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笳又走回上房细细翻检,只见那书架上不过一些账目,黄历之类,想来应该是程家原来的。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杂物,无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又去查看卧房,不过些衣物被褥。
落笳无奈想走,却在床脚下发现一堆灰烬,似是烧过书纸之类,她赶紧俯身去翻检,却只找到几片被烧的焦黑的碎屑,依稀月光下难以辨认,只能先收起。
在仓库依然一无所获。落笳抱着不如一试的心进了厨房,却没想到在橱柜的最里边层找到个精细的小瓷瓶,摇了摇,没什么声音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盖,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味道有些熟悉
落笳细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扬州一带很有名望的“济世堂”的“三根散”,是滋阴清热的良药,扬州府在外做生意的人多,常常随身携带一瓶,遇到水土不服吃上几粒,很是有效。
三根散烟霞宫中也有些,都是弟子们路过南边随手带回来的,倒是在西北未尝听说有此药。想那程富世代居此,不会有什么水土不服
难道假程富一伙是从扬州那边千里迢迢过来的?
落笳又细搜了一番,却无其他线索,只好离开
翌日一早,程家南货铺果然没有开门。不知对方埋伏了多少人,是不是真的走了,所以落笳倍加小心,费了半天心思才打听出来点消息
原来半月前,这程家南货铺突然一夜之间换了主人。据新主人说,程富因为欠款难付,所以将这铺子顶给了他抵债,一个人去外地投奔亲戚了。商铺换手在这市镇上常有的事,因此谁也没留心。这新主人确实不是本地人,他自己也没说,别人当然也就不好问
此外别无其他,看来这北柳镇上就这些线索了
落笳骑在马上犹自攢着眉,把这些线索凑在一起也凑不出个前因后果,她突然想起昨日随手收起来的那些纸片,赶紧拿出来
可惜那纸片四周焦黑,熏的变了色,字迹难以辨认,落笳一片一片细细看过,终于在一片纸上看到个模糊的“巾”字,下面一点一横,其他都不可认
落笳在虚空中画了一下,她本是极聪明的人,笔画刚落便猜到这可能是“帮主”
落笳心中不禁踯躅。待要追查,此时线索一无,不知从何查起。若是此时返回烟霞宫,那更是不妥,事情不查清楚回去怎么跟一众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师叔师伯们交代。况且师父踪迹未寻,又生出这些事情,自己不查清楚也于心不甘
一番犹豫中,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梅儿那满眼含泪的样子,落笳心中一动,反正此事全无头绪,不如先去助梅儿一臂之力,或许在那里能听到些什么江湖消息也未可知
还未到东河郡,便见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梅儿。落笳心中一喜,一抽马鞭赶了上去
梅儿转头见是她,脸上惊喜异常,待知道了她是回来帮自己的,更是手舞足蹈几乎从马上跌下来,逗得落笳也嘴角微翘,之前的忧郁一扫而尽
见到梅儿脸上泪痕,落笳心下立刻了然,关心的问:“舅舅没难为你吧?”、
梅儿见问道此事,一腔难过愤懑终于找了个出口,泪珠吧嗒嗒的滴落。落笳看样子便知她恐怕受了委屈,默默的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梅儿接了又哭了一会,才抽泣着说:“舅舅推说自己忙不肯见我。开始舅妈连门都不让我进,我一个人站在门口哭了半天。后来还是看门的李老伯偷偷给了我点吃的,要不然我连饭都吃不上。舅妈见了我先是训斥了我一顿,说我不懂规矩,后来又说了一堆不相干的,横竖不让我见舅舅,今天一大早就打发我回来了。”
落笳点点头:“这也难免,大家都是喜欢锦上添花,雪中送炭怕是没几个人愿意啊”
梅儿哭着说:“当初我小的时候,舅舅家被仇人所困,爹爹一听说,连人马都顾不得召集就独身提枪冲去,怎么今日换了我们,他们就冷眼旁观坐的稳呢?”
落笳情知一时半会跟她解释不清这人情官司,只好说了些安慰的话,梅儿这才慢慢止住了眼泪
待梅儿情绪少定,落笳正色道:“梅儿,我对你家此事此前一无所知,只听了一些皮毛。既然我是要去帮忙,你务必要将你们家中情形都告诉我,说的越详细越好”
梅儿的表情郑重起来:“落姐姐,我把真相都告诉你。我知道你之前肯定听到的都是说我爹爹怎么忘恩负义,叛逆不孝的事情”
落笳迟疑了一下,点头承认
梅儿露出个冷笑:“那都是我大伯故意放出去的谣言。他自己独揽帮务,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不顾仁义道德,要毁了马家世代的好名声。他明知爷爷生病在身,不能有气,还故意跟爷爷吵架,气死了爷爷。又恐爹爹说出真相,要赶尽杀绝。此刻还遍邀江湖中人,散步谣言,毁我爹爹声誉。要不是爹爹功夫过硬,几位叔叔们忠勇不屈,恐怕连我都早成刀下鬼了”
说到后面,梅儿已经咬牙切齿
落笳这才明白过来,看来谢老三孟梁他们就是被马承志邀来的“江湖中人”了,难怪他们一口咬定梅儿的爹爹是恶人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你大伯早接掌帮务,是马家的掌门人,他还有什么要争的呢?”落笳一直疑惑于此
梅儿狠狠的说:“我大伯想的何止当马家的掌门人,他是想称霸西部,当个西部的霸王啊”
这话正与之前梅儿与同门在林中打斗时的话对上了,落笳心想这小姑娘看来没讲谎话
“我也是听我爹爹和叔叔们说的,江南雁荡门的帮主要大伯和他们一起向烟霞宫的掌门问罪,好像说那掌门杀了个什么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为江湖所恨,号召大家一起讨伐。还跟大伯说,如果他卖力帮忙,事成之后便助他一统西部三十六门派”
落笳闻言耳中一片轰鸣,她万万没想到听到的关于师父的消息竟然是这样,师父最是谦逊无争,只一心沉醉剑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雁荡门,江南,假程富,三根散,一股脑的涌入脑海,难怪当初她的一招“雁回式”令追杀梅儿的人惊心
落笳心知现在不是细细思考的时候,略定一定神,对梅儿说:“那你爹爹怎么想的?”
“我爹爹和爷爷一样,都不赞成这做法。爷爷说烟霞宫的掌门是马家的老相识了,不信会做出这种事,恐怕有人故意的,马家绝对不能背弃朋友义气。我爹爹也说,这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宜参与。可大伯不听,跟疯魔了似的就想着他的霸主地位”
落笳越听越疑惑,自己从未听说过师父和马家是老相识,怎么这里梅儿言之凿凿
她追问了句:“你们和烟霞宫有联系么?”
梅儿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的,烟霞宫一向跟神仙似得,从来不过问江湖之事,怎么会跟我们有联系。也是听爷爷说起,原来我叔祖,也就是爷爷的亲弟弟,和烟霞宫的掌门关系很好,是过命的交情”
落笳急切的问:“你叔祖是何人?”
梅儿茫然的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听说他还年轻时就出家了,一直云游天下,再没进过马家的门,法号是无念”
第8章 西山寇盗莫相侵
听到此,落笳吃惊不小,怎么也没想到牵牵绊绊和马家竟有这一层关系
惊讶中几乎将马鞭脱手,幸好梅儿只顾着说话,并没有留意到她脸色的反常
落笳心中计较了一番,觉得此时事情未明,还不宜告诉梅儿自己的身份
既然是故交之后遇险,又是和自己师父有所关联,无论如何都要帮到底了。接下来见机行事,虽然这次下山是机密,但事已如此,便是说出自己乃烟霞宫门下也未尝不可
她不禁又感慨,世事皆有定数,当初救下梅儿不过随手行义,从北柳镇折返也不是偶然,何曾想过会有这等因缘,大概是天意使然
想及此,落笳心中倒有了几分释然,开始细细思考救人之事
前因后果已经大致听梅儿讲明白,只是还有几处不明,便问:“那你爹爹他们现在都还安好?”
其实她早听谢老三说过,马承荣已经被马老大逼退到听松别院,不知这几天有何进展
听到落笳提到自己爹爹,梅儿表情复又添愁
她满腹心事的说:“爹爹他们目前还好,他们现在都在听松别院里——这是我们马家的一处老庄园,从好几辈前,我太爷爷手里就开始修建。
当初修园子时,是太爷爷怕将来马家与人结仇,专门修一处隐秘又稳妥的地方,园中不大,却易守难攻,所以爹爹他们在里面还比较安全。
当日大伯也是攻不下,便和爹爹约了七天之后带人来攻。我算算,今日已经第四天了,也不知爹爹准备的怎么样了”
落笳双眉轻蹙,看来谢老三等果然是帮手,不知马老大请了多少人来帮忙,按谢老三的话,恐怕这一带的小帮派都来人了
她不禁又问:“你爹爹那里有多少人?”
梅儿抿着嘴想了一阵,道:“大概也就二十来人,大部分都是爹爹的师兄弟和徒弟”
二十来人真的有点少,落笳心中默算了一下,不算独立门户的,马家大概有百来号人,除去跟了马承荣这二十来人,马老大手中还有八十来人,再加上帮忙的,恐怕人数过百
更何况各帮派来帮忙的肯定都是门派中的好手,自是比马家普通弟子强出许多,如此说来,马承荣是没什么胜算,恐怕七天之期一到,马老大就会带人杀进庄园
她问梅儿:“既然你爹爹手下人不多,何不和你大伯好好谈谈,听说你大伯也是个英雄,未必就愿意背上谋害兄弟的罪名,或许事有转机”
却不料梅儿仿佛不认识般的看了她半天,冷笑道:“落姐姐,你救我时,我还以为你是个侠义之人,没想到居然看错了。爹爹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我爹爹说,人生在世若是连正恶都搞错,还不如死了算了。你要是怕了,就快快回去吧”
落笳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反应,愕然半天,才想到自己说错话了,引来梅儿如此反感,不禁莞尔
虽然被抢白一阵,倒也足见梅儿是个心肠落拓的人,想来马承荣也是个铮铮铁汉
落笳一勒缰绳,快走几步,追上梅儿,温言道:“我不过随口一说,说错了话,妹妹千万别介意”
梅儿犹在生气,不理不睬
落笳也不气恼,只自己说道:“不瞒你说,我一路过来,听到的都是说马老大如何英雄的事情,所以不免觉得,或许事情可以商量”
梅儿呸了一声:“大伯英雄,真真是笑话,他也就是爱拿英雄当幌子,什么龌龊事没干出来。他为了权势,甘心给雁荡门当走狗,逼死爷爷,还嫁祸给我爹爹,他在帮内拉帮结派,拼命打压反对他的人,现在又是以大义之名,要害爹爹性命。”
“他简直是个人面兽心的豺狼!”
梅儿发泄了一通,似乎才觉得解气。落笳静静等她说完,才接话到:“如此看来,竟是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让你爹爹和大伯和解的话了”
梅儿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激,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落姐姐,我也是一时激愤才那样说你,请你千万别在意。爹爹和大伯是无论如何不会和解的,爹爹不齿他的为人,为了他害死爷爷,搞的帮中乌烟瘴气,也不能容了他。大伯恐怕也是必要杀了爹爹,你看他派人来追杀我,又何尝有半分亲情?如果不是碰到你,恐怕现在我已经成了刀下鬼”
落笳暗笑,自己这下可是卷入这牵动西部江湖的家族恩仇了,不知能否帮马承荣一把,也算无愧无念大师,只是此事纷杂,尚不知自己是否能够全身而退
只是她心性既高,心志又是极坚韧,这想法刚在脑海中闪过便褪去。强敌于前而不退半步,生死交关而面无惧色才是落笳一贯的心念
她脸色归于平和,敛起刚才散乱的思绪,细细和梅儿推演了一番进城后的步骤
按照之前的筹划,为了安全,不被人认出,在城外落笳和梅儿都换了身男装。落笳装作普通客商进城,梅儿扮作小厮,跟在身边
梅儿看到落笳的打扮,咯咯的笑了半天:“落姐姐你活脱脱一个富家玉面郎君嘛,若你真是男子,恐怕想嫁你的人把门槛都踏烂了”
落笳被说的双颊飘红,嗔了她一眼道:“什么时候了还只管说笑,快去把你的马拴在林子里,别被人看到了”
梅儿这才笑嘻嘻蹦跳着去拴马
入城前落笳又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两人已无破绽,不会被发现,才趁着黄昏天暗,夹在最后一批进城的人中进了东河
城中熙熙攘攘,倒看不出什么与平时的不同
此时已快到掌灯时分,各家商铺都纷纷挂出灯笼,路边叫卖声不绝于耳
东河终究是个大城,与落笳之前停留的小镇大不同,只见高檐青瓦连绵一片,路上行人锦衣宽袍,行色悠闲,自有一股富贵景象
只是今晚有要紧安排,不然落笳心中倒是愿意想在这里随意游荡一番,这种繁华的街市她已有多年未见,今日见到,心中竟有一番暖意
在商路上像落笳这样打扮的年轻商人比比皆是,一路上并无人注意。找了间小客栈安顿下之后,看看距离商定的时间还有几个时辰,落笳便让梅儿先睡会
梅儿开始还不愿意,但撑不住几天忧思折腾,很快便沉沉入睡
落笳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习武多年早已养成习惯,每日睡眠不多,加上此时心中有事,辗转难眠,索性披衣坐起
落笳将窗推开一隙,只见中天之上,一轮明月如玉轮
清辉从窗缝中倾入,她清秀的身影披月而立,散发着如玉般淡淡的光辉,双眸如水,幽兰之姿
她把最近所遇到的事情又梳理一番,师父的事,马家的事,还有假程富,轮换着在她脑中掠过,一个细节也不放过
看来师父的失踪,马家的内讧,背后都有雁荡门若有若无的身影。只是从假程富一事来看,如果背后真是雁荡门,那也是预谋已久,却不知他们究竟有何图谋
落笳觉得自己肯定漏过了什么,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子时刚过,落笳便叫醒梅儿,二人越墙而出,在夜色掩映下,直奔马家总堂
果然不出梅儿所料,马家总堂虽然外面看起来守卫森严,实际上则人心松懈,用一只猫做掩护,两人顺利从后门溜了进去
马承荣已经被困在听松别院,四面八方的门派都来帮忙,又有雁荡门背后相助,想来已经万无一失,连马老大也有些放松,天天陪着各门派的人喝酒,手下就更是肆无忌惮,巡夜的倒有一半都喝的醉醺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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