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布尔,缺失了四截手指,胸口还被恶魔开了个洞,在敌人离开后终于倒下了,但还没有屈服,正跪在地上往死去的恶魔的方向蠕动。将惯用的右手塞进口袋,疼痛令他想起自己的手指被切断了,而后费劲地用左手从口袋里掏出空间宝石。
“你在干什么……?”林奈觉得不可思议,连声音都放轻了。
“不快点把尸体收起来的话,烫坏水泥地要交赔偿金的……”法布尔说着,将宝石托在断指的右手掌心,左手不熟练地施法。林奈觉得这场景特别看不下去,但也没理由阻止他。他在旁边站着,直到法布尔将四只恶魔都收起来,感到法布尔的身体在摇晃,才一步冲上去扶住他。
法布尔在晕过去前把宝石塞进林奈手里,用力说着什么:“每个……”
林奈马上凑到他嘴边,轻声问:“你在说什么?”
法布尔:“每个都……值1.5个魔头……”
林奈差点捏碎手里的宝石。
林奈把法布尔背回了家里。他很快接到了伊尔莫的电话,告诉他并没有逮到博恩斯坦,并询问法布尔的伤情。他听起来很遗憾。在今天的行动前,林奈充分向他们说明了博恩斯坦的等级和抓捕难度。无论哪个猎魔人都非常向往能拿到这份业绩,答应一旦收到消息就会全力过来配合。然而,林奈对博恩斯坦的逃脱毫不意外。博恩斯坦最擅长逃跑,所以也擅长寻找逃跑的人。只要他想跑,没人能逮得住他。
林奈坐到了法布尔的床沿——这事实上违反了法布尔单方面定的规矩,但当这猎魔天使连眼皮都掀不开的时候,谁管他那些自以为是的破规定呢。他替法布尔脱下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打开医药箱,抓过他的右手,熟练地替他清理与包扎。天使的自愈能力使他的手指已经开始缓慢复原,在那之前,纱布能保证伤口不受到二次伤害。
做完这些,他的目光落在法布尔胸口的伤上。法布尔的外套还没有脱,皱巴巴地敞开着,白衬衫被捅破了一个血洞。林奈开始解他的衬衫扣子,解开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件染血的白背心,被拉扯得走形。领口边缘露出了一小片青黑色。
林奈困惑地看着法布尔的胸口:这是刺青吗?以前绝对没见过。是后来纹上去的吗?
林奈想起了之前法布尔的一些奇怪举动,比如从不在他面前脱衣服……这不会就是他想掩盖的秘密吧?
林奈对偷看秘密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要是对方不醒着,这还有什么意思呢?但这伤口不得不被处理。他迟疑地伸手过去,刚拿住背心,就被一只手用力抓住。抬眼,看到法布尔正微抬起头来,警惕地盯着他,眯着眼一副看不清的样子。
“是你……”法布尔看清他后,放开了手,“放着我自己来。”他说。
林奈想,他果然不希望别人看见他的秘密。于是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就在门口,有事叫我。”
几分钟后,林奈敲了敲门,没反应,他就推门进屋了,看到法布尔重新戴起了眼镜,脱掉了外套和衬衫,一副居家老头的样子愣愣地窝在被子里,胸口用纱布打了个笨拙的补丁。
林奈给他带了一壶薄荷柠檬水来。见法布尔没精打采,就坐在了他床边的椅子上,掏出手机开始刷视频。
在法布尔第三次大声叹气时,林奈关掉了视频。法布尔盯着空气,拧着眉头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林奈问:“很疼吗?”不用问都知道,这当然很疼。
法布尔一开始说“不”,过了一秒,改口说:“有一点。”
“一点”是硬汉对疼痛最高限度的承认了。连法布尔都说有“一点”疼,那意味着这断指的疼痛折磨得他受不了了。
林奈:“人类的药对天使有没有用啊?”
法布尔摇头。
林奈:“那你们的医疗天使呢?”
法布尔:“有更需要她的天使,我排在后面。”
林奈想了一会儿,屁股从椅子挪到了床上。法布尔看着他大模大样地打破规矩挤到自己身边,但没有说什么。林奈把手机凑到他面前:“给你看好玩的视频。”
法布尔转开眼,似乎有点嫌吵。于是林奈放下手机,认真地看着法布尔:“那你想聊聊吗?”
法布尔停顿了一会儿,说:“我想睡一会儿。”
“那我出去?”
“不,你在这里。”
这令林奈有些意外,于是他坐着没动。法布尔摘下眼镜搁在一边,将受伤的手放在了被子外面,就这样闭起了眼睛。
在房间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林奈侧过头,注视着没戴眼镜的法布尔。他受伤的样子令他看起来脆弱得像个普通人类。
原来是那么重要的朋友,我怎么会在两百多年间都没想起过他……看着这张脸,林奈不禁想。他使劲回想着两百多年前那不堪回首的场景。
他刚下地狱时,只是一小团一吹就散的鬼魂。在地狱挣扎生存,一开始自顾不暇,后来逐渐有了实体,忙着打拼自己的地盘,那么多年……仔细想来,他刻意地压抑人类时期的记忆。他不得不这么做,任何温暖都使他脆弱,在地狱,脆弱等于将弱点暴露给敌人。
当他终于足够强大,能够撕开地狱与人类的边界时,一百年都过去了。那意味着,人间他曾爱过的人,早就一个都不剩了。
如果不是因为手下背叛,他没打算再回到人间。但自从回来了这里,不知为何,一些早就模糊的人类时期的回忆又像浴缸里的泡泡一样一个接一个浮现了起来。
哈顿·比赛特是比赛特家的长男。他们所居住的镇子不大,因而他们很小就知道对方,但是是在镇上的私人学校读书时变熟的。在他的印象里哈顿是个很爱读书的家伙,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绉绉的不太爱和别人说话。有一次他看到哈顿蹲在树下好几分钟,凑过去,看到哈顿在认真观察地上的蚂蚁。于是他跑过去搭讪,不得不承认,他早就对哈顿感兴趣了,他对一切显得格格不入的家伙感兴趣,因为那很有趣。
他走向了哈顿,蹲在他旁边,一起观察爬来爬去的蚂蚁。令他受伤的是,哈顿嫌弃他靠得太近,于是走掉了。
第一年上战场的时候,哈顿的包裹里带着一本书,是一个叫让·法布尔的法国人写的。书里描述了一个残酷又清新的昆虫世界,就像哈顿与同龄的男生一样,昆虫世界与战场也格格不入。一开始他觉得非常搞笑,哪里有人上战场还带书的,时不时拿这件事嘲笑哈顿,给他起各种绰号。后来,在无数个夜晚,他们都靠在一起,借着一点点火光,读这本书。那使他们有那么一刻在痛苦中感受到了生命,仿佛书通向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命的可能性。它看不见,摸不着,但让人宁愿相信,它就在那里。
“我总是想,我们是不是错了。我们当时就不该离开家乡……”他盯着星空说,“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结束啊……嘿,哈顿,我在想,战争结束后,我也想像法布尔一样环游世界。但我不是去看虫子。我是去看什么呢,我也还没有想好,但我一定要环游世界。”他说,“你呢?”
哈顿侧过脸,在星光下看着他,目光认真专注。
“我会回老家,帮家里干活。”哈顿说。
他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愣了一会儿,又感到有点受伤。他以为他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战争结束后也一样。
他抓起哈顿的手拍了拍,失望地说:“那我们可没多久能在一起了。”
他不防备哈顿反握住了他的手。他以为哈顿要对他说什么,但哈顿只是闭起了眼睛,就这么睡了。天气潮湿阴冷,但贴在一起的手心皮肤微热出汗。他有点想把自己的手解救回来,试着抽了抽,但哈顿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林奈看着此时没戴眼镜的法布尔,仿佛被记忆电了一下,清晰地回忆起了当时的那种感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平静静地躺在一起了——足有两百年那么久了。就算重逢,林奈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回忆起当时与他在一起时的感受。不是任何客观事实,而是他内心的感受。
法布尔看起来已经昏睡过去了,失血与受伤使他虚弱,而恢复伤口更是耗费大量的魔力。林奈垂下目光,看着法布尔的手。着了魔一般,像当年对方做的那样,他轻轻抓住了那只手,闭起眼,试图重现那种感觉……
当小天使安妮从天使之门里匆忙飞出来,出现在法布尔床头,试图弥补自己的丘比特之箭犯下的错误时,看到的就是这天使与恶魔手拉手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安谧祥和的画面。
哐当!掉在地上的,分别是安妮的金弓,丘比特之箭,与她的下巴。安妮绝望地抱住脸:“已经太晚了!”
银发的恶魔听到动静,惊得一脸杀气地抬起头来,但认出了这只小天使。
“你怎么在这里?”
安妮被恶魔吓掉了一根羽毛,轻轻尖叫了一声。“我,我走错门了!”她疯狂地捡起弓箭,咻地蹿回门里,砰地合上门,险些夹到了自己的翅膀。而后天堂门消失在了空气里。
林奈:“??”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法布尔,以为这莫名其妙的一番动静会将他吵醒。然而,法布尔只是不耐烦地微侧了侧身,将脑袋靠到了他的肩上,继续睡着。他的头发蹭到了林奈的脖子,有些凉快,又微痒。
林奈忽然在想,自从回到人间,与他重逢,“法布尔”永远是一副坚不可摧的强悍模样。可现在,这份脆弱使他看起来非常“哈顿”。
第22章 男朋友
法布尔从疼痛中醒来,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了。当意识渐渐恢复的时候,他脑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我居然睡着了?
他感觉到身边有人………不,体温比人类高,是恶魔。他迷茫地眯眼,朦胧的视线里出现的是一双蓝色的眼睛,还有晃眼的银发。那恶魔正撑着脑袋看着他,离得他很近,似乎一直在守着他。
看到他睁眼,恶魔问:“你的感觉怎么样?”
法布尔一时间没有动弹。这温暖的床铺,透进来的阳光,和恶魔柔和的声线,都让他感觉到安全。身体仿佛陷入了温热的烂泥一样,连疼痛都离他远去。
“小可怜。”林奈像揉小动物一样摸摸他的头发。这接触令法布尔头皮酥麻,眼皮差一点又合上了。
“伊尔莫他们说来看望你,我告诉他们最好等到明天。”林奈说。
提起伊尔莫,他的脸出现在了法布尔的脑中,还有其他同事,他们的猎魔人装备,职责……想起这一切,法布尔猛地支起了身体。
林奈:“?”
我怎么了!法布尔自责地想,我才刚结束了战斗,我身边躺着的还是地狱魔王,我竟完全失去了防备!
法布尔的眼镜放在了恶魔那边的床头柜,他费劲地伸手去够,身体不可避免地与林奈贴在了一起。
“我好多了。”他戴起眼镜,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冷淡。套了一件衬衫,走进盥洗室漱口。
“你要对我负责,你害我错过了面试。”林奈的声音从他的卧室传来。
法布尔差点被漱口水呛到,脑袋出现在卧室门口:“……你要换工作吗?”
“换工作?”林奈反应了一会儿,“我为什么要换工作?你要炒了我吗?”“炒了”这个动词是跟科顿学的,使法布尔的眉头抽了抽。
法布尔:“那你面什么试?”
林奈:“哦……你说面试。”
林奈口齿含糊起来。他盘着那令人嫉妒的长腿坐在床上,嘴里咬着那根蓝色的绑带,正在将自己微长的银发拢成一束。法布尔站在门口看着他。午后倾斜的阳光投射进来,落在他的身上,画面暖得像只晒太阳的猫。法布尔想起自己刚才睁开眼那一瞬的感觉。阳光正好,林奈躺在他身边这么注视着他。就仿佛事情本该如此,一切都那么对劲。
法布尔不动声色地回到盥洗室,用不便利的左手洗了把脸。
林奈仍在一边扎头发一边啰嗦:“我说的是面试我的男朋友。你得对这件事负责。我答应了小胖子今天之后我们的节目里就会有一个男朋友,但现在一切都泡汤了。我又不能放下受伤的你不管。”他的声音从卧室转移到了浴室门口,法布尔睁开眼,看到他懒洋洋靠在门框上,把搅好的毛巾递给了他。林奈做的明明是最日常的举动,但他仅仅是存在在那里,那蓝眼睛就好像会刺人,仿佛他嘴里谈的是地狱那一套生存法则,递过来的是一把枪什么的。
他那么扎眼,但他在这里,这件事又那么对劲。法布尔拧着眉头,无法理解这种矛盾感。
法布尔说:“你没有别人可以找了吗?”
林奈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法布尔看着他发了会儿愣,说:“那好吧。一周工作外的时间里,我分两个小时给你。”
林奈:“……?”
法布尔:“你毕竟是个危险人物,不鼓励你和更多人类密切接触。”
林奈:“那可太委屈你了!”
他不可思议地拨通亨利的电话:“你绝对想不到,你得取消晚上所有的面试……不,不是在放你鸽子,是我找到了人选。虽然他刚才说了非常讨厌的话,让我有点后悔请了他。总之,在我没有改变主意前,就是他了。”
法布尔提高了音调:“你不是错过了面试吗?”
法布尔的手指复原后,林奈将他引荐给了自己的直播团队。意外地,被带到直播团队面前时,法布尔感到团队众人对他并没有那么欢迎。他们警惕地问东问西,问得最多的话是:“你会按照脚本来行动吗?你会有很多突发奇想吗?”在得到否定的答案时,大家仍不放松,反复确认:“你平时接电话吗?会突然失踪吗?会把美食节目突然变成跑酷让整个团队措手不及,让灯光跟着你狂跑都跟不上,让失去了脚本支撑的摄影师手足无措吗??”
法布尔:“……看来他平时对你们真的很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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