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栖的修为离辟谷的程度尚远,他已经在考虑提前去往别处了。
码头的工人们显然也吃不饱,今天有人饿晕,那个叫王末的工人拿了自己的食物给对方。
‘真是个烂好人。’慕栖不能理解王末的行为,他自己或许都吃不饱的。
“小先生,能帮我写一封信吗?”摊子难得来人,慕栖立刻打起精神来接待:“老婆婆你要写什么?”
“是写给我儿媳和孙子的。”
老婆婆的儿子在早几年死于死气侵蚀,她的儿媳带着十三岁的孙子外出讨生活,每年给两个老人寄钱回来,这个月老头子去世了,老婆婆办完丧事,想给他们写信告知一下。
慕栖认真写好了,老婆婆拿起来瞅了瞅笑道:“小伙子字真好看,可惜我看不懂。这要多少钱啊?”
慕栖原本想说一个铜币,但看到老婆婆衣衫破旧,已经缝补多处,又想到她刚死了老伴,于是便说:“老婆婆,今日不收钱,你快拿去寄了吧。”
老婆婆当即大喜。
却在这时,边上一路过汉子听到不收钱,立刻挤了过来道:“今日不收钱?那你帮我写一张。”
慕栖不善言辞辩驳,只得硬着头皮平白代写了一封书信。
那老婆婆在一边看着也皱了眉,但是那汉子身强体壮,她也不敢惹,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那汉子爱贪便宜,写了一封还要一封,慕栖心中郁闷,但自己刚说的话总不好食言,就又写了一封。
那汉子见慕栖好欺负,眼珠子一转又让他再写一封。
就这样一封又一封,那汉子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给写上来,也不知道他写这么多最终寄出去的能有几张。
慕栖的纸张是自己在村镇买的,原本就不多,再给他这么讹下去估计明天馒头都没得吃。
这里正一筹莫展,突然有人一拳砸在书桌上,打断了慕栖落笔。
“我等很久了,你要写的东西写完没有,轮到我了吧。”
慕栖猛然抬头,就看到王末睨着那贪便宜的汉子,面色不善。
那汉子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一下捞过写完的信纸,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你...你要写些什么?”慕栖问道。
“给我父亲,报平安。”
凌析要写的内容很少,没两句就结束了。他放了五个铜币下来,拿走了信。
“给太多了!”
凌析根本不搭理,直接走人。
这只是凌析所做万千好事中的一件,微不足道。他此刻心里已将代写先生孟七的基本嫌疑排除,在计划晚上去哪里探查。
这段时间,凌析以王末的身份在村镇及其周边往来,基本可以确认死气来源于赦江对面的山峦,他想再次确认一遍村镇中无可疑人后,正式辞去码头工作,进入山中查看。
而慕栖这里,两次三番受人恩惠,心里着实不踏实,他身无长物不知道怎么答谢,就早早收摊跑去镇上买了跌打药酒,想着工人搬货物难免磕碰,总会有用的。
慕栖不善于和人打交道,也羞于直接表达感激,他白日里观察工人返回休息的住处,准备半夜把药酒偷偷送去。
是夜,月明星稀,慕栖以江潮声为掩,绕到码头工人住所。窗户没有关死,他看到王末在靠窗的榻上沉睡,便轻轻把窗缝又拉大了些,把药酒放上窗台。
正松一口气想要离开,却看到榻上的王末消失不见了,震惊同时,有杀气自身后袭来,一道剑芒破空而至。
慕栖尚不及思考,就已条件反射召至佩剑,铁剑一入手,当即抬剑格挡,只听“呯——”的一声,两剑相碰,震得慕栖虎口一麻。
短兵相接间,慕栖立刻意识到对手十分强大,他侧身滑开,想从屋侧逃进树林,对方却更快一步逼了过来,慕栖不得不举剑相迎,瞬息间已过数十招,慕栖只觉得对手剑招精妙,且似乎十分熟悉苍岐剑法。对方下手并不狠辣,更像是在压制慕栖,似乎想要生擒。
慕栖心里转过好几个想法,最害怕是苍岐山庄发现他修习死气,故而追来押解他回山庄。慕栖不敢久战,瞅准空子,再次逃开,奔不足数丈却撞上一面生息结界。
那结界气息过于强盛,只碰了一下,慕栖就有被灼烧的痛感,他一咬牙,心头升起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就要动用死气阴术制敌。
此时云动月出,月光照进这屋后方寸,也照在动手二人的脸上身上。
慕栖双目圆瞪,面前的强敌竟然就是方才在屋内消失的码头工人王末。
慕栖在看到王末的那一刻,第一个想法竟是‘原来他这么厉害,药酒应该用不上,是我多事了。’慕栖一直用尘土抹脸,掩盖住了他失落的表情。
慕栖背月色而立,凌析根据身形衣服认出了此人是孟七,心里不由想‘难怪会剑法,原来是苍岐弟子。但他夤夜至此是为何事?’凌析以剑尖挑起窗户,拿过慕栖刚刚放在窗台的东西,仔细一看,发现是寻常的跌打药酒,心里一暖,知道是对方来道谢的。
被对方当面看到了这薄礼,慕栖当即臊得脸色绯红,不能言语,转身就要跑开。却在此刻,周围升腾起巨大的生息结界,慕栖诧异间,凌析重新执剑刺来。
这一刺凌析没有催动任何术法,也不含杀意。慕栖格挡接招,几番交锋下来,意识到对方竟然在指导自己。
凌析一生爱剑,常年征战间,寻遍天下剑谱,对敌经验更是在无数次临敌实战中积累下来的。他不过稍作点播,便让初出道的慕栖收益匪浅。
此番指导切磋,一战便是一宿,日出东方,村镇苏醒,凌析撤销隔音的结界,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慕栖慢慢往自己的代写摊子走去,心中脑中都是昨夜演练的剑招,他看到朝阳映赦江滔滔,只觉胸中开阔,快然剑意凛然其中。
他拿笔,觉得手中握得是三尺青峰,他行文,似在林中剑舞。笔尽书成,一篇词赋跃然纸上:
朝思楼阁故里,夜梦扶摇往事。七年前尘不可叹,九载寂寥震魂断。负剑以独行。
意随赦江不尽,念如月色无绝。踏入荒尘看前路,幸得知音引剑魂。吾见君子矣。
这篇词赋落笔凌厉,已有剑意其上,慕栖来回看了几次,觉得自己用‘知音’来形容王末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毕竟这么多日子来,实际上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慕栖心想,要是能再和王末切磋一次就好了。他看着远处已经上工的码头搬运工们,这样期待着。
日头起来了,陆续有人来代写摊子找慕栖。这词里个人经历太重,慕栖怕被人看到,惹出是非来,匆忙收在衣袋里,赶紧干活了。
68、鳄潭
当慕栖已经连续三天没看到王末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到码头询问王末的去向。
平时和王末搭伙搬运货物的小伙子挠着头,大大咧咧回道:“王末啊,早两天就请辞回乡去了。”
小伙子看着这会写字的孟小先生神情迅速的低落下来,有些摸不着头脑。‘闷声不响的王末什么时候和这孟七交上朋友的?’小伙子百思不得其解。
慕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漫不经心的转着笔,心中无端空落落的。
有人来摊前和他说话,慕栖心里有事,行为慢了半拍,问答间不似往常利索。
他一边听着委托人絮絮说着,一边不自主的思绪飘远想着‘听说他是从王家领地来的,我盘缠够了就去到那里看看吧,也许还能再见到他一次。他剑术这么高超,我下次见到他前,得把剑练好,告诉他我进步了,然后再当面道个谢...!\'
慕栖想着对方也许会称赞自己,不自觉突然笑了出了声,这可把摊子前的客人看懵了,伸手过来在他面前晃。慕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发了呆,忙连声道歉。
慕栖想法单纯,一但做了存好盘缠就去王家领地的打算,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
到了晚间,慕栖御剑踏浪过赦江,一身残影入山林。
这片山林名曰万骨山,是当年死气裂缝乱修仙界时,苍岐山庄弟子死战死气修士的埋骨之地。
慕栖来的第一天就发现,这里的阴气很重,生息寥寥,满山只生长针叶植被,很适合他这样的死气修士修行。
夜来风疾,万径绝飞鸟,松涛连绵呼应群山,慕栖敛死气,避生息,挥剑试招,自舞三百下,畅快淋漓。
青锋邀月色,点尘土,一行一动间是苍岐剑法的精妙处。慕栖在山庄上时,不敢展示人前,只有在无人的山峦间,可以向天地山川演示所学。
一套剑法演练完,已过半个时辰,慕栖脸上浸了汗水,他拿袖子胡乱擦了一下,白日掩面的尘土被糊开,有些滑稽,不过四下无人,慕栖并不在意。他收了剑,觉得收获颇丰富,就打算折返。
谁知道慕栖御剑刚起,离地面不过十丈,直接撞上了一面生息结界。那结界气势强横,慕栖被直接打回地面。
慕栖惊愕万分,急忙藏身进松林,他定了定神思,抽了一丝死气按进地面,死气在地面四处游走,这是一道探寻术法。
只见那道死气速度极快,穿行在松林之间,所到之处有盈盈白光反射。慕栖看到遍地的白光,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汗。
这样的布局他在苍岐山庄的书阁里见过,是单向的囚困阵式。这片山林居然被人下了阵式,只能进入,不能出去。
慕栖强自冷静下来,他想‘这么大范围的生息阵式,应该不是苍岐山庄的人布置的。苍岐山庄以剑法闻名,极少人会学习这类阵法,而且要是来捉拿自己的,大可在码头下手。
那如果排除苍岐山庄的可能,就是有人要在这里做一些事情,应该是要囚困这山林里的某一样,或者某一些东西,自己只是恰好误入。
如果只是一个误会,那么只要布阵的人事情办好了,自然会撤销阵式。但就怕布下这么大局的人不是善类,如果发现有人侵入会顺带消灭。’
慕栖爱剑法,修阴术,却并不擅长阵式,万般无奈下,慕栖只好原地等待,期待转机出现。
又过小半个时辰,地上的阵式好像活过来一下,向山林深处爬行,连带着整个囚困阵的范围也在急剧缩小。
慕栖低空御剑,和地上爬行着的生息阵式保持着距离,阵式爬行了一小段时间又都停了下来,重新隐藏进地下。
慕栖落在地面上,心头疑云重重。
正在这个时候,慕栖面前的地上突然出现两个生息凝结的白光大字——速离。
慕栖正在诧异,又看到细致严密的囚困阵式似乎开了一道口,那口子刚好够一人通过。
‘这大概是阵主人知道我在,让我赶紧离开了。’慕栖心里感谢阵主人,立刻撤离。但是当他传过那生息屏障时,脑子里突然想起那夜王末构建的生息结界。
慕栖仔细识别了结界上附着的生息,立刻意识到,这个阵式是王末布下的。
慕栖心想,王末布这么大的阵式肯定是有计划的,千万不能因为自己坏了他的事情,立刻从生息结界中出去,生怕给王末造成影响。
那生息结界在慕栖离开后,果然自动闭合,继续收缩。
慕栖看着前方的阵仗,十分担心王末,于是他并没有返回码头,而是保持着离阵式结界百丈的距离隐藏起来,以防王末需要帮手。
笼罩山林的生息结界第三次收缩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了,此时的结界已经很小了,只占了一小块山头。慕栖明显感觉到生息结界里面,缓缓充斥起死气,那死气越来越浓郁,结界表面不断发出白光,就像一个被充满的气泡,甚至开始往外鼓了起来,像是一戳就破。
慕栖眉头皱起来,长剑不自觉已经出鞘。说时迟那时快,结界崩溃殆尽,地面所有阵式都在顷刻消失,结界内的死气逸散出来,漫山苍翠的松柏都开始呈现枯败的趋势。
慕栖敛气疾行,潜进死气里,向中心地带接近。他越往前走越心惊,这片山头的植被已经死绝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除了浓郁的死气,还有墨绿色的粉末,那些粉末沾在枯树上,腐蚀出斑驳的坑,应当是剧毒物质。
再往前走,地上开始出现死尸,慕栖强忍恶臭停下检查,发现这些尸体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他们穿着灰色的衣服,衣服和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识别的标志,这些人似乎死的很突然,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动作。
慕栖走在死气与毒雾中,没有做防护,也没有受到影响。他想这墨绿色的应该是尸毒一类的物质,所以对死气修士不起作用。
慕栖借月照明,看到枯树林深处有粼粼水光,他靠近一看,大惊失色,这竟然是一条倒流的溪。
慕栖仔细探查,才发现是溪水中设置了阵式,把活水往山顶上带去。
这里离山顶已经很近了,慕栖不敢大意,顺着倒溪更加小心的潜行。山头到处都是死气,反而成了慕栖最佳隐蔽的场所。
直至溪水尽头,慕栖见一个巨大的寒潭。这潭坐落在山顶,周围环绕着雪松,松树排列规律,就算是慕栖这种外行也能看出其中必定有玄机。
潭面平静,潭中央吊着一个人,那人垂着头,下半身浸泡在潭水里,上半身被死气凝结的链条捆着,链条诡异的悬浮在空中。
云走月出,光照寒潭,慕栖震惊的发现,整个潭里爬满了丈余巨鳄,那些鳄鱼阴森森的看着潭中央的人,似乎是饿了。
而那被吊着的人还穿着码头工人的衣服,分明就是王末。
69、凤平渊
慕栖隐藏在草丛中,看着鳄潭中的王末陷入思考。
最开始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冲过去,把人救出来。但是慕栖注意到一个细节,潭中的王末全身浮肿,按照他浮肿的状态看,已经浸泡一个时辰以上,但是不断收缩的结界是在刚刚才爆裂的。
这只能证明,在王末被抓的时候,还是可以维持生息阵法,没有丧失行动力的。
慕栖早些时候听说过,有些修为很高的修士会制作类似傀儡的东西,那么现在处于鳄潭中的王末到底是被真正抓住的本人,还是仅仅是一个“饵”,如果他真的是一个“饵”,那么他是要引出什么东西吗?
很显然,操控寒潭的人也不确定,潭中的鳄鱼,全部虎视眈眈,但是没有一只敢轻举妄动。
慕栖仔细思考着和王末相处的细节,想到了那天晚上,王末指导慕栖的剑法,他们两剑相撞的时候,曾经离的很近。
那个时候慕栖注意到,王末的指甲缝里黏满了泥土,手指和虎口没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茧。但是王末的颈椎是弯的,凸起来的弧度完全就是一个长期搬运东西的劳工所拥有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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