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真的需要好好和他谈谈。”大家说,“如果你还没准备好失去他的话。”
林奈:“可他都不接我的电话。”
“其实你也在逃避,对吧。”亨利犀利地说,“你肯定知道电话以外的找到他的方式。”
林奈是带着某种决心回到家里的。这里在一个月前还是他和法布尔共同居住的地方,现在他独占着。
他在客厅沙发坐了下来,回忆着在地狱的日子,忽然感到迷茫。
他发现自己总是孤独,但从不习惯这样。在地狱的两百年里,他一直在尝试为自己创造可信赖的伙伴。显然与地狱恶魔讲友情,就像和半兽人讲道理一样讲不通。他的一切努力都被证明是徒劳,还被所谓的可信的手下反打,险些丢了性命。
究竟是为什么,整整两百年我都在坚持这件事……难道人间二十年的经历比地狱的两百年更说明问题吗……
他闭起眼睛,曾经人类时期的回忆清晰地浮现。那个戴眼镜的小子总是在他的身边从不离开。他的脸上脏脏的,带着战场的灰和泥,他有着非常温柔的瞳色,总是注视他。
在过去的两百年里,他拼命地为自己创造同伴,却从没奢望过和他人间的旧友重修什么旧好。他只想要活下来,然后活得更自在些。
恶魔真是贪得无厌的生物啊……他自然自语。
林奈心中浮起一些伤感。他被决心驱使,走进法布尔的卧室,翻看桌上的那本台历。法布尔有时候会边接电话边在上面记一些东西。有个两次出现在晚上七点的瑜伽课程引起了林奈的注意。
瑜伽?那是什么?
他抽出压在玻璃下的瑜伽馆名片,看了眼地址。
林奈等到台历记录的那天,前往了那家瑜伽馆。他搜了什么叫瑜伽,觉得那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法布尔喜欢的东西。他先是有些困惑,继而有些失落。时光抢走了他最好的朋友,现在他们早就不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了。
瑜伽馆在距离民居不远的街面上。林奈撩开珠珠串串的民族风门帘:“我来找我的朋友,他和我差不多高,戴着眼镜……”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请跟我来,他的课程应该已经快结束了。”前台女孩欢快地打断他。
林奈一头雾水,他只是描述了一下身高和眼镜而已,对方真的和他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现在进行到冥想部分,你还不能进入教室,得等到音乐停止。”女孩说着,将林奈带到一间宽敞的教室前。站在落地玻璃前,林奈看到地上整整齐齐躺满了人,他很容易就看到了最后一排角落里,法布尔真的在那儿。他和别人一样穿着宽松的瑜伽服,放松地平躺在瑜伽垫上,闭着眼睛,正在跟着音乐冥想。
他立刻就明白为什么前台小姐在瞬间了解他要找谁了。除了法布尔以外,这整个教室的学员都是上了点年纪的女性。林奈一向觉得中年发福那软乎乎的身材很可爱,而法布尔那长腿瘦壮的雄性天使混迹在她们中间的画面就愈发滑稽了。在这样的场景下,他真的很难想象这个上帝的信徒在冥想些什么。
他在落地窗前站了没多久,看到最前排的老师模样的女性就关掉了音乐,便推门而入。他穿梭在瑜伽毯间,向他的目标走去。身边的人一个个神清气爽地睁开眼坐起身。但那个角落里,他的目标仍躺着没动。林奈观察着他,敏锐地感到了一丝不妙。法布尔的姿势和五分钟前一样。而且周围所有人都坐起来了,他却没有动静。这不对劲。
糟了!林奈瞬间想到了几种可能,没一种不糟糕。他加速冲向法布尔,期间险些撞倒两个阿姨,并在一块干净的瑜伽毯上留下了半个脚印。
“法……”他大喘着赶到法布尔面前,只念出了一个音节,而后眉头抽了抽。法布尔砸了咂嘴,正呼呼大睡。
“你是他的朋友吗?”林奈跪着帮人擦瑜伽毯上的脚印时,那位妇人亲切地笑着,“我们都当你的朋友是这个班的吉祥物,他每节课都来睡觉,总是睡得很香,年纪大了还有点羡慕这样的睡眠质量呢!”
林奈:“……”
林奈嘀咕:“有必要专门来这儿睡吗……”
背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林奈回过头,看到法布尔正在打着哈欠坐起来。他愣了一下,听到了心中一记轻响。仿佛松鼠咬开松子的声音,或者石子落到湖面。
“早上好啊。”他说。
“都已经是晚上了。”法布尔不解风情地站起身收拾瑜伽垫。一脸自然神情,完全不像是在和吵了一个月架的人讲话。
“那你吃过晚餐了吗?”林奈问。
法布尔:“你终于准备慷慨解囊了吗?”
这是同意共进晚餐的信号。那令林奈的手心莫名地有些出汗。
“……那好吧。”他做出一副免为其难的样子,“在你摁掉我那么多电话后,要是一顿晚饭能换来和你交谈的机会,那就走吧。”他起身,示意法布尔跟上他,“我带你去吃伦敦最好吃的塔可。”
林奈对自己说“自然点,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然后一切回到正轨,回到正轨就好了”。他意识到自己多渴望事情回到“正轨”,以至于他在这场对话前有些紧张。小胖子说得没错,法布尔在躲着他,而他也在以“打不通电话”为借口,躲避着这场可能很艰难的沟通。这种紧张情绪甚至盖过了对方传递到他身上的情绪,使他无法通过魔宠契约了解到他的对话对象现在的心情。
林奈走在前面,一脸下定决心的样子。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在他跨过教室门的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了异样。那是魔宠契约带来的心灵感应,告诉他有什么即将不对劲。他猛回过头,随即脱口而出:“不!!!”
法布尔已经打开了天堂门。在林奈朝他扑过去的刹那,门合上。那个可恶的,怯懦的,胆小的猎魔天使毫无预兆地逃跑了。
第26章 深夜的意外
那之后,林奈又去瑜伽馆蹲守过两次,但法布尔没再出现。林奈坐在大厅里等了挺久,久到不得不去前台借手机充电器。
前台女孩给他泡了杯薄荷茶:“又在等法布尔吗?课已经开始了,他今天应该不会来了哦。从来没见他迟到过。”
林奈好奇地问:“你知道他的名字?你和他很熟吗?”看了眼女孩胸前的工牌,她叫莉莉。
没想到这个随口一提的问题令莉莉脸上露出了紧张。她目光闪烁地说:“不,怎么会呢,我们说过几句话而已。”说着看看沙发,并朝林奈不自然地笑笑,暗示林奈可以坐回去了。
林奈回到沙发里,慢慢回过味来——刚才莉莉的反应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她以前和我说话并不紧张啊……是因为我提到了法布尔?
看起来法布尔那家伙一定瞒着什么……本来以为他是喜欢瑜伽才来的。但也没好好练,光睡觉。这可不是那家伙的做事风格……
林奈回头看看莉莉,莉莉感到他的目光,低头快速地整理起台面来。
仔细看看,这女孩还挺漂亮。难道……她是那家伙的女朋友?!
上次那个天使说,天使不能与人类女孩相爱,似乎是某种禁忌。林奈想起上次法布尔逃走的模样。如果说,他在人间还藏着一个女朋友,就解释得通了。他顿时有股不爽的感觉。
以前他可不这样,林奈想,以前我们知道对方的任何事。而且绝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忽略对方。
想到以前,他对自己恼火起来——那都是两百年前的以前了,只有我被抛在了以前,他早就不是哈特了!
林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了瑜伽馆。他想事情的时候总是过于专注。回去的路上有些下小雨,这已经是这半个月里的第十五个雨天了。他戴起兜帽,擦擦被淋上雨点的手机屏幕。电快用光了,好在这里离家不远。他打开法布尔的聊天界面。最近一条消息还是他昨天发的,是已读状态,但是没有回复。再往上拉拉,几乎每天他都给对方发消息,全是已读不回。
普通人面对这样的冷漠,也许不再有勇气继续发了。但林奈显然不是“普通人”,他不仅不感到胆怯,反而更为理直气壮,写道:你这家伙,我算是弄懂你了!
点下发送,消息很快变成了“已送达”模式,并在下一秒变成了“已读”。林奈接着写:所以告诉我是对的,莉莉是你的女朋友对吗?
消息咻地发过去,又变成了“已读”。还是没有回复。这使得原本焦躁的心情愈发不好起来。
林奈想了想,又跟了一句:有女朋友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还可以和我的女朋友一起出来玩。
捏造完不存在的女朋友后,他把手机恶狠狠塞进了口袋里,诅咒自己该死的好胜心。
还没走出几步,林奈看到前方的电话亭边,伊尔莫那个大块头抱着臂站在那里。伊尔莫穿着一件紧绷的短袖汗衫,露出被怪物纹身爬满的左臂。据说他喜欢把自己杀过的怪物纹在身上。他的前女友要求他把自己的名字纹在身上,伊尔莫说,你也想被我杀一次吗?后来他就没有了女朋友。
伊尔莫显然已经等得无聊了,朝地上啐了一口:“你为什么看到我那么惊讶,你不会忘了我们还有活儿要干吧?”
林奈眨眨眼,他是真忘了。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西城区的一所叫做碧水湖的初中出现了蜥蜴怪,他们正打算去那里狩猎。
“我当然记得。”他说。
口袋里,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法布尔。林奈毫无心理准备地掏出手机来,没来得及看清来电人,手机陷入黑屏,没电自动关机了。
“是你的直播工作吗?”伊尔莫问,“待会儿猎魔的时候可别忙别的。”
林奈耸肩:“是推销电话吧。”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伊尔莫压根没听出他口吻中的火药味来,反而暧昧地笑笑,说:“说起直播,我喜欢你最近穿的那件红色吊带裙。非常可爱。”
林奈面无表情地说:“那我发你链接自己去买。”
伊尔莫:“……”
林奈:“可能没你的尺寸就是了。”
伊尔莫:“……操。”
他们很快到了碧水湖学校墙外,掏出猎人手套,扎紧腕带,利落地越过墙头,进入了学校里。一切做得悄无声息,极其熟练。
不久之后,蜥蜴怪就按一个魔头被上报到了法布尔这里。到这里为止看起来一切正常,意外是在更深的夜里被发现的。
大约是凌晨十二点半的时候,伊尔莫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准确来说,是砸门与踹门的结合,荡气回肠,仿佛整所房子都要被震塌了。伊尔莫一个骨碌跳起来,抓起枪躲到墙后,厉声问:“谁?”
“是我。”听到他醒过来,砸门声终于停下来。
听出门外的声音来自于自己的上司,伊尔莫感到难以置信:“法布尔??”
“嗯。开门。”
“说一件只有你我知道的事!”
门外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一声极有特色,模仿他声音的魔物可没法仿得那么完美。于是没等他开口,伊尔莫就打开了门:“你大半夜的搞什么鬼?业绩不够终于想拿我去凑数了吗?”
法布尔一边走进来,一边批评说:“身为猎魔人,要我敲门敲成这样才醒过来,你的警觉心呢?”
伊尔莫忍无可忍:“操,你那么晚来是给我做培训来了吗?……呃,发生了什么吗?”他看着他的上司,就连这么迟钝的糙汉也看出来法布尔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你联系过林奈吗?我打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法布尔说。
伊尔莫:“我知道他的手机没电了。”
“你们今天是一起去猎蜥蜴的吗?”
“没错,虽然他中途就溜了。”
“你最后看到他是几点?”
这问题换来了片刻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伊尔莫说:“是发生了什么吗,法布尔?我以为他有直播就先走了……他经常这么自说自话……他说他的手机没电了,所以我们在行动前商量好了策略。我负责搜索东南片区,他负责搜索西北片区。后来我在我的片区里找到了那只蜥蜴,我按照我们约定的吹响口哨,但他没回应我。我以为他去哪里偷懒了,我就自己回来了。怎么,出什么问题了吗?”
法布尔低声说:“他没有回我的电话……”
伊尔莫挠挠下巴:“这是他下班时间,可能去忙别的了吧。他晚上不是还有直播吗?”
法布尔掏出手机,打开了直播界面给他看:“他直播放了鸽子。他从来没这么干过。”
伊尔莫凑上来:“靠,你还是他的铁粉啊?”
法布尔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总之,他这边可能出了问题。我需要你现在去他家看一眼。”
伊尔莫看看法布尔的腿:“我他妈的还以为你瘸了呢。你干嘛自己不去看?”
法布尔:“因为我没办法过去。”说着掏出一沓现金,“不是白干的。”
伊尔莫瞪大眼睛,盯着那一沓比他预想更厚的现金,不认识一样看着法布尔。
“我搞不懂你们??他家门口是按了什么机关吗,你干嘛没法去?”
法布尔说:“不要问了。”
伊尔莫磨着牙想了两秒,看看钱,说:“好吧,”他接过那沓钞票,出了门,“电话联系。”
法布尔始终没坐下来。他在伊尔莫的窗口踱来踱去。他闭起眼睛,试图通过魔宠契约感应对方的存在,但契约的联系变得含糊而又微小。仿佛在大雾中找一副不慎掉落的眼镜。这使他的眉头始终紧锁。他掏出胸口的十字架,默默做着祈祷。
不到二十分钟,他接到了伊尔莫的电话。
“不在。”电话那头说,“我敲门没人应,从窗口进去的。家里不像有人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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