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钟,平江路上空无一人,洛寒抱着胳膊坐在丁香巷子里,自己家的小木门前
他浑身都在抖,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脑袋里混混沌沌的,像是被人塞了个铅球进去,又沉又重
他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深秋的夜晚气温很低,青石板路上已经结了一层寒霜,他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终归是撑不住了
从医院跑出来时他就把手机关了,再次跑回平江路,坐在他和洛梅曾经住过的小院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可他真的哪里都不想去,任何人都不想见
正在迷迷糊糊地发呆时,一双白色的球鞋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抬起头,易沉站在他面前
易沉手里拿了一件厚外套,蹲下来替他披上,说:“洛寒,跟我回家。”
头疼得快要炸裂了,他闭上眼,小声说:“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易沉没有吭声,只是看着他,半晌过后又说:“起来,跟我回家。”
“我不回,你走。”
易沉不为所动,伸手过来拉他,他突然像弹簧一样蹦起来,用力推开易沉:“我说了我不回,你别碰我,别碰我!!”
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终归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的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轻飘飘地往后倒去,被易沉伸手搂进了怀里
脑袋昏沉,太阳穴突突地跳,可他还是闻出了易沉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往日这味道让他着迷,如今却让他想起姜小薇那张甜的发腻的笑脸,他想挣扎,可浑身酸软无力,只是抬了抬手就被易沉更紧地拥进了怀里
易沉说:“别闹,你发烧了,我送你回家。”
他果真停下了挣扎,他没力气了,只好埋在易沉的胸前,默默地流泪
滚烫的眼泪浸透了易沉的黑色衬衫,也浸透了易沉的心
他说:“易沉,我妈妈要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啊?你恨她对不对?你也恨我对不对?现在你如愿了。”
易沉不说话,只是抱着他
深夜昏暗的小巷子里只零星亮着几盏路灯,觅食的野猫从他们身旁路过,被他的哭声吸引,懒懒地瞧了他们一眼便摇着尾巴走远了
易沉将手伸到他的后颈上,缓缓揉了几下,安抚似的,说:“别哭了,猫都被你吓跑了。”
他还是哭,闷着声哭,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哭出来一样,“她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她不是小三,我早就跟你说了她不是小三,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意识渐渐从身体里抽离,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彻底失去意识,昏倒在易沉的怀里
他说:“易沉,我太累了,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第44章 他没有哭
那晚洛寒高烧40度,被易沉背到急诊室里输了一整晚的液,洛寒躺在病床上,人已经烧迷糊了,几乎没有什么意识,易沉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陪了他一整晚
第二天清早,洛寒醒来时依然觉得浑身酸痛无力,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攥着
易沉趴在他的床边睡得很沉,清瘦的脸上有很明显的黑眼圈,能看得出昨晚被他折腾得不轻,他将手往回抽,刚动了两下就被用力攥住—易沉醒了
刚睡醒的眼睛里还有氤氲的水雾,迷迷蒙蒙的,让人看不太真切,两个人靠在一张床上对视了3秒钟,相顾无言
洛寒甩开易沉的手从床上爬起来,弯下腰准备穿鞋,易沉却先他一步,弓着身体蹲在他面前,拿着他的鞋说:“抬脚。”
他不愿意搭理,俯身去夺,易沉却单膝跪地,直接将他的脚抱到自己的膝盖上,硬替他穿上了鞋子
他站起身,身体不明显地晃了晃,易沉从后扶住他的腰,被他抬手打掉
“别碰我。”他说
易沉不理他,搂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外带,他的身体尚未恢复,挣脱不开,更何况医院的走廊上人这么多,他不想弄出多余的动静,只好冷着脸被易沉搂着,去了楼上洛梅的病房
早上7点多,洛梅还没有醒,听护士说半夜被疼醒过一次,打了止痛剂才又重新睡下
洛寒站在床前看着洛梅,易沉就在门外的走廊上站着,几分钟之后,洛寒俯下身替洛梅拢了拢头发,在洛梅耳边轻声说:“妈,我去上学啦,放学我再来看你,我以后绝对不逃学了……我会努力考上好大学的,你安心睡吧……我走啦,妈妈。”
推开门,洛寒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易沉过去扶住他,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沉默地走回了小洋楼
易沉跟着洛寒回屋,洛寒没有管他,拿了身换洗的衣服进浴室洗澡,赶着去学校,因此他洗的很快,五六分钟就洗好了
从浴室里出来,易沉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穿上校服,把书桌上的课本收进书包里,背上书包准备出门,易沉堵着门不放,他低着头不看易沉,冷冷地说:“让开。”
“去哪?”易沉问他
“学校。”他说
“烧成这样你哪都别去,就在家里休息。”
他咬着唇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易沉,“我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让不让?”
“不让。”易沉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逐渐红了
易沉有什么资格管他?他妈妈还在医院里躺着,他妈妈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考上一个好大学,易沉凭什么不让?他以为自己是谁?
抬起手,他往易沉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用了他全部的力气
“你让不让?”他又问
易沉被他扇得脸扭向一边,用舌头顶了顶被扇过的那片皮肤,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
“解气了?”易沉拉住他的手将他拖到床边,把书包从他身上扯下来,将他按到床上,用被子盖住,“今天你哪都别想去,就在家里休息。”
他全身上下都被易沉用被子盖住,只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他要挣扎起身,易沉按住他,他怎么挣都挣脱不了
欺人太甚!他瞪着易沉,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易沉目光闪了闪,语气变弱了几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说:“明天等你烧退了,我就放你出去,我跟你一起去上学,你别闹。”
“我没闹,我没跟你闹!!”他吼了一声,声音沙哑,昨晚哭得太多,今天嗓子已经彻底哑掉了
他又说:“易沉,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陪我做这些无聊的事啊?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去陪姜小薇么?”
易沉脸上柔和的神色转瞬即逝,看着他,冷着声音说:“我没跟她谈。”
亲都亲了,睡都睡了,现在说没跟她谈,当他是傻子么?还是觉得他这么好敷衍?
“易沉,你真让我看不起。”他瞪着易沉,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
易沉松开他,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床前,发出一声冷笑:“你看不起我?”
“没错,我看不起你。”
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你就是个懦夫,易沉
易沉明显发怒了,狭长的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他,手臂上青筋凸起
他知道,他看得出来,他就是要让他发怒
“好,你看不起我,你行,洛寒。”
丢下这句话,易沉转过身,快步走出了他的房间,房门被砸得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他挣扎着爬起身,正准备下床,突然听到门外的门锁发出嗒嗒的声响,他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跑到门边拉了拉门把手——根本拉不开!
易沉把门从外面反锁了
他用力拍打门板:“易沉,你放我出去……你……王八蛋!!”
易沉站在门外,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掏出一根烟,点上,一根烟抽完,里面的咒骂声终于停了,易沉掏出手机给程往打了个电话
“程哥,跟你说个事,我最近不去解忧了,乐队的事情可能也要暂时停下,你替我跟他们说一声。”
程往有些纳闷,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因为那个徐浩?那个狗比的事情你不要管,我会找人办他。”
“不是……”易沉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看着洛寒的房门,说:“我准备高考了,乐队的事情等高考结束后再说吧。”
程往笑了笑:“嘿,那敢情好啊,你可算是想通了,是不是咱们的小洛寒劝好你的?”
“不是……我自己想考了,”易沉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问道:“林随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在我这儿休息呢,”程往的语气没有了刚才的轻松,“过段时间我给他找个新学校让他转过去,时间长了应该就能忘掉了……慢慢来吧。”
易沉又问:“徐浩你打算怎么办?”
“我听说他爸爸就是那个刚刚当选的徐书记是吧?那我也不指望走什么正规途径了,我有我的办法,你不用管。”
“嗯,不过程哥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句,你想怎么弄都行,但是别弄出人命,悠着点。”
程往失笑:“用的着你个小屁孩来教我做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赶紧回家学习去吧,一群小屁孩。”
挂掉电话后易沉去楼下的厨房转了一圈,他其实不会做什么饭,一个人住的时候都是瞎对付,后来跟洛寒在一起之后伙食才有所改善
他从橱柜里翻出一捆鸡蛋面,两个西红柿,用水洗了洗,切得歪歪扭扭的就扔下了锅
十几分钟之后他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打开了洛寒的房门
洛寒并没有在床上躺着,而是戴着耳机在书桌旁听英语听力,易沉把面放到桌子上,摘下洛寒的耳机,说:“先吃点东西。”
“我不吃,你出去。”洛寒没看他,伸手去抢自己的耳机
他把耳机塞进自己的长裤口袋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洛寒
洛寒这会其实已经又烧起来了,两颊通红,太阳穴也突突地跳,他实在被易沉气得没有办法,浑身的火沸腾着没有地方发泄,抬眼瞧见了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面,想也不想挥手就把面打翻在地
易沉站在书桌外侧,滚烫的汤面一大半都浇到了易沉的腿上,易沉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扭曲起来
直到这时洛寒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冲到易沉身边,焦急地拉住易沉的手:“没事吧?有没有事啊?你别吓我,烫到哪里了?快去用凉水冲一下……”
易沉猛地将他抱进怀里,打断了他带着哭腔的絮念
他在易沉怀里挣扎,声音急切:“易沉,到底烫到哪里了?快点去浴室用凉水冲一下啊!”
易沉按住他的头,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说:“洛寒,我跟你一起考大学,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行吗?”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耳边只剩下易沉怦怦的心跳声
他不发一言,被易沉牢牢禁锢在怀里
易沉说要跟他一起考大学,还说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这明明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和渴望,可当易沉真的说出口时,他却没有想象中那种欣喜若狂,他只是觉得悲伤,浓重的,深沉的,让人绝望的悲伤
他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呢?他已经不想再去回想了,太累了,身心都疲累到了极限,连眼泪都流到枯竭
他没有哭,这一次他真的没有哭,也许以后他都不会再为易沉流一滴泪了
第45章 你乖乖等着我
立冬一过,洛梅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人躺在病床上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但腹部却因为有腹水,像青蛙的肚子一样凸起来,样子很是怪异
平时工作忙,易竞泽专门雇了一个人在床边照顾她,每晚下班之后易竞泽再回到医院里陪她
洛梅对易竞泽的感情其实很复杂,年轻的时候真心爱过,但也真真切切地被伤透了心,十几年光阴流转,要说彻底放下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说还剩下多少爱,那也是违心的
不过她确实对易竞泽心存愧疚,因为她欺骗了易竞泽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治不好的病,可是她并没有告诉易竞泽,却以一个健康人的假象拽住易竞泽,让易竞泽为她和她的孩子铺好后路
她是自私的,她知道,可她是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只能这么做
洛寒每天放学后也会来看她,背着书包,拿着一大摞试卷趴在她病房的桌子上做作业
易沉会陪着洛寒一起过来,但是易沉并不进病房,而是站在外面的走廊上,靠着墙,手里拿着书在看
一般他们过来时易竞泽就会离开,等他们两走了再回来
洛梅已经这样了,没有人愿意在她面前再吵来吵去,因此彼此都躲着对方
医院的护士进来查房时好奇地问洛梅:“这里头坐着的是你儿子,那外面走廊上站着的那个是谁啊?”
洛梅说:“也是我儿子。”
护士一边扎针一边问:“那他怎么不进来?每天都杵在外面,跟截竹竿一样。”
洛梅眼神闪了闪,看了洛寒一眼,说:“他……他怕见了我伤心,所以就不进来了。”
“不是我说,你这两个儿子可真懂事,又孝顺又上进,马上要高考了却碰上这种事……哎……”护士说着说着也红了眼,没说完就拉上门出去了
门关上后,洛梅把洛寒叫到身边,握着洛寒的手说:“明天别来了,跑来跑去的太麻烦了,你每天学习已经够累了,周末过来一次就行,啊。”
“我不累,”洛寒摇头,“你要是累了就早点睡吧,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洛梅见劝不动他,只好点头,“哎,好,去吧,回去的路上和易沉一起吃点东西,别饿着自己。”
“知道了。”洛寒小声回了一句,背着书包走出了房门
见他出来,易沉把书装进书包里,过来牵他的手,被他一把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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