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因为身体原因,并不多涉朝政,就算涉,他严辞镜也只是一粒没实权的小官,实在不值得瑞王费心搭救。
对此,瑞王解释道:“非是我要帮你,是我那单纯善良的妹妹。”
严辞镜惊讶:“昭和公主?”
“是,”瑞王无奈道,“昭和对你一直有愧,今天听闻你陷入了困境,拜托我一定要帮你一把。”严辞镜跟昭和公主的事没人不知道,瑞王以为他这么说会让严辞镜难堪,但没想到他短暂惊讶过后,很快便恢复了沉静。
“烦请瑞王替下官谢过昭和公主,他日公主若是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瑞王应下,放了车帘,催车马离开,严辞镜恭送瑞王。
严辞镜最后一个离开,身后两扇宫门慢慢合拢,回首远眺,天际被下沉的金轮染出赤红辉光,哪里还能见到翻滚的浓烟?
“嘭——”宫门关闭。
宫外,严辞镜步履不停,难掩一丝离宫的轻松。
宫内,层层殿门被推开,宫女跪在太后身前,低声道:“冷宫里的东西,被烧死了。”
手中佛珠咯吱,太后无声地笑:“皇儿登基的时候她就该死,留她够久了……”
宫女跪在地上不敢动弹,殿内佛像慈眉善目,但她却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永康大街上,烈马嘶鸣,铁蹄扬尘,行人纷纷避让,严辞镜也随着人流躲避。
“驾!”
这声高喝响亮带笑,顽劣程度如此熟悉,严辞镜回头便是扑面的一阵疾风,鬓角碎发被吹得飞扬,他不得不眯起眼,看清了纵马之人伸出的一只手。
“上来!”
严辞镜没理,转身,刚迈出一步便被锢紧了腰,身体一轻,竟被那纨绔揽腰抱上了马。
他骂:“语方知!”
语方知马鞭狠甩而下,纵声大笑:“严大人,坐稳了!”
马儿飞奔颠簸,后背贴着语方知前胸磨蹭,严辞镜极为不适,但见语方知没有要放他下来的意思,只好暂时忍下来,留意沿途的景,看看语方知到底要带他去哪儿。
乾元节没过,宫中惨案也不会在此时传开,晚上才是百姓欢庆的重头戏。
长街搭起的台子上,绫罗神仙酣歌醉舞,迷得过路的酒鬼跌碎了牙,杂耍艺人头顶瓷瓶,叠起一座八宝楼换一阵高呼,台下提灯的稚童乱跑撞进姑娘怀中,散乱一袖的红香。
马停在了高处。
身侧便是女眷许愿的垂金树,顾不得语方知带他策马的用意,严辞镜已经被这树吸引了。
一张张红纸翻去,发现皆是些锦瑟和鸣、白头偕老的祈愿,撤了手,指腹却被红纸染得殷红。
还在搓手指的染料,便听到语方知叫他抬头,严辞镜照做,一抬头便被漫天的花灯迷了眼。
粉纸糊的灯罩,笼住一盏烛火便能飞天,灯罩上笔走龙蛇一行字,严辞镜跟着念:“这一个是但愿人长久。”
“那一个是天不老,情难绝。”
严辞镜声音很轻,凝着股朗月清风的轻盈,语方知却道:“怎的乾元节也写这些粘牙的词?”
不止,语方知还在树后的隐蔽处瞧见了些不该看的,只因他们所在的地方在高处,树底下什么情状都看的一清二楚,他别开眼,怪道:
“莫不是我记错了日子?今天不是乾元节,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转脸过来看,严辞镜半张脸都被鹅黄的孔明灯浸润出绰约风姿,眼皮半垂着,薄唇抿起,一幅老僧入定的样子。
两人共骑一匹马,语方知就在他身后,凑头上前就能看见严辞镜手里抓着的孔明灯。
写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知他抓了有多久,连语方知的颊面上都被里头的孤烛温热了,烛影晃动间,语方知无声苦笑,两茫茫?生死相隔的又何止十年?
不经想的,再想就要在这花炮轰雷的喧闹夜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情绪来。
语方知别开眼:“再不放手,纸就要烧了。”
严辞镜呼出一口气,手松开,但还托在底部,怕满纸的思念飘不上天,送不到远方。
夜风起,不一会,漫天的孔明灯便化为夜幕里的一瞬光,斑斑点点,分不清是灯还是星。
此时无话,胯下的马儿乖巧,哼气的动静很小,静守着马上两人难得的无言。
先是严辞镜开口:“走吧。”
语方知牵起缰绳,刚要夹紧马腹部,只见马头前转悠出一个半大的孩童。
胸前抱着一捆桃枝,童音稚嫩:“公子,可愿为您的仙妻买上几枝?”
孩童不过六七岁,鼠尾辫,额间点红,笑盈盈一张红透的脸蛋,拦了路语方知也不忍苛责,还扑哧笑出了声,笑得严辞镜拽紧了缰绳道:“不必!”
声儿刻意压低压沉,暗里要孩童好好辨一辨,他才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妻!
语方知见他窘迫更是好笑,乐趣千金难买,几束桃枝值几个钱?干脆抛下银子全都要了!
桃枝硬塞进严辞镜怀中,语方知夹紧马腹飞驰而去,大笑:“不是夫人就不能买了么!”
孩童抓着银子放在口中咬,嬉笑几声又循着花香回头,不明白,怎的有人穿绿袍子也如仙子般好看?真是看走眼了么?是个男子?
作者有话说:
更啦!晚安晚安!
第34 夜探严府章 上
语方知坐在窗台边上,往茶楼下望去,瞧见了好些眼熟的考生结伴出行,听声儿都是在讨论明日的放榜,没人关心陈大人府上发丧的事。
陈开洋死得巧,乾元节上一刀毙命对帝王家是奇耻大辱,发丧都不能高调,饭后谈资都算不上,还不如放榜的消息火热。
语方知也不大关注,人又不是他杀的,嗤笑一声便过了,继续看街景。
一眼扫到个熟人,语方知定睛一看,王羽没错。
这小子满面春光,笑盈盈地进了家胭脂铺子,全然没有放榜前考生该有的焦虑和紧张。
语方知瞧得有趣,却也没有入了神耽误事。
“明日便是放榜的日子,都准备好了?”
如枯道:“按照主子的吩咐,先前到各处兜售考题的兄弟都低调行事,余下几人明日会扮作学子,混入人群中看榜。”
语方知点点头,转眼又看见了裴远棠。他正在跟旁人说话,不时抬袖口起来抹汗,笑容勉强,看上去是揭榜前该有的坐立不安,看得语方知默默转了身子,朝如枯挥手。
“挑些机灵的兄弟去。”
如枯点头:“挑了手底下最能咋呼的,不怕掀不起浪来。”
语方知:“那明日我就等着抓一手香瓜子看戏了。”
会试相关已经交代完毕,如枯还跪在原地,看着呆愣愣,语方知皱眉:“有话就直说吧。”
如枯闻言浑身紧绷,咽了把口水,硬着头皮道:“主子,之前负责盯梢严辞镜的弟兄昨日想起了一件事。”
“严辞镜家宅起火……布行老板纵火后,曾有魏狗的人在附近徘徊。”
“知道了,下去吧。”
如枯脊背僵硬:“魏狗的人在严辞镜家宅墙根下倒了火油,火势这才飞快蔓延起来!”
语方知霎时目光如炬,寒声道:“为何现在才交代?!”
‘只因……’如枯头垂得更低,“只因主子从火中救下了严辞镜后,没再继续吩咐盯梢严辞镜,属下以为严辞镜已经没有用了,也就没有及时问……”
“没有用?”语方知怒极反笑,周身迸出的摄人气势让如枯难以招架,如枯利索磕头:“此事是属下考虑不周,即刻便去领罚!”
“火鞭百下。”
“是!”
如枯领罚离开,语方知也没了喝茶的闲情,很快便离开了。
天幕渐沉,掩住屋檐上,语方知急速翻走的身影,夜色转凉,一双深邃眉目也淬了寒冰,硬朗脸庞像是被冻住一般,唯有心思活络。
原以为严辞镜在魏成手底下混得如鱼得水,宫宴上严辞镜先手给魏成下毒,语方知也没想太多,猜测是严辞镜假意投敌太久,耐不住性子才发狠把事情做绝,后来亲眼见到严辞镜差点被扣上刺杀朝臣的黑锅,才终于察觉他也不过是魏成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方才如枯的话如同天雷,惊醒梦中人。
原来早在火难之前,魏成就有了弃棋的想法,既然不打算继续用下去,是决计不会给严辞镜会试主考官的身份的。
那么在之前的短短一段时间里,魏成是因为什么对严辞镜起了疑心,想要将计就计将他抹杀?
而严辞镜在宫宴前,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才会想抢占先机亲手杀了魏成。
而最让语方知后知后觉感到震惊的,是严辞镜一开始对他的态度……
语方知利索翻进了自家的后院内,正好看见小清正打着灯笼,带着几个家奴往院墙边上走。
“院墙边上的海棠,瞧见没?铲了吧,少爷说不喜欢。”
“谁说我不喜欢?”语方知大步跨进院子,挥退众人,“这海棠我又看顺眼了,不许铲。”
小清哎哟一声,大叫:“少爷您可回来了!去了一天了,也不让我跟着,饿不饿,还是先更衣?”
语方知看着差点惨遭摧残的海棠,笑道:“饿狠了,去端饭食来。”
小清点点头离开。
语方知还站着不动。
院中栽种的白昙粉樱哪一种不比这海棠烂漫?可他就爱盯着墙上海棠团簇的影儿瞧。
院中各处都挂高了灯笼,但毕竟不是白天,看不清海棠流火般的花色,语方知作罢,转身离开,没回房等饭食,纵身翻去了隔壁严府。
偌大严府也就三人,语方知一路上都没看见人,只有西厢房的火烛还在跳动。
窗户没关紧。
语方知凑近了,先是淡淡的馨香入鼻,原来那日塞进严辞镜怀中的桃枝被他摆在了窗边,再是严辞镜伤疤纵横的后背入眼,原来严辞镜身后的伤势还很严重。
一阵疾风掠过,桃花落了几瓣。
床边火烛闪烁跳动,严辞镜警惕转身:“谁?!”
还没看清人脸,手中的膏药便被抢走,连带着身子都被扳正。
“上药不方便为什么不让别人来?”语方知借着火烛仔细看他后背的伤疤。
严辞镜不太习惯被人看,扯着轻薄里衣要盖上:“被阿砚看见伤口裂开了又要哭。”
语方知拉下他盖至后背一半的里衣:“你这是家里带着两个小厮,还是供了两个主子?就寝不让他们值夜,上药也不劳他们动手。”
再扯里衣就要被撕碎了,严辞镜只好作罢,撑着身子不动:“那你是来替他们值夜、上药的么?”
一泼黑发滑落,被语方知手快抓住,别至严辞镜前胸,完全露出他整个细瘦的肩背。
语方知没有说话,纱布沾了药粉,往他后腰处裂开的鲜红血肉上抹。
严辞镜微微吃痛,两片肩胛骨高高凸起。
药粉刚被抹上,就被冒出的冷汗浸湿,语方知冷冷道:“后背的血崩是你自己撞的吧?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是真狠,严辞镜都有点后悔了,因为痛楚实在折磨人,刺痛难捱,他的薄唇发白,说话都吃力:“语公子蓄意夜闯府上,专门来取笑?”
“取笑?”语方知手上的动作也不含糊,纱布利索撕开缠背,“我夜闯严府,就是为了偷瞧你这楚腰纤背,如何?”
嘴上臊白人,讨打得很,手上的动作却轻,比自己缠得更妥帖合适,严辞镜垂眸深思了会,决定先不与他置气。
语方知把纱布药膏搁桌上:“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我稀罕看你这把瘦骨头?”
严辞镜忍不住了:“何时离开?”
没想到语方知脸皮比城墙厚:“我大晚上饭都不吃,翻进你府中帮你上药,一口水不给就赶人?严大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不待翻墙过来的客。”严辞镜说着就要把里衣拉好,猝不及防被语方知一把拉下,“你!”
拉衣服还不够,竟然还要扒他的裤!严辞镜翻身一脚踹去,被捉住了脚腕子。
语方知松了手,嬉笑着解释:“我看走眼了!大人后腰上的胎记跟我幼时的玩伴一样。”
严辞镜才不信他胡诌:“我后腰上没有胎记。”冷脸赶人,“走。”
三番几次被驱逐,语方知也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说走就走,只不过起身的时候幅度大了些,袖口中摔出的东西叮当作响。
两人同时低头。
地上,白玉荷簪闪着冰冷青光。
作者有话说:
一堵墙语方知真的没在怕的,想翻就翻了,严辞镜也是,知道自己家狗洞没填,隔墙又矮,也不搞点防狼措施什么的.......(明天更!晚安晚安!)
第35 夜探严府章 下
语方知今晚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宫宴一事,现在荷簪一出,他更挪不动步子,他跟严辞镜,还有很多“账”没有算清。
严辞镜也心知肚明,没再竭力赶他走。
也是因为这血迹洗净的荷簪显现,方才两人上药时的友好气氛消散殆尽,室内火烛的温热已不及窗外残月的清冷蔓延得快。
严辞镜起身,拢着宽松单薄的里衣,移步至窗边关窗。
语方知就站在他身后。
严辞镜消瘦的身影在月光下一览无余,薄衫轻覆,肩骨微凸,手臂纤长,身姿挺拔,但这对于语方知来说,还是略显单薄了些。
这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子,逞什么能要在官场中沉浮?还要亲手了结只手遮天的大仇敌?
“严大人——”
语方知调侃的嘴角还未舒展便僵住,发了怔,晃了神,直盯着严辞镜转过来的面庞瞧,窗纸拦不住月光,那半张眉目深刻脸上凝着层莹黄的亮,这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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