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亦情看着这个和自己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谊的弟子,心中欣慰又担心,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终于抚着她的肩道:“落笳,一路小心。”
几日后,一骑绝尘从昆仑山中奔跃而出
一个水蓝色的身影洒然马上,向着东南飘然而去,如昆仑山上最美的一朵花飘零人间
第3章 欲行不行各尽觞
执鞭东下,一路或疾驰或徐行,不过数日之间,连绵群山已被甩在了身后,西域苍茫广阔的大地在脚下铺开,骑行轻松了许多,过路的来往行商也多了起来,渐有市井之气。
大概再走半天,过了前面的村子便是官道,从那里,“大道千里腾烟尘,龙骑踏云朝帝阍”。
渺渺昆仑,越行越远了,此去中原不知何时才能返程再见到这浩荡大山。念及此,落笳不禁心中生出丝丝不舍,放慢了步伐,连连回望。
一向冷静持稳的表情也变得柔和。玉颜如雪,眸光流转间难掩淡淡的留恋。
此前落笳也曾数次前往中原,只是孤身下山还是第一次,何况又背负着这样的重任,却不知前路有何种际遇,自己是否能应对。落笳思量着,心中的担心始终挥之不去。
记得初次下山才十岁出头,师父带着她去拜访一位老友。
那是落笳第一次到中原,她才知道这世间竟真有如书上所写一般繁华的市镇,甚至比书上的记载更繁华,更宏大。也竟有如此多的人,各色服饰各种面孔,还有令人流连不已的各色奇珍。
她甚至还记得当初的自己面对大千世界时惊喜、兴奋又不知所措,还强装镇定的心情。
后来再长大些,又先后随着梅师叔及诸位同门下山几次,时间或长或短,对于市井事物也非常熟悉,再也没有了初入中原时紧张,却也没有了那样巨大的惊喜。
中原地名不再是书纸上的虚幻的词语,而成为脑海中切实生动的场景,有声音,有色彩,甚至有气味。
落笳握着缰绳,回想起往事不禁思绪如飞。
在落笳的记忆中,师父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对晚辈们却和气的很,从不以掌门自居。唯独在剑艺上,对弟子们的要求近乎苛刻。就连自己这个最受宠的闭门弟子,也曾因一招使错,被罚在思悟岩下独自练功两天两夜。
当初她年少,又一向在烟霞宫深得诸位师长宠爱,虽然明白师父苦心,受到这种惩罚,却依然在心中愤愤不平,发了狠独自练习,要让师父看到自己的出色。
落笳本以为自己已将一套“天汉横云”已练得炉火纯青,在中秋烟霞宫对弟子的大考中,对试的几位师兄都成了手下败将。
不料师父剑未出鞘便将她打的左支右绌,仅得自顾,毫无还手之力。之前如行云流水般的剑势在师父眼中似乎满是破绽,若不是最后孙师叔和梅师叔同时出手挡住了师父,只怕当着众人面,落笳就要被逼的跌坐在地上。
那真是落笳入门以来输的最难看的一次。
当晚众人都入睡后,她一人独自前往思悟岩,在月光下练剑直到天色微明。
在她离开时,却发现小路上横放着一把剑。落笳认得,那是师父年轻时用过的名剑“参宿”,她这才明白,师父站在这里陪了她一夜,又终于将这挚爱之物赠与了她。
从此,剑与身同存。
此番下山落笳身上系着的,便是这把参宿,在素净的水蓝色裙衫上,朴素无华的剑鞘显得有些粗糙,似乎与她明丽的容颜格格不入。
然而这貌不惊人之剑却是名动天下的宝剑,当年周丰年孤身仗剑荡平意欲劫掠烟霞宫的黄沙十帮,杀的马贼至今不敢在昆仑附近出没,便是凭的此剑。
落笳右手牵着缰绳,左手握住剑柄,手掌早已熟悉了参宿的弧度。想起师父的昔日的一言一行,刚才因回忆而柔和的面容,片刻间又现出坚毅镇静的表情,心中那一丝担心也消散了。
傍晚前,终于赶到五槐镇。因为在商路上之故,虽然不过小小一个市镇,客栈饭庄都一应俱全,且颇有规模。
落笳在镇上主道走了一遭,大致明白了此地的布局,便选中了一家人气颇旺,看着也洁净的客栈。饶是行了数日,已有些倦容,但落笳走入客栈时仍然得到了从店小二到店主的特别礼遇。还不待她开口,便自作主张的替她选好一间上房。
落笳看了看,倒是僻静,只是装饰华丽,一应的绸缎被褥,比起在烟霞宫的粗布被褥来,简直豪华的不像话。她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和颜悦色的问店主:“贵店可有便宜些的客房?只要干净就行了”
一脸精明的店主憨笑着会错了意,一叠声的表示可以给她按便宜算,不用担心价格。
落笳只好接受这盛情,心中暗自好笑,从没想过美貌还有这等好处,她无奈的摇摇头,要是激愤的孙师叔见了,大概又要骂这些人是浅薄小人了。
清洗一番,落笳往大厅去用晚饭。刚才拒绝了店小二想给她送饭到房间的殷勤,便是想在人群中多听听议论,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经过刚才的特别礼遇,落笳特意换了一件淡青色的衣衫静静坐在角落,不欲被人瞩目。幸亏几桌客人都谈性正酣,或者喝的痛快,无人留意走进来的人。
落笳边喝茶边运起内力,大厅中乱糟糟的交谈声逐渐清晰起来,不过听了半天,不是兵营中的抱怨,就是商路上的买卖,无一个是她感兴趣的。
突然一个声音愤怒的说到,“那孟堂主妄为一帮之首,竟做出这般下三滥的勾当,真是令武林中人不齿”
落笳心中一震,没想到果真有人在谈论江湖事,一时间却不想不出孟堂主是哪个。听声音是最里边那一桌的讨论。刚才进门时落笳便看到那一桌是两个大汉在喝酒,想来也是江湖中人。
她正待用心听下去,没想到被打断。原来店小二借上菜向她献殷勤,故意大摇大摆的把盘子举得老高从大厅中间郑重的穿过,又专门跟她介绍,这送的小菜大有来历,是本地特产云云。
等到落笳哭笑不得的听他说完,发现周围的声音静下来许多,这才注意到刚才店小二那番夸张表演,早已吸引来整个大厅的目光。落笳努力不去在意那些不时偷瞄过来的目光,低下头默默的吃自己那碗素面,心里暗自打算一吃完就立刻回房间。
没想到她刚放下碗,就有人站到了桌前。
第4章 豺狼在邑龙在野
不用抬头,只看身形便知道是刚才坐在大厅正中间豪饮的商贩打扮中的一位。不知来者何意,闻他满身的酒气,估计不是什么善茬。落笳放下碗,左手在桌下习惯性的握住藏在身侧的剑,这才平静的抬起头来。
“这位姑娘,可,可,可否赏脸共饮一杯?”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醉醺醺的涎着脸凑近了问,落笳赶紧往后闪开,嫌恶的皱起鼻子。
那人显是喝的半醉了,身形摇晃,步伐虚浮,不像是有功夫在身。落笳略一宽心,此行入中原是为暗地刺探,她不想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尤其是在这人多嘴杂之处,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落笳淡淡的说:“承蒙贵人相邀,只是今日赶路乏了,要早点回房歇息。”说完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那醉汉还不依不饶,踉踉跄跄的追了几步,一把拉住落笳的袖子,语调含糊的说:“美人儿,相逢便是缘,不喝一杯怎么尽兴?”语音刚落,他那一桌的酒友们边轰然喝彩,大厅中的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或喝彩或等着看好戏。
落笳本不欲与他纠缠,到此也知今晚不出手恐怕难得脱身
她反手一拂便抽开袖子,身形微转,那汉子如被人推了一把,一头跌个狗吃屎,趴在那里哼哼唧唧的嚷痛。
一拂一转看似轻巧不露痕迹,其实融入了烟霞绝学“瑶池飘雪掌”中精深的功夫。这套掌法虽以掌为名,却是一套精妙身法。推、握、转、进、退,每一步法无不拿捏的恰到好处,由于身法轻柔,尤其适合女弟子修习,在烟霞宫中,也历来是传女不传男。最讲究的便是“快”与“轻”,如在飘雪在水面划过,倏忽无痕。
因此厅中众人皆未看明,只道那醉汉自己不小心摔得难看,顿时迸发出满堂哄笑。
落笳低眉侧身从桌椅间闪过。中间那张桌子上,醉汉的酒友们却不肯罢休,“腾”的一声都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堵在门口。落笳暗暗摇头,看来这事难以善了。
她打量了一下,对方四人,中间那个锦衣大汉怕是领头的,如果迫不得已动手,一招击败了他,想来其他三个起哄的人也就散了。
只是这样一来,这家店就没法住了,只好去偏街重新找地方。
一招制敌的剑式烟霞派固然不少,但落笳既不欲为人所知,出手便尽量少用自家功夫。
好在周丰年一代剑圣,剑艺精深博大,在烟霞派本门剑术外,各大门派拿手剑路无一不精。平日里教导弟子,他也习惯每教一式本门剑法,便将各家剑派相似的或相敌的招式一一拆解。是故积年下来,落笳习得的各派剑法也不在少数。随手拈来一招足以蒙蔽外人。
那汉子左右环顾,面色横的痕,开腔便是一句:“姑娘,怎么这么容易想走啊?” 落笳皱着眉不回答,只往侧面想闪过去。
突然有一物破空飞出,正打到那汉子的脸上。偌大一个汉子,竟立时滚在地上捂着脸,打着滚发出如肥猪般的哀嚎。那事物吧嗒一声落在地上,众人才看清不过是根筷子。隔着这么远掷出还有如此力道,显是有高人出手。
厅中一时噤声,常奔波在外的人哪个不是心思滑溜,见此情景立刻止住议论各自落座生怕再生事。
落笳捡起筷子,走向左手最边上一张桌子。
那桌上两位身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毫不起眼。桌上摆着一盘熟牛肉,两只羊腿,两坛酒,两双筷子却少了一根,正在落笳手中。
落笳走到那位面前摆着孤零零一根筷子,阔面粗眉的汉子面前,正要躬身道谢,却被那汉子伸手扶住。
“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助”
大汉大剌剌的一抱拳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我辈应该的。”言语中自有一种义薄云天的豪气,令落笳好感顿生。
落笳顺当的回到自己房间,再无人出手阻拦。
大厅内,那阔面大汉一路目送她纤秀的背影离开,呆了一会,转头问同桌的褐衣汉子:“大哥,你说会不会再有人不长眼去打扰那姑娘?”
褐衣汉子眯起眼,端起酒碗,不屑的说:“谢老三,我看你今天是被美色迷了眼,连脑子也不好使了”
谢老三似被说破了心思,立时涨的脸通红,喃喃的说:“我不是看她一人在外,怕再有恶人欺负她。”
“恶人?哼,我看你管好你自己吧”
“大哥,我也是一片好心,你说咱们总不能看一个弱女子在咱们眼皮底下被人欺负吧。要是传出去,咱们平沙门的名声可不就倒了么。”谢老三还在奋力争辩。
“老三啊,我说你能不能用点脑子啊?”褐衣汉子夹起一片牛肉塞进嘴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想想,一个那么美的女子,敢一个人出门,能是一般人么?再说,刚才你用内力掷出筷子时,她背对着根本没有看到,仅凭耳力就听出是从这里掷出,这可不是一般功夫啊!还弱女子呢,说不定她出手一招就把你打趴下了,你可是掂量着自己悠着点吧。”
谢老三还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好端起酒碗道:“大哥,喝酒喝酒,不说闲话”
夜里躺在床上,熏过香的绸缎被子果然十分柔软,却令落笳更加想念烟霞宫。她自嘲的想,怎地今日如此多愁善感,白天想了晚上想,赶紧叉开自己的思路想正事。
明天必得早早出门,与那一伙商贩错过才好,不然恐怕还有争执。
还有那两位出手相助的汉子,之前正是他二人在谈论江湖事,却未得机会相问他二人是何门何派,也不知他们之前议论的是怎么一回事,看样子也没机会再旁听了。
落笳思绪翻转,终于抵不住几日的奔波之劳苦,沉沉睡去。
窗外一片静谧,只有虫鸣之音合入梦境。
第二日一早便出发,夜色凉意未褪尽,尤有薄雾四合。
一弯月,几盏星,分去苍穹三分色。
落笳持鞭而行,蹄声得得,却未曾吵醒酣睡的旅人。
行至城外三五里,天色已大亮,此时商贩大多刚刚准备出发,因是官道上十分畅通,落笳拍马疾驰,山头一转,却未料昨日出手相助的两位汉子正走在前方不远处。
那两人正并辔而行在官道上,听起来有说有笑,似是十分轻松。
落笳略有一迟疑,不知是否该上前致意,没想到那二人耳力亦是不凡,已察觉了她的踪迹,齐齐转过身来,落笳只好快马加鞭赶上去。
谢老三笑容满的就要从脸上溢出:“姑娘,没想到今天在路上又见到你”,他身旁的褐衣汉子倒是表情淡淡,略一拱手,权当招呼。
落笳微微一笑:“是啊,未想到今日竟与二位大哥在此相逢”
三人前后错落的走在官道上,褐衣汉子一人走在前头,谢老三在后面与落笳边走边说。根本无需落笳旁敲侧击,他自己便一五一十什么都说了。
那褐衣汉子原来叫孟梁,与谢老三同是平沙门下弟子,此行二人乃是奉掌门之命,往东河郡去处理一桩事务。
落笳想不起什么平沙门,大概是某个小帮派吧。这些年西域虽有烟霞宫名震江湖,但一向不理江湖事务,给西域的众多小帮派一个崛起的机会。
听到东河郡的名字,落笳心中却一怔,她此行第一个目的正是东河郡。
周丰年一派掌门,却向来随性,在中原游历近一年时间中,发回烟霞宫的书信寥寥,在最后一封书信,曾言明打算在回山途中往东河郡。
周丰年昔日老友无念禅师曾在东河郡旁的普南河畔修行。那无念禅师初时也是江湖中人,热血豪迈,与年轻的周丰年一见如故,结为至交。后在一场恶战中杀了仇敌一家十数口,自己也负重伤。得救后,大彻大悟,深感杀孽深重,遂削发出家,往普南河畔一处绝壁下凿壁为室,面壁苦修。
周丰年往东河郡,正是想去故友曾苦修的石穴一访,也如睹物而思了。
这段故事落笳早就听周丰年讲过,在她幼时还曾见过无念禅师,有些模糊的印象。因此此行首站便是东河郡 ,看能不能在此找到一些师父的音讯。
而今得知谢老三两位也是往那里去,正好一路。只是落笳既不打算告知以自己的真实目的,也就缄口不言关于无念禅师的事,只是托言替长辈拜访一位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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