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可是蒲辰爱好南风一事?我听说他和身边的一个亲卫走得颇近。”周御饶有兴致。
“竟是连峻纬兄都听说了吗?”齐岱颇为惊讶,“蒲辰亲近的亲卫不是别人,正是我广陵学宫的学子文季。那次我去月旦评正是为了救文季而去。”不知为何,齐岱觉得周御光明磊落,便没有隐瞒他的意思,将去将军府求蒲辰救文季一事和盘托出。
周御笑道:“原来那次思钧兄是专门去大将军府上救人的。”
齐岱道:“文季虽非出身大世家,但不仅武功了得,谋略也在我之上。我若不是出自广陵齐氏,万不会受人推崇,有这些虚名。”
周御呷了口茶道:“思钧兄过谦了。如果传言属实,这位文季兄弟这么快便为了权势依附了蒲辰,倒不值得思钧兄为他挂心,不过是汲汲营营之辈罢了。”
齐岱摇了摇头:“文季不是那样的人,他的志向从来都很远大。在认识他以前,我并不认为世家有什么弊端,即便是西景末年世家倾轧,导致国破家亡,我也不过认为是时运不济。但文季却说服我,西景之乱源于世家之弊,世家一日不除,土地一日就不会回到百姓手中,出身寒门之人就没有机会位列朝堂。”
周御忽然想到月旦评那此齐岱欲言又止的表情,便追问道:“那日在月旦评,我问思钧兄,若无世家,人才从何而来。当时思钧兄欲言又止,可是有所忌讳?”
齐岱点了点头:“我心中有一个答案,但当时在场全是世家子弟,我不便明说。”
“是什么?”周御身子前倾,目光灼灼。这个问题他也想了很久了,在庐州接纳了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征地无果,征兵万难之后,周御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若无世家,人才从何而来?
“科举。”齐岱道。
“何谓科举?”
“科举就是按科取士,前朝时便提出过,只是未得施行。人才之所以为人才,并不在于其出身如何,而在于是否有真才实学。按科取士,就是让天下的有才有学之士公平考试。科举可分为文科和武科,文科考治国之道,武科考兵法、武艺,才优者入选,便可入朝为官。中文科者为文官,中武科者为武将。如此,不用世家,也自有人才源源不断而来。而除去了世家的束缚,朝廷便有用人的权力,再也不会受制于大世家了。”
“科举!”周御刚才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激动起来,听完整个科举取士之道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如此一来,再也用不到世家了!他们的土地可以分给百姓,百姓有田可种,朝廷便有赋税可收。朝廷有了赋税,便可征兵。科举取士,便可保证人才的选拔,朝廷征来的兵便自有考中武科的武将来带。再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仰仗着世家的鼻息,文臣武将都出自世家,他们又怎会将朝廷的利益置于家族利益之前?”周御激动地来回踱步,“科举,科举!这才是东景的出路!”
他激动地抓着齐岱的肩膀,都没意识到齐岱微微变红的脸色。
“思钧兄,若是我朝一日能铲除世家,推行科举,你可愿走出这广陵学宫来助我?”
周御掌心的温度渗透过齐岱的肩膀,一向稳重的齐岱竟在这一刻热血沸腾起来,但是想到他家族的一刻,他的脸色忽然暗淡下来,铲除世家,齐氏肯定是首当其冲,他又如何能背叛自己的家族?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御也在刹那间明白了齐岱拒绝的原因,他放下自己因激动而无意识抓住齐岱肩膀的手,赶忙道:“是我太冲动了,思钧兄勿怪。”
齐岱微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窗外的冷风吹进来,像是带回了二人惯有的清明理智。
良久,周御道:“若是有朝一日有这样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若是那一天我不再是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思钧兄也不再为家族所限,若真有那一日,思钧兄可愿为之一试?”
长久以来,一直隐藏在齐岱心中的某处火焰像是被点燃了,那是他一而再再而三不愿出仕的一点点坚持的来源。他将清茶一饮而尽,坚定道:“自然。”
19、19.
已是隆冬时节,将军府中蒲辰的亲卫们都换上了棉袍,聚在柴房中烤着火。为首的几个喝着热酒,搓着手扯着段子。
“哎,我听说项将军带着城外家主留下的千余兄弟投了禁军,已在齐岩麾下了,今儿在城门口见着他,好不威风!”一个亲卫道。
“呸!”另一个年长一些的亲卫啐了一口,“还项将军呢,亏家主一手提拔他,不过是被少主教训了一通,就叛了蒲氏,我们蒲氏男儿没有这样没种的人!”
这番言论引来了大家的一阵喝彩。原本项虎在蒲氏地位极高,是蒲阳的得力干将,武功又是顶尖的,大家对他都是心悦诚服。谁知他竟然轻易背叛蒲氏,带着蒲氏的千余人投到齐岩那里,不少人胸中都憋着一股恶气。尤其是投诚的蒲氏兵马这两日都换上了禁军的装束,锃亮的铠甲让这些蒲氏亲卫心中很不是滋味。
一阵喝彩声中,角落里传来一个不太和谐的阴阳怪气的声音:“要说这事也不能全怪项虎,少主自己行为不端,他收的那个贴身亲卫哪里像我们当年在武昌的时候,家世、武功,哪一样不得查得明明白白?我看那小子就是脸蛋长得好看,入了少主的眼!项虎那日鞭刑的时候不是说了吗,那小子搞不好就是刺杀家主的刺客,少主年轻气盛,是被美色蒙了眼!”
“嘿嘿,那也不能怪少主,那小子长得确实出色,比娘儿们还好看,哈哈哈!”几个亲卫附和着,已经开起了荤段子。
唐宇正好从外面回来,经过柴房的时候听了几耳朵。他轻咳了一声,表情严肃地走进柴房。众人一见是唐宇,都规规矩矩地站起来,刚才扯着嗓子开玩笑的几个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几个,活得不耐烦了?”唐宇道,“少主短了你们吃还是短了你们穿,在这里嚼舌根子!要是少主不小心走过这院子,听到你们说的话,你们说少主会怎么想?”唐宇指了指刑室,“那间屋子好几日都没人进去了,你们是皮痒了,想进去了?”
在场的亲卫一股脑儿跪下道:“我们知错了,知错了……”
唐宇狠狠瞪了瞪他们:“少主之事,他自有分寸。你们认清自己的身份!”
“是!”
唐宇愤愤地离开柴房,走进蒲辰的房间。房中,蒲辰正在和文韬下棋,上次文韬带回的狸猫正安逸地趴在他怀里,眯缝着眼睛。说实话,随着认识文韬的时间越来越长,唐宇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刺客转亲卫的少年越来越有好感。呃,也不能说是好感,大概是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以十二分的崇敬对待他。最初文韬做蒲辰贴身亲卫的时候,唐宇还不太服气他的武功,不过很快文韬就用左手剑证明了蒲辰之言,文韬的武功不仅在唐宇之上,还非常配得上蒲辰贴身亲卫的身份。不仅如此,唐宇很快发现自家少主原本还会跟自己商量一下谋略之事,文韬来了之后自己渐渐变成了一个摆设,尤其是他们三人都在场的时候,蒲辰和文韬像打哑谜一样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透了,自己还像个傻子一样在旁边问东问西。好几次,蒲辰都不无可惜地敲敲唐宇的脑袋,以确认里面是不是空的。
比如现在,唐宇深知自家少主在武昌的时候下棋可是难逢敌手,就连家主在世时也常常输给尚是少年的少主,结果文韬一来,唐宇明显感到少主棋坛圣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唐宇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少主的局势果然不占优,他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指节,正是他苦思冥想之时才会有的表现。
倒是文韬善解人意,看见唐宇进来了,就把棋盘一推,把怀里的猫儿一放道:“唐宇,何事?”
蒲辰像是有些不满文韬终止了棋局,轻哼了一声:“耍赖。”
文韬丝毫不为所动,对唐宇道:“今日你出城,探得情况如何?项将军真的投了禁军了吗?”
唐宇点点头,忧心忡忡道:“那齐岩对项虎颇为重用……”他又向着蒲辰道,“少主,您别往心里去。”
蒲辰冷哼一声:“他自己选的路,我有什么好说的。”他起身振了振衣袖,“从此我们晋阳蒲氏就没有项虎这个人了!”
“唐宇,你可看见项虎的人被安排在了建康城的哪一片?齐岩是禁军中北军的首领,管辖整个建康的防卫,项虎投了他,必然是加入了北军。”文韬问道。
“在东篱门。”唐宇肯定道,都没注意到蒲辰和文韬换了一个眼色。
蒲辰又道:“那现在西篱门是谁在看守?”
“是齐岩麾下的副将。”
“哦?他自己没有守在西篱门吗?”西篱门紧临长江,一向是建康四个门中最紧要的一个,蒲辰疑惑道。
“没有哎。”唐宇道,“我听说最近几日齐岩一直在宣阳门一带巡视。”
“宣阳门?”蒲辰面色一变,“不就是南宫门吗?按理宫内的安防不都是南军来统辖的吗?”
“我也不知。只是听说南军的叶统领这两日称病在家。”
蒲辰倒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唐宇,父亲在建康一直留有一些眼线,我近日也在重新启用他们。你让他们务必查一查目前宫中的禁军是谁在统辖?三日之后就是父亲的国丧,国丧就在宫里的朝阳殿,那一日南军和北军的动向一定要查清楚了!”
“是!”唐宇感受到蒲辰话中的严重性,领命出去了。
唐宇走后,蒲辰一直在无意识地敲着棋子,反复思虑。文韬开口道:“项虎将军假降一事,还要瞒着唐宇吗?”
蒲辰道:“他毕竟年轻,又一直在蔡伯和蒲玄之眼皮子底下,我怕他露出马脚。到时机成熟,自会告诉他。”
文韬轻笑:“你倒不怕我露出马脚。”
蒲辰哼了一声瞟了瞟他:“现在整个建康谁不知道你是我蒲辰眼前最热的红人?为了你,我打了项虎十鞭,他才会一气之下投了齐岩的禁军。”
“也不知道你后来是如何劝动项将军的。他那日两眼充血,简直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又被唐宇打了十鞭,不知这口气是怎么顺下来的?”文韬眨了眨眼睛。
蒲辰扶了扶额:“他什么都好,就是个性太犟。我那夜潜行去城外安抚他,差点给他跪下了他才信,还再三确认了你真的不是刺客。”
文韬脑补了一下蒲辰在项虎面前信誓旦旦的样子,不觉微笑:“也多亏了他这个性子,这事才闹开了。不然,齐岩也不会这么快就收了他和你父亲留下的千余人。”
“不过毕竟时间太短,齐岩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项虎放在西篱门。”蒲辰皱紧眉头。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让项虎能够渗透进西篱门的防卫,因为蒲城从武昌带来的五万人马正是驻扎在距西篱门一水之隔的石头城。若是西篱门不攻破,这五万人也不过是声势上威慑罢了,蒲辰真出了什么事,这些人是难以迅速前来支援的。
文韬见他紧锁的眉头道:“这个我来想办法。”
蒲辰挑挑眉:“你有什么办法?”
文韬笑而不答。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哨声,蒲辰赶紧支起了耳朵。这是他在建康的眼线们给他传消息用的哨声,乍听之下就如同寻常的鸟叫,一般人完全不会注意。蒲辰轻轻开了窗,果然窗外扎着一支小小的箭。蒲辰警觉地看了一眼四周,将箭拿进来,箭尾挂着一个小小的纸卷,蒲辰抽出纸卷,只看了一眼就双眼圆睁,瞳孔聚焦起来,迅速将纸卷在烛火上烧了。
“什么消息?”文韬问。
“昨夜,蔡伯去齐相府上了。”蒲辰道。
“所以,齐氏就是蔡伯的背后之人。”文韬缓缓说出这几个字。说实话,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从他上次去西口巷险些丧命的时候这个答案就渐渐明晰了。只是,毕竟没有证据。现在,蔡伯夜探相府,除了勾结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齐氏也是煞费苦心……”蒲辰道,“为了拉拢蔡伯,竟不惜找来了一个年轻女子。蔡伯劳苦一生,妻子俱丧,到了这样的年纪见了年轻女子,哪有不动心的?是我们对蔡伯不够亲厚,才会被齐氏钻了这样的空子!”
“如此说来,若是齐氏先以那个女子引诱蔡伯,待蔡伯上钩后再以那个女子为质要挟蔡伯,蔡伯就等于被他们控制了。”文韬道。
“不错,以女子的性命要挟蔡伯杀我父亲,蔡伯即使心有不忍但到了那一步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不好!”文韬思索片刻突然警觉道,“之前我们跟踪蔡伯多日,蔡伯除了去见过那女子外并未去过齐府。而挑在这个时候蔡伯铤而走险去见齐琛,恐怕是有大事要筹谋。”
“没错。”蒲辰道,“你没听刚才唐宇说吗?齐岩的手已经伸到宫里了。原本宫里的防卫一向由南军负责,南军统领叶驰是太子的人,如今他称病不出,宫里的防卫就指不上了。”
文韬感到一阵阵的寒气袭来:“那三日后你父亲的国丧你还去吗?”
蒲辰舔了舔后槽牙,狠狠道:“去!我老子的丧仪我自然要去!”
20、20.
三日后,天还未亮,蒲辰早已穿戴好丧服。他肤色本就是冷白色,披着孝服,一双星目闪着寒光,不可逼视。一旁的文韬和唐宇也都按照蒲辰随从的规格披上丧服。今日宫中为蒲阳行国丧礼,按例蒲辰只能带两名随从入宫,他深知今日去途凶险,前一夜,三人已经就今日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都商讨过一遍,自信应是万无一失了。
“走了。”蒲辰开了门。屋外的寒冷一下子扑面而来。文韬抬头望了望仍是一片漆黑的天,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他轻声道:“今日恐怕要下雪。”
蒲辰没有回答,带着二人走向了马厩,三人一路策马到了宣阳门。
宣阳门外,已排满了前来参加国丧的百官的车马。卯时一到,宣阳门缓缓拉开,齐岩的身影出现在宫门之后。蒲辰轻哼了一声:“果然如此。”他前两日就探得原本掌控宫城防卫的南军统领叶驰这几日一直称病不出,现在整个宫城都在齐岩的统辖之下。
齐岩带着人严格检查着进宫的每一位官员,今日国丧,建康城内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到场,检查因而更加严密,刀剑武器一律不得带入宫。轮到蒲辰时,齐岩面色冷淡,手下的人却查得格外细致。
12/73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