去转转,实在是困难。
不只是贺嘉时忙,秦言也一样。
他希望日后成为一名选调生,而选调生有着一定的报考条件,比如党员或预备党员,学生干部、院系以上三好学生的奖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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