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三倒是个实心眼,闻言也未察觉落笳口气中的推脱,还是意气洋洋的口气,说的兴起,干脆连自己此行的目的都和盘托出,全然不顾孟梁在前面吹胡子瞪眼。
“我和大哥此行,是受我们掌门之命铲除一个败类”谢老三说到此处,表情居然也郑重起来,倒有了些许大侠风范,看的落笳直想笑。
“落姑娘你有所不知,这东河郡虽不是什么名城大邑,在江湖中鼎鼎大名。为何?只因此处便是银枪马家的所在。这银枪马家想必你也听过了?”
落笳点点头:“江湖世家,略有耳闻”
银枪马家的名头她自是听过。虽不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名门大派,但也算名震陇右。马家先祖从行伍入江湖,先是干走镖押送的营生,后又独立开立门派,几代之下也是积威赫赫,盛名早已传入中原。
一套“银枪十三式”乃马家看家本领,更是被武林中尊为枪法第一。昔年师父也曾与她一招一式拆解过,招式环环相扣,银枪腾空如龙蛇交舞,非常威风,等闲之人连近身都难,自卫攻击皆相宜。
只是近几年,不怎么听闻银枪马家的动静,不知是因为第五代传人马有天因年事渐高无心江湖,还是马家韬光隐晦另有图谋。只是两年前有消息说马有天已无心执掌门派事务,授意长子马承志接手,自己只在家做个安闲富家翁。
“却不知平沙门此去河东郡是否与马家有瓜葛,难道马家这些年的风平浪静下,还有其他动静。”落笳心中暗想,面上却不做声色
落笳的想法谢老三自是不知,看她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还以为自己言语无聊,惹佳人烦闷,赶紧接口到:
“姑娘你虽知道马家威名,恐怕却不知他家这些年很有些故事呢”
“唔?”
“这银枪马家,之前的家主马有天刚正不阿,是有名的江湖好汉。等马老爷子老了,就选了长子马承志继承了帮主之位,马大哥也是条耿直的汉子,一条银枪耍的,更是他门中第一,我谢老三见过一次,不得不说声佩服。”
“如此岂不是甚好?”落笳刚问的一声,就被孟梁打断。
他回头皱着眉向谢老三呵斥:“老三,你少说两句吧”
谢老三正说到兴头上,又加上在女子面前被斥责,面上讪讪,很是挂不住。
他刚才与落笳扯东扯西,落笳都面色淡然令他好生无趣,好不容易说到马家的事情,令佳人动意,他十分得意,怎么也不愿就此打住,回口道:“大哥,这事反正江湖中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秘密,落姑娘既然要去东河郡,让她知道也好嘛。”
落笳赶紧接口:“谢大哥说的有理,小女子此去东河郡人生地不熟,省得些江湖事务,说话办事也少出些差错,要不然下次未必能遇上二位大哥这般热心的豪侠。”说罢,轻轻一笑。
落笳虽然面色和悦沉静,却也甚少展露笑颜,一路走来,孟、谢二人都未见过她笑,顶多温婉柔和。
此时一笑,正是“双目盈盈如秋水,嘴角脉脉含春风”
孟梁暗暗喝了声好
他自负见过不少美人,如这般美而不艳,清灵胜玉,沉静如松的,确着实未曾见过。
昨日孟梁初见落笳时,也曾讶异于她清丽动人。不过他终究是在帮主身边历练多年,比谢老三老练的多,所以未流露出一点好感。此刻见得落笳笑颜,竟让他心中也是一动
孟梁口气不由自主的软下来:“也罢,你也莫要啰嗦,捡重点的跟落姑娘说说吧”说完一抽鞭子,自顾自的往前跑去。
谢老三得令更得意,越发手舞足蹈:“马大哥执掌帮务,将帮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无人不服。只是没想到,马家老二马承荣,竟在帮中私下拉帮结派,开始还只是暗中与马大哥唱对角戏,马大哥顾及兄弟之情一直未说破。
如此,马承荣不念着马大哥的恩义,反而恩将仇报,联络了帮中几位对马大哥不满的堂主,想要夺取帮主之位!
马大哥一直暗暗防范,谁想到就在上月,马承荣眼见帮中反对声音越来越多,生怕马大哥收拾了他,竟然先下了手,不但夺取了马家的几个重要堂口,还劫掠了马老爷子,用以逼迫马大哥。
幸而马大哥早有安排,虽然一开始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便调回人马,又打了回去,把马承荣一伙围在“听松别院”中无法脱身。
马承荣这个狗贼,被逼到无法,竟然用马老爷子来要挟马大哥,马大哥一时踯躅,被他一箭射中手臂,幸而未伤及要害。可怜马老爷子,一世英雄,到头来却眼睁睁看着无法阻止,激愤之下,拔刀自裁!”
谢老三讲到这里,已愤慨的声音颤动,仿佛他当日也在场
落笳也不禁嗟叹,没想到素有英雄之名的马家竟经历了这一番惊心动魄。她问道:“谢大哥,你和孟大哥可是要去帮马老大?”
谢老三点头:“不错,我们正是奉了帮主之命,前去帮忙。其实不止我们平沙门,西岩堡、五峰派都会陆续来人。只是我们平沙帮和马家素有交情,因此得信便一路赶来,应是最早来的”
落笳微微颔首。
她倒没想到马家事牵连如此广,按谢老三的说法,恐怕这一带的小帮派都会参涉其中。马承荣有力造反,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更何况被逼到此时,定会放手一搏,不知会否是一场恶战。
想到此处,她不禁关心了句:“谢大哥,既然如此,你和孟大哥还需当心,恐怕那马承荣不好对付。”
谢老三哈哈大笑:“落姑娘你放心,马承荣再厉害,也不过是秋后蚂蚱,我们去和马大哥一起,还怕对付他不来?倒是你到了东河郡莫要去城里转悠,好好待在你那个城外的故交前辈家里。虽说马家之乱与普通百姓无涉,但日常有马家之威,东河郡的秩序还颇好,谁要撒野都得掂量掂量那杆银枪。现在马家自己乱作一团,恐怕是顾不过来东河郡了,难免有地痞流氓趁机撒野。”
落笳微笑着谢过他一片好意。
行至城外的岔路,落笳拱手与谢老三孟梁二人道别。
此处离普南河不过两三里地,纵马飞驰,片刻便到了。
第5章 不露文章世已惊
普南河畔,水草漫漫,滔声朗朗
落笳独立岸边。远处青天苍茫无尽头,脚下河水奔流如斯夫,唯有清风似解意,牵起衣袂欲相语。
落笳扬手将刚采下的一束野花掷入河水中,权作对无念大师的纪念。儿时一些模糊的印象,记得他曾笑吟吟的递给自己点心吃,当时未曾想过那一见竟再无缘,如今只能怀念。
落笳在河畔盘桓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此处并无任何师父留下的线索,甚至没有任何记号表明师父曾经来过。但石洞内却只有一层薄薄的尘土,显然不久前还有人来过,会是师父么?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没有按照门规留下暗号?如果不是师父,又会是谁呢?
无念大师多年前就从江湖隐退在西北一隅,除了像师父这样的故友,还会有什么人来
落笳心中浮起一连串的疑问。普南河之行不但未解开她的疑团,反而让这个疑团更大了。想来想去,只有继续按照原计划向前,往师父送出最后一封信的地方皋兰去一探究竟了。
只是之前还满期待在此能找到一些线索,未免有些遗憾。她甚至在心里暗暗希望,师父也许只是为了故人之情,而在石洞里闭关修炼而已。普南河畔师徒相逢的场景在心中闪过几次,到而今终于暗淡。
落笳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感觉,沉重,失望,又有点期待,也许在去皋兰的路上就会得到师父的消息,或者突然就在路上遇到,也许吧。
走到路口,她打算直接绕过东河郡。一则不欲与平沙门及马家的事情有所瓜葛,二则赶路心切,若从此处再折到东河郡,又要多出十几里路,还不如在前面找个人家借宿。
落笳主意拿定,一扯缰绳便策马往前面一处绿荫浓密,炊烟袅袅处奔去,想来那里应是个村庄,可找个地方凑合住一晚。
方行至半路,远远的便听到有人马噪杂的声音,夹杂还有女子的呼喊。落笳勒住马蹄,缓步向前,边走边仔细听前方何事。她屏息片刻便听出是两男一女正在前方打斗,都颇有些身手是习武中人,听声音应是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却不知是何方人马因何而动起手。
落笳将马绑在路边树丛中,打算独身前去看个究竟,还没走近,便闻的那女子呼声连连,像是落了下风,出招甚急,不如刚才那般沉稳。
走的近前,果然是两名褚衣男子正围攻一名年轻女子。那女子面相甚小,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一身鹅黄色裙子更衬得一张粉脸分外可爱,双眸扑闪,长得十分乖巧,令人一见而喜。只是此刻她却颇有些狼狈,手持双剑,左支右挡,眼见是抵挡不住,额头上沁出汗来。
以落笳眼力,已然看出那两名褚衣男子显然有所忌讳,没有全力而攻,否则这小姑娘恐怕早就是手下败将。
他二人一人持抢,一人捧刀,一招一式配合得当,颇有大家风范,但不知为何只是封住小姑娘的剑招,而未有任何杀招,看起来更像是困敌而非制敌。
一来一去又是十来招,那小姑娘一张粉面已涨得通红,力气已是不支。落笳心中有所不忍,想暗中施以援手。却没想到那小姑娘眼波一闪,双剑向着男子刺出,全然不顾自己门户大开,要害全都暴露在对方刀枪之下,竟是拼死一搏的招式。
落笳暗呼小心,不期然那两个男子见剑而避竟没有回手伤人,只在自保为上。那小姑娘一剑不中,大怒而呼:“彭师兄,宋师兄,你们这样羞辱我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算了。”
那两位男子只是收起刀枪,抱手一拱:“二小姐,我们只是奉掌门之命,追你回去。掌门特意吩咐不得伤了二小姐,出手得罪,还请见谅”
那小姑娘闻言似是更怒,贝齿紧咬,两行泪滚滚而下:“哼,想不到大伯他还顾念我的性命,我还以为他惦念着武林盟主的位子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位被称为彭师兄的男子表情有些不忿,立刻反驳到:“二小姐,您这么说话可真是太错怪掌门了,他这样做还不是为了马家能雄霸西部,成为当之无愧的西域霸主?”
小姑娘冷哼一声,不屑的道:“大伯怎么想,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也不用跟我这里嚼舌根。你们为了自己的小算盘,背叛我爹爹,当我是傻子么?我爹爹当初太心软,顾念着师徒一场,没将你们这两个师门败类按家法处置。倒让你们今天在这里两人围攻我一人,老天有眼,他日再让你落入我爹爹手中,还不将你们千刀万剐”
那位彭师兄听到这话,像是被扇了脸,立刻跳起来:“二小姐,你说话不要欺人太甚。你爹爹他食古不化,与武林为敌,还欲夺掌门之位,是掌门大人顾念兄弟之情,宽宏大量才饶了他。”
“顾念兄弟之情?哼,这话也就骗骗外人罢了。我问你们,顾念兄弟之情他会将我爹爹幽禁在聚鹏庄中?我再问你们,难道你们背叛我爹爹投入大伯门下,不是因为大伯他许了你们二人驯马堂主与陇西舵主的位子?你们口口声声说大伯是为了马家,难道为了马家就可以不顾仁义道德,就可以将爷爷逼死?”
那小姑娘越说越激动,这边厢落笳也越听越惊讶。马家内乱的原因和谢老三他们说大不一样。这小姑娘的爹爹应该就是马承荣了,难道马承志帮主根本不是如外面流传那样的正直?看来马老帮主的去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也不知他们谁说的是真话,总之,真相恐怕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
那彭、宋二位却被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逗得心中烦闷,恐怕她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一直未开口的那位宋师兄眼睛一眯,道:“二小姐,你既然如此不辨好坏,诋毁掌门大人,那,恐怕就要得罪了” 寒光一闪,一刀一枪再次挺出。与上次不同,这次二人出手,一招一式都透着狠劲,看来是打算灭口了。
小姑娘勉强挡了几招,她本就不是二人的对手,况且以一敌二,更是吃力。将将闪过一刀,一把银枪迎面而来,直冲颈部要害,已是无处可避。小姑娘脸上露出一抹绝望,双眼一闭,引颈就枪。
却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似是金属相撞,声音悠然,面前杀气骤消。
几人都是一怔,只见一把长剑似是破空而出,仿佛随手一拂,举重若轻间就止住了银枪凌厉的攻势。
一抹水蓝色随剑而至,正是落笳。
姓彭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一愣之下,才看清是面前这清灵玉质,秀美绝伦的女子挡住了这致命的一枪。他眼见对方一剑之下已劈去自己银枪的一半枪头,知道不好对付,于是停手一拜,客气道:“本帮在此处理一些家务事,还请高抬贵手”
那小姑娘此刻却缓过神来,在落笳身后大叫:“姐姐,休听他们胡说,他们是坏人,欺师灭祖,还要杀我灭口”
落笳微微一笑,向对方还个礼,道:“在下路过此地,不过是路见二位以多胜少有辱武林道义,才拔剑相助,请勿见怪”
姓彭的还欲与落笳周旋几句,姓宋的却不耐烦了。他今日被小姑娘连连说破心事,早就生了杀心,现在眼见横里杀出一人挡住自己,心下更加焦躁。
他刚才立在侧面,因此并未看到落笳一剑之下,已削去半个枪头,还以为自己的同门见色起意,下不了手。他口里一边嚷嚷:“老彭,与她废话个什么,还不快点动手?”一边大刀已砍下。
落笳已察觉背后动静,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招“雁回式”——这是江南雁荡门的看家本领——只是落笳在劲力上,又加上了本门的剑招特点。
本来雁荡门这一招意在绝地反击,因此出手讲究快狠准,一击之下,让对手在无所防备时陷入被动。落笳当初练习这一剑时,觉得此招过于平直,虽然爆发力强,却变化不多。于是在雁回式的基础上,将后半招的直劈加上一个翻掌,剑力行至一半突转,令对手防不胜防。只是外人没有仔细参详过的,难以看出其中细微变化,都只以为是雁回式。
果然那汉子猝然之间,大刀几乎脱手,踉跄几步。姓彭的眉头一皱,困惑的说:“敢问姑娘可是江南雁荡门下?”
落笳摇摇头:“在下不才,只是胡乱学了几招见笑了,却并非雁荡门下”
姓彭的见她语气婉转,有意掩过身份,只好再拱手道:“烦请姑娘高抬贵手,由在下处理门内事务”
还不待落笳表态,那小姑娘一把冲上来抱住落笳的手臂,垂泪央求道:“好姐姐,千万不要将我交给他们,他们肯定会杀了我的,我就没有机会去救我爹爹和大伙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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