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语方知仰着脸冲他笑,带着他在危机四伏的内宫中奔逃……
定是他被当头的烈日晒得头昏,才会觉得他的前路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昏暗。
一路上,不断有宫女太监朝着冷宫的方向惊呼,他们一概无视,顺利地出了内廷。
可惜……刚走两步就被截住。
“站住!”
语方知和严辞镜立刻躬身遮脸,又从怀中摸出之前偷来的木牌,等着被盘查。
“抬起脸来!”
语方知心里咯噔一下,在他犹豫间,对方又喊了句:“我让你们把头抬起来!”
对方腰间配有长剑,语方知没办法,只好站直身体,抬头,露出官帽下一张嬉笑的脸: “谢指挥使,又碰见您了。”
谢玄有如头顶响了个焦雷,指着语方知老半天憋不出话,又颤着指头指着他身后半遮脸的内官:“这位不会是严大人吧?”
人家都点名了,严辞镜也不好藏着掖着,抬头,跟恨铁不成刚地谢玄对上了眼。
见状,谢玄难掩激愤:“严大人!语方知胡闹,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如果我没看错,你们刚刚是从内廷跑出来吧?”
见两人不否认,谢玄望着内廷里的浓烟滚滚,差点两眼一黑翻过去:“……这火不会也是你们放的吧?”
严辞镜面不改色:“非也。”
语方知倒是意外,没想到严辞镜也会撒谎,不过让严辞镜来撒谎比他撒谎更有可信度,他已经看见谢玄脸上的铁青退了不少。
谢玄上上下下打量严辞镜这身颇为合适的内官打扮,还是难以接受:“朝臣不得私入内宫,严大人不知道吗?”
语方知辩解道:“就是进去瞧瞧,没干别的。”
“你还想干什么别的?!”谢玄脸色又不好了,指着语方知又要说,想起件事,转头对严辞镜道:“严大人,雷指挥使在偏殿等你,你现在就过去一趟吧。”
严辞镜眉心微蹙,迟疑地点点头。
谢玄道:“有关陈大人遇害一事,有人亲眼目睹你在陈大人出事前夕离席。”
严辞镜脸色有些苍白,低头沉思。
语方知笑道:“要我陪你去吗?”
谢玄不知道严辞镜此一去便是羊入虎口,挡住语方知:“你去捣什么乱?既然不是严大人动的手,去解释一下没什么吧?”
严辞镜点点头,转身离开。
谢玄还不忘提醒:“记得把衣服换了!”又一掌拍得语方知狂咳,“你们俩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
语方知笑:“很惊讶吗?”他自己也挺惊讶的。
谢玄点头,又大喊:“哎!你又去哪里?皇宫重地,乱跑可是要掉脑袋的!”
语方知一抹深蓝身影飞快卷走:“来都来了,我随便逛逛!”
严辞镜未进殿中,光听见殿中的吵嚷,也已经能想象出三堂会审的热闹景象来了。
雷应天携一众禁军高声道:“正巧今日刑部和大理寺都在,就请二位大人做主,为枉死的陈大人主持公道吧!”
张少秋冷哼一声:“还主持什么公道啊?你自己私底下问问魏相不就得了?”
魏成吹了两口茶,悠悠道:“张大人素日与陈大人交好,陈大人遇害,张大人痛心疾首是在情理之中,但有些话还是说不得的。”
郑朗接道:“张大人请慎言!”
张少秋冷笑:“慎言?!”
刑部尚书见这场面极为熟悉,不就是每日朝会上必定会上演的争执场面吗?擦擦冷汗,赶紧出来打圆场:“雷指挥使,严大人可来了?来了就让赶紧让他进来吧!”
严辞镜换回官服,暂且收住在内宫的所见所闻,面上如平日一般,一丝不苟,目不斜视。
“下官严辞镜见过各位大人,不知叫下官来所为何事?”
陈开洋确实不是严辞镜所杀,所以他面沉如水,可架不住心里没底的人胆战心惊。
只见在前面站着的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大喊:“是,大人!就是这位严大人!奴才曾在事发前见严大人在偏殿附近走动!”
严辞镜目光锐利,冷冷地盯着面前这个曾给他传话的方脸太监。
刑部尚书大喊:“严大人,这奴才所说是否属实?”
那方脸内官两股战战,分明是被人授意诬陷他。
对方有备而来,而严辞镜确实是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御苑,一路上见到的太监也不止一个,他抵赖不得,再看旁边坐着的郑朗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对方的筹码绝对不止这么一个太监。
果然,又有一名太监出来指认:“严大人进宫时穿的官服并非是这套绿色的,原是红色的,想必是沾了血,特意换下……”
人证物证俱在,但严辞镜绝对不能认:“下官换了衣服是因为在开宴前旧伤复发,血污了官服,恐殿前失仪,况且下官没有理由杀害陈大人!”
雷应天厉声道:“那严大人为何出现在偏殿?”
严辞镜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郑朗,此刻郑朗一改往日的熟视无睹,那双浊目中迸射出恶狠狠的凶光,似是警告和威胁。
严辞镜心中了然,抖出郑朗免不了被他倒打一耙,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能怎样?偏殿逃过一劫以为就能高枕无忧,没想到还有后手。
“下官不胜酒力,便想去清净的偏殿休息,但见偏殿大门虚掩着,便想着离开,并未进入殿中。”
刑部尚书道:“你说的这些,谁能替你证明?”
严辞镜心下一惊,除了语方知没有任何人能替他证明!
郑朗已然消了耐心:“严辞镜胆大妄为杀死陈大人,来人拿他下狱!”
声音铿锵,仿佛严辞镜的罪名板上钉钉,难以抵赖,而殿中禁军已经上前,团团围住了严辞镜。
“郑大人未免太心急了些,此事还有很多疑点。”
郑朗意有所指:“张大人有所不知,若不快些将这罪臣拿下,恐有心人拿陈大人一事做文章,污了无辜者的声名!”
大理寺卿傅淳缓缓道:“严侍郎确实没有理由杀害陈大人。”
郑朗硬气道:“两人私下结怨也未可知,现在看来,严辞镜的嫌疑最大,若是傅大人有疑,等到刑部审完案卷送到大理寺复核的时候再提吧!”
严辞镜汗涔涔,一双清目难掩惊色。
殿中坐着数人,魏成一派死了心要把他打成罪人,张少秋跟魏成作对不代表真心帮自己说话,堂中清醒的傅淳也因职权所限,不能多加干涉刑部申案。
刑部尚书跟魏成素日交好,而自己进了刑部……严辞镜看着禁军按在长刀上的手,知道自己进了刑部只有屈打成招的份。
他绝不能背负这条人命!
严辞镜退了一步,宽袖中抖落一件小物,不偏不倚,滚落在魏成脚边,正好被看了个正着。
严辞镜的手臂已经被一名禁军握住!
魏成在此时大喊:“且慢!”
同时屋外响起太监的报音:“瑞王殿下到——”
作者有话说:
忙完这阵会恢复规律更新,抱歉抱歉!晚安!爱大家!
第33章 宫宴九
“瑞王殿下到——”
殿中所有人脸色微变,皆不知瑞王在此时赶来是何用意。
严辞镜右手被身前的禁军握紧,他挣了挣,没挣脱,抬眼看去,眼中惊色难掩,不久前内官还扮得出神入化的语方知,现在竟然换了身甲胄混入禁军!
真是胆大如斗!
严辞镜飞快在他带笑的硬朗面庞上扫过,跟他对上眼了,不挣扎了,语方知也很快便松了他的手,两人一齐跟着众人,朝进门的瑞王行礼。
“瑞王殿下。”
“不必拘礼,都坐下吧,咳咳——”
瑞王坐在轮椅上,由着近侍推进来。
大约是紧赶来的,一路上没少吹风,吹得他眼梢微红,嘴唇发白,衣袖遮面轻咳几声,细瘦的指头从厚衣中伸出,接过近侍递来的参汤含了一口才勉强缓过劲来。
张少秋道:“瑞王身体不便,有事吩咐让人传信便是,来回奔波少不得吹风受累,若是因此伤了身,让老臣如何自处啊?”
“是啊,瑞王殿下要保重身体!”
“瑞王殿下不可太过操劳……”
瑞王在众臣的礼让下坐了上座,一双疲惫的眼睛难掩动容:“谢各位大人体恤,只是这件事事关人命,本王不得不亲自前来。”
瑞王说话时,和煦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严辞镜,。
郑朗捕捉到瑞王的眼神,有了种不好的预感:“王爷请说。”
瑞王缓缓道:“不瞒各位,本王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严大人。”
严辞镜忙跪下作揖,一言不发。
瑞王对雷应天道:“让你的人都退下吧,严大人是无辜的。”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郑朗面露不忿,却也不敢出声制止,刑部尚书见魏成不动声色,顿时没了主意,垂首沉默着,最后是张少秋道:“雷大人,还不赶紧让你的人退下?”
雷应天只好照做。
人一撤,严辞镜还跪着,傅淳问道:“王爷说严大人无辜,可是知道了什么?”
“傅大人别误会,”瑞王解释道,“本王并不知道凶手是谁,只是事发前我曾在偏殿见过严大人。”瑞王三言两语解释:自己因为身体不适提前退场,路过偏殿的时候,跟后来的严大人聊了几句,之后便目送严大人离开了。
“严大人礼数周到,也并未在本王面前露出惊慌之态,想必不是那等穷凶恶极之徒。”
瑞王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刑部尚书只好说其中有误会,误会解开了就好,眼睁睁看着严辞镜从地上站起来,在末席入座。
严辞镜从前一刻的阶下囚复了朝廷命官的荣光,郑朗恨得牙痒痒,却也不得不忍下来,毕恭毕敬地送走瑞王。
瑞王一走,张少秋便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太监:“说吧?为何诬陷严大人?”
方脸太监头深深埋在地上:“奴才……奴才……”
郑朗当场表演变脸,矛头转向了两个奴才,啐一口:“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妖言惑众!竟然敢污蔑朝廷命官?”
“小心——”
不知谁喊了一句,突然见一个禁军飞快上前,对着那太监踹了一脚,踹得他啪嗒仰躺在地上,面如死灰,七窍流血。
“死、死了?”
禁军伸手一探,果真一点鼻息都没有了,再回过头来推另一个跪坐的太监,只轻轻一碰,那人便软倒在地上,也是七窍流血之症。
满殿愕然。
张少秋抖着两根手指:“这、这这……”
雷应天带人把两个内官抬下去:“各位大人莫怕,定是这两人合谋杀死了陈大人,又合力诬陷严大人,见计谋败露,吞毒自尽。”
刑部尚书已得了魏成的眼色,宣布此事暂了。
一场闹剧看完,众人纷纷离席,严辞镜也告辞离开。
殿内血迹未干,闻起来刺鼻腥臭,众人皆掩鼻憋气,严辞镜离得最近,也属他最镇定,转身,抻手拢好官袍的宽袖,大步朝殿外走去。
背后数道目光,严辞镜一概无视。
大庭广众,郑朗不便凑去跟魏成说小话,也随着其他人离席,很快堂中只剩下魏成。
他目光沉沉地往椅子底下扫了一眼。
临走的张少秋捕捉到了,也跟着伸长脖子去看,还挥手让太监去捡。
原来是个小布袋,袋中装着几粒碎银子,布袋底下方方正正绣了个“魏”字。
他递给魏成:“魏相的东西,可得揣好了。”
魏成突然笑了:“小袋装些打赏用的碎银,行的方便,不知怎么掉了,多谢张大人。”接过,紧紧捏在手心。他想不通,这个布袋怎么会从严辞镜袖中跌落。
不知道瑞王怎么会跟严辞镜有关系,不过幸好瑞王来得及时,要不然严辞镜揣着一个绣着自己名字的小袋落罪,难保不被人怀疑陈开洋之死跟他魏成有关。
这严辞镜……
魏成眯眼看着,远处,严辞镜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
宫门前。
语方知在一众出宫的官员中,一眼便瞧见了严辞镜的身影。
“两名太监把毒药藏在牙根旁,郑朗给了指示就吞毒自杀了。”
严辞镜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他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出宫的官员中,属严辞镜最出众,语方知道:“……严大人你差点就入狱了,还有心情关心我在哪里?”
“魏成不会轻易让我入狱的。”严辞镜淡淡道,“就算瑞王没有来。”
语方知轻笑:“这么肯定我会救你?”
严辞镜听到这话有片刻地发怔,瞥见语方知绷不住笑的嘴角,飞快抬眼扫他全身:“又想故技重施,哄我穿甲衣跟你胡闹吗?”
可语方知脸上的笑意已经飞快收敛干净,眼中晦暗不明地望向前方,严辞镜跟着往前看去,紧接着,身边一阵风掠过。
“瑞王来了,我先走一步。”
瑞王因为身体不便,皇上特赦他进出宫都可以乘车。
严辞镜在宫门前静静立着,等瑞王的马车徐徐在他身前停下,他缓缓行礼:“多谢瑞王殿下。”
车帘被掀起,露出瑞王温和带笑的脸,他道:“严大人特意等在此,是想知道本王为何帮你吧?”
严辞镜点头称是。
事发时瑞王根本不在偏殿,而他也确确实实进了偏殿,瑞王撒谎,帮他瞒过了所有人,他想不出瑞王帮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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