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妃出事后,贴身的婢女尽数被发配卖入妓馆,唯有一人躲过留在了宫中,但已经被人拔了舌头,剜了眼睛,斩断十指,就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还活着。”
语方知眸子微动,手上的动作停了,指尖的水珠滴滴答答,浇得那朵白莲摇晃不止。
“去吧。”
如枯点点头,转身离去。
“小清!”语方知喊人,他想吃荷花酥了!
厢房的门开了,却不是小清,探进一颗头,先一阵讨好地笑,接着扭身挤入进门,那人抱着叠账本对语方知点头哈腰道:“少东家!”
语方知看他一眼,又转头拨弄摆在架子上招财的金蟾蜍:“秦老板怎么又来了?”
秦老板尴尬笑两声,硬着头皮道:“少东家,还是为同一件事,您往布行里加人的事,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啊?”
语方知揪下金蟾蜍嘴里的铜钱拿在手里把玩:“交账本的时间多宽限了三天,秦老板还是交不上来,上回我去店里看了,伙计在店里睡觉,仓库里还积压着前年的布料,秦老板我也不是非要赶你走,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秦老板自己忙不过来,我再给你添一个人,哪里不好了?”
添的是伙计就算了,添了个掌柜,以后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啊?秦老板几乎要声泪俱下,开始追忆跟在语万千手底下干的那些年,企图挑起语方知的怜悯,可语方知不爱听,挥手把铜钱扔回蟾蜍口中,翻身坐在窗户边上。
乐了,他瞧见一个熟人:“严大人!”
严大人下朝归来,一身绯色朝服显眼得很,语方知老远就瞧见了,乐呵呵地打招呼,自以为熟络,谁知道严辞镜根本不理他,头都不抬,慢悠悠地走了。
在洞中还守望相助呢!现在就形同陌路了?语方知从窗子上跳下来:“没劲。”掸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转身,看见身后还杵着人,惊讶道,“秦老板你怎么还没走?”
“少东家您看我说的那事……”
“你不走我可走了!”语方知摆摆手,没工夫再跟他周旋,推门离开,留下个秦老板抱着本账簿欲哭无泪。
一山不能容二虎,秦老板绝对不能接受店里还有别人,暗暗想着明日再去找一次少东家,他抱着账本下楼,远远看见前方的严大人,一个念头闪过!
未多犹豫,他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更啦!
第15章 吃宴
严大人跟少东家不对付,秦老板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严辞镜是户部掌税金的官吏,语方知那可是富甲一方的大商户,赚的钱越多,交的税也就越多,所以这两人的立场天生就不一样。
还有前阵子,就涨税那件事闹的,严大人和少东家的关系那必不可能好,可不是胡诌的,都是秦老板看在眼里的,当时在茶楼里两人见面跟仇人似的,少东家又多次挑衅,两人真打起来秦老板都不觉得稀奇。
再加上,秦老板自己看严辞镜就不怎么顺眼。
瞧这身朱红官服鲜艳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当了个芝麻大的小官!整天拉长个脸,当官就了不起啊?怎么就那么傲呢?!
秦老板远远跟着,瞧见严辞镜被人给拦了下来。
哎哟!做多坏事碰见仇家了吧?秦老板正等着那布衣男子给严辞镜一顿招呼,没想到那人从袖中抽出张写满了字的纸。
看样子是个书生吧?秦老板知道的,这叫干谒,学子拿自己的文章给有学问的人帮忙指点,这很常见,一来能学子能知道自己的水平,二来也能给被问的人带来好名声,所以会试前干谒的人不少。
可这严辞镜看也没看就还给了那书生,书生还发愣,严辞镜已经走出好远了!
好嘛!可真傲!
秦老板继续跟,又看见一个白胖书生拦住了严辞镜,还是让他看文章,这次严辞镜竟然接了,还就在大街上当场看了起来。
秦老板正奇怪他前后的态度转变,就看见那书生拿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往严辞镜袖中塞,沉得严辞镜宽大的袖口愣是被压长了。
全明白了!秦老板转身离开,连骂了好几声“狗官”!
语方知可不知道秦老板这么为自己打抱不平,正在家中的小院里吃酥饼呢。
彩绘雕的贵妃榻,亭台水榭引的活水,奇珍异草全晔城少有,屋内更是一水的楠木家具,紫檀屏风,盗贼见了都要笑岔气,语方知却一点都不满意,嚼着半块荷花酥跟浮云干瞪眼,耍他那富贵少爷的臭脾气。
“少爷!谁知道您最中意的那套宅子被官府收回了啊!这也是生气都没法子的事啊!也不知道那宅子好在哪,您非要住那。”小清瞧着自家少爷不开心,劝道。
“家具摆件都是成批买的,顶多是位置不一样,您怎么会不满意呢?”
语方知嫌弃道:“废话太多!”
小清沉默了一会,继续叨叨:“就在隔壁,要不晚上咱们钻狗洞过去看看,饱饱眼福?”
“要钻你自己钻!”
小清想了会,蹲在贵妃榻旁,贴近语方知的耳朵,转溜两只眼睛,小声道:“少爷,我听别人说,那宅子死过人——住着不吉利!”
语方知推了小清一把:“皇帝还都是在龙床上死的呢,你怎么不说龙床不唔!”
小清顾不得主仆有别,赶紧捂住语方知的嘴,惊恐道:“少爷这话可说不得!”
语方知瞪得小清把手拿开之后,朝小清伸手:“语万千寄来的信呢?拿给我看看?”
小清习惯了语方知喊老爷全名,点点头,从胸口掏出信递上去。
语方知躺在榻上,对着青天把信展开,信纸挺大的,眯眼一看,纸上就写了一行字:臭小子!给我滚回来!
语方知切了一声,把信丢给小清,轻巧地吐出两个字:“不回。”
小清:“少爷为什么不回去啊?”
语方知答:“还不是为了帮我爹管晔城的产业吗?你也看见了,那些烂账错账有多难处理,那些掌柜有多难对付。”
小清点点头,在江陵语方知就没少在语万千手底下帮忙,在晔城上手也很快,才几天就把手底下的掌柜教训得服服帖帖的,除了那个牛皮糖似的秦老板!
正想着,语方知从榻上起来了,纵身一跃翻上屋檐。
“少爷!您要去哪儿啊?”
“吃酒去!”
语方知确实是赴宴吃酒去了,还是跟谢玄一起。
丞相魏成之子魏威以广结有识之士为由,给朝堂上所有朝臣家中都递了名帖,入仕的、未入仕的,只要是有广结善缘之心的同龄人,皆可入宴,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还未参加科考就颇有名气的学子。
佳肴名觞,才子佳人,热闹非凡。
“嚯!好大的手笔!”语方知捏着柄刚买来折扇入场,全晔城最大的宴宾楼包下整整一楼,不过语方知见惯了大场面,觉得一般。
倒是谢玄像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乡下人,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嚯!这排场顶北境大军一个月的军饷!”
两人正瞧着,魏威就走过来了,身后跟着一大票人,魏威人高大结实,说话中气十足:“谢二公子好久不见,身边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语公子了吧?”
两人还没说话,魏威身后的人就跟着一通夸,说谢指挥使英武非凡、得大将军真传,说语公子一表人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谢玄是武官,只懂吨吨喝酒表谢意,语方知就不同了,把玩着手中折扇,漫不经心地感谢魏威邀请自己,顺便夸赞魏威家底殷实,饶是他自己,办这么大一场宴,也得掏出半年的入账。
魏威干笑两声,嘱咐完下人好生伺候着就走了。
魏威一走,其他人也跟着走,留下一个结了梁子的范直跟语方知干瞪眼,语方知也不恼火,“啪”打开手中扇面,露出一行烫金的大字,范直了差点气得掀桌。
扇面上写的正是:十有九人堪白眼。
语方知看见范直脸都气白了,简直乐死了,谢玄在旁边没看见扇子上的字,环顾了一圈,流露出没见过钱财的目光:“这一场宴真要糟蹋你家半年的入账啊?”
语方知淡淡道:“其实也就半天吧。”
“那你刚才那么说,岂不是在说丞相府库富可敌国?”
“有吗?我有这么说吗?”语方知不认,摇着街上三文钱买来的扇子落座去了。
未开宴前一团和气,开宴后落座的位置倒是有点泾渭分明的意思。
朝堂上,丞相魏成一派向来趾高气扬,只因丞相当年是托孤大臣,跟当今的太后是亲兄妹,是皇上的亲舅舅,再加上如今的皇后都是魏家人,这里一层外一层的关系没人敢质疑。
而副相张少秋一派中,大多是新帝继位后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有政绩的能臣,最是厌恶承祖上荫庇的权贵,两拨人在朝上没少针锋相对。
宴席上也窥得斗争的端倪,自然的分成了两拨人,连还没考试的书生都不能幸免,还未入仕就早早地站好了队。
语方知瞧着直摇头,“啪”一声翻转扇面,又露出另一行大字: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跟谢玄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哪边都不站。
他一介商贾凑什么热闹啊?而谢玄因着父亲和兄长的赫赫军功,哪边都不站自然有人上来巴结,所以也不去做那自讨没趣的事。
出乎意料的,这张最为冷清的桌子边上,又坐下一个人,那人对着他俩作揖,谦和有礼。
谢玄认得他,太傅毕知行之子毕守言:“听说毕公子正在家中准备考试,在这里见到倒是稀奇。”因着早年拨付军粮的事,毕知行出言帮过大将军,所以谢玄对毕家人颇有好感。
毕守言点点头:“家父也是担心我在房中成日读书闷坏了身子,这才让我出来走动走动。”他淡淡笑着,又朝语方知道,“语公子的折扇倒是有趣!”
见毕守言并没有讽刺厌恶之意,语方知乐道:“毕公子不觉得冒犯?”
毕守言道:“那倒是不会,这笔迹遒劲有力雄健洒脱,很是不错。”
“你既喜欢,拿走便是!”语方知把扇子丢去,毕守言也不推辞,道了声谢就收下了,不过他很快就离开了,说是这时辰家父也该从茶楼出来了,要去接应。
语方知没了折扇,挡不住想上来交好的人,嫌烦,问旁边的谢玄,是否也有人在茶楼等他去接应,谢玄苦着脸摇头,他也想走啊,让他一介武官跟人文绉绉地周旋,可难受了。
心不在焉地往窗外看去,正好瞧见远处一丛丛翻腾而起的黑烟:“着火了?”
语方知也跟着往窗外看,只见东边天际的云霞被那浓烟搅动失色,仔细看还能看见一小寸吞吐的火舌,这方向……
谢玄蹙眉:“火势渐大,军巡铺还未行动吗?”
语方知哼了一声,讽道:“军巡铺向来如此。”
作者有话说:
严大人出事了哈,所以没去吃酒——(求评求海星(≧?≦))
第16章 大火(上)
天色渐暗,浓烟将下沉的天色染成鸦色,天际边阴沉着,摇曳的火舌可怖,仿佛要鲸吞掉这晔城一角,空气中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浓,稚儿害怕,吱哇乱叫着躲进大人怀中。
火势没有减缓的趋势,很多人都驻足引颈观看,不时发出惊叹声。
语方知在人群中穿梭,半张硬朗的脸映着冲天的火光,但他脸上毫无血色,满是凝重,他已然察觉出不对来。
“啊呀真是活该!狗官,烧死最好!”语方知听见买烧饼的摊贩很是愤慨。
可有人又说:“烧了一片啊!死的不止一个人啊!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语方知叫这悲戚的一声滞了呼吸,耳中似乎响起求救、哭嚎和尖叫,声声撕裂绝望,叫他惊出了一手的汗。
“已是承昼年……”
他突然说了一句,像是慰藉,可额角冒出了冷汗,豆大的落了一滴,在落地瞬间,语方知疾步跑了起来,像是在追赶什么。
“主子!”如枯出现在语方知身侧,速度太快,他差点追不上,“火势是从严辞镜家中起的,未得控制,现在已经往福庆大街蔓延。”
“军巡铺呢?”语方知三步上了房顶,入目皆是红彤彤的一片,晔城东北角已经陷入了火海之中。
“军巡铺已经到了,但全都赶往丞相府去了。”
语方知冷笑:“火在最东头起,军巡铺全去了火势最弱的西头。”又问,“严辞镜呢?”
“不知。”如枯想着火势这么大,严辞镜还在屋里,只怕早就烧成骨架了,不必管了,哪成想一抬头,语方知的身影只剩一小点了。
语方知赶到的时候,严辞镜的家宅外已经围了一圈人。
“哎呀!火势那么大,军巡铺都不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啊?你跪我们也没用啊!”
“是啊,没准严大人早就跑出来了,现在没出来那肯定是没了啊。”
“哎哎哎——拉住他!”
语方知看见一群人正阻着一个带小帽的男子往里冲,估计是严辞镜家中的小厮,语方知奔过去,拉住他问:“你家大人没出来?”
那小厮哭崩了一张脸,呜呜地摇头,张着嘴说不出话,语方知烦道:“吱声啊!”
旁边的大爷怵这突然跑来的高大男人,但还是壮着胆子解释道:“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突然从人群后冲来一个人,抱着水桶就往宅子里冲,被制住,水桶摔在一边,他大喊:“让我进去!我家大人还在里面!让我进去!”
语方知揪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你家主子还在,你就敢一个人跑出来?!”
那男子悔不当初:“我跟弟弟去买菜,回来就看见家中着了火,可他们不让我去!非说大人已经没了!我不信,让我进去——”边喊着边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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