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派去灭口郑朗的死尸回禀,当时郑朗的牢门外,站着一个人。”
另一边,毕府也不安宁。
毕知行在房中接待了一个怎么也没想到的不速之客。
此人着夜行衣深夜来访,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只因他的身份易招来祸端。
毕知行在朝数年,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却也不得不在此人进屋时,惊掉了手中的书册。
“你是夏……”
夏长嬴帮他把书捡起:“毕大人别来无恙。”虽是客,却极为主动的关上了窗,插好了门闩,这一番不知礼的举动做完了,他双膝跪地:
“许久未见,晚生夏长嬴有一事相求。”
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不够叙旧,十几年来的沧海桑田也不是短时间内能理清,夏长嬴说清楚了事情就走了,只留毕知行对着敞开的大门,细想着陈年旧事叹了又叹。
窗外夜虫嘶鸣,惊断了毕知行的思绪,深夜凉风袭人,毕知行年事已高经不住久吹,起身关门打算就寝。
忽的一阵风扑面,毕知行眼前一黑,捂着胸口倒退一步,待看清逆光之人的容貌,松了气,大骂:“要去给你父母亲上香也要早些,这个时辰有些折磨人了。”
语方知顾不得擦去鬓角细汗,急道:“星夜来访,镜元是有一事相求!”
又是有事相求?怎么都凑在一起了?毕知行问:“何事,说罢?”
语方知作揖:“想求毕大人救一救因科举泄题案入狱的户部侍郎,严辞镜。”
毕知行“咳”了一声。
语方知不懂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赶紧道:“我已想好了一个法子,既能救他,也不会让旁人怀疑毕大人跟案子有关。”
毕知行没憋住,道:“怎么又是严辞镜?”巧了这不是?刚送走一个为严辞镜来的,又迎来一个为严辞镜来的,这严辞镜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都要保他?
语方知:“嗯?”
“没什么!有事进来说吧。”毕知行拉他进门说话。
语方知发现了毕大人房中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但没细想,不知道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求得了毕知行的应允,自己这一趟算是白来。
毕知行自然是不会多言别的,点点头答应了语方知的法子,又见他一身的热汗,猜他今夜奔走频繁,不由地嘱咐一句:
“科举一案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我知你为了报仇,必会牵涉其中,只是你虽聪慧过人,但对方也不容小觑,万事小心。”
语方知满口答应,说是会小心行事,刚出了毕府就忘了。此人常年在刀尖上行走,仗着一身高强武艺“胡作非为”,此时又翻进了大理寺的牢狱。
大理寺内灯火通明,刑部和御史台的人都来了,都聚在前厅,跟着仵作查验郑朗的尸体。
隐在暗处的语方知觉得奇怪,验尸便验尸了,怎么把侍卫都赶出大厅?
难道是被听去些什么?
不过也正好遂了语方知的意,厅中守卫不严,他来去也方便些。
语方知凑近便听见杨训在说话。
“傅大人,人是死在你的地界,只怕是不好交代啊!”
徐文也劝:“凶手跑得无影无踪,追又追不上,这皇上一问起来……”
后来傅淳怎么答,语方知没听见,因为他迫不及待去了监牢。
严辞镜最终能不能出狱谁也说不准,只得了毕知行的应允,并不能真的保证万事大吉,语方知本不该提前来告知严辞镜。
但他就是按捺不住,想让严辞镜宽心。
严辞镜正侧躺在木板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语方知见他目光清明,知道他没睡着:“大人不必惊慌。”
严辞镜不动,看见语方知手上的动作,出声制止:“有事就说吧,不必进来了。”门外锁链碰撞声停了,他又道,“郑朗出事,狱卒都围在他的牢房外,没人过来,想说什么都没人听见。”
语方知这才作罢,隔着铁杆,他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是伤口裂了吗?”
严辞镜掀开黑色斗篷:“不是我,是郑朗的。”
这时候谁还管郑朗?语方知道:“狱中治伤施展不开,很快就能出去了,到时请大夫上门好好医治,不会让你留疤。”
严辞镜情绪很淡:“好。”
语方知问:“大人可是不信?不信你能出去?我答应了要帮你,必然不会食言。”
“不用。”
“什么?”
严辞镜撑着手臂坐起来,叠好盖在身上的斗篷,牵动手上的锁链一阵响动,他轻轻地说:“不用麻烦。”
语方知哪里察觉不出他的刻意疏离:“科举泄题案有我的手笔,救你出狱是我自愿的,你不用介怀。”
严辞镜声音很凉:“郑朗的事,你已经帮了我大忙,接下来的事,就不要再管了。”
这话有如当头给语方知浇了一盆冷水,一路赶来的热气顷刻散尽,眼前的一层牢门竟然隔出天与地那么远的距离。
语方知不禁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严辞镜不答,只安静地坐着,脊背弯下来,仔细看还能看出轻薄的衣衫透出腰腹处,缠满绷带的痕迹,腿上还搭着沾血的斗篷。
他一直没有说话,垂着头,不在意窗外的月给他深刻的面容渡上一层冰冷的绒光,更不在意语方知是否真的能救他出去。
“郑朗的死只是开始,若你认为郑朗死了就可以从此消沉度日,也不该在这方寸大的牢狱。”
“不是。”
语方知听不进他无力的辩解,坚定道:“我说能救,那便一定能救。”
语方知后退两步,拖长的影子直延伸进牢狱中,说话声字字清晰传进牢中人的耳中:
“严辞镜,我在狱外等你。”
作者有话说:
语方知:我合理怀疑严辞镜坐牢做上瘾了。
(还是要出狱的啦!要不然恋爱没法谈。)
第43章 庆祝
第二次科举殿试结束,名次都出来了,泄题一案不能再拖,调查也已经明朗,结案书已经呈到御前,只因皇上重视,所以最后对涉案人员的处罚由皇上裁决。
杨训:“臣已经查出,泄题一案罪在郑朗,科考由礼部主持,他是礼部尚书,又是主考官,总领大权,考前私自泄题,考后人为定了名次,这一过程均有另外三位同考官和礼部官员的证词作证,受审的七位考生也都供认试题是由郑大人提供。”
“郑朗见此事败露,昨日在狱中自缢身亡。”
此言一出,堂中哗然,皇上面上的怒气都来不及收,唯有傅淳面色如常,暗道:这种谎话也只有杨训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实在是厉害。
魏成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开说过话,此刻站出来了,说两人共事多年,想不到郑朗会一时蒙了心智做出这样的事。
郑朗死了好处理,包括严辞镜在内的其余四位考官革职流放。
科举竟然出了这样的事,罚重些也好以儆效尤,皇上要点头,看见太傅满目愁容,忙问他有何看法。
毕知行面露厉色:“老臣听闻此案主犯严辞镜在主持科考时,罔顾法纪,懈怠渎职,此人手握为国选材的大权,在其位不谋其职,若是此事没有被揭发,选进些胸无点墨的草包,慕位苟安,贪利忘义,长久积弊难免动摇国本!”
后果严重,连皇上都担忧起来:“依毕卿来看,该当如何?”
毕知行高声道:“不可薄罚,该处极刑。”
本朝重律法,仁泰帝好施仁政,继位以来处极刑的罪犯极少,皇上有些犹豫。
御史徐文出列:“皇上有所不知,这严辞镜虽为主考官之一,但因郑朗专权跋扈,唯恐泄题一事败露,所以判卷填卷都支开严辞镜,私下还曾威逼恐吓,加上其余三位同考官都是郑朗的近属,得了他的授意,刻意排挤严辞镜,这才致使严辞镜难以行使考官之职,以渎职罪入狱。”
有大臣道:“严辞镜既已知晓其中门道,知情不报,理应严惩!”
傅淳道:“是,鞭笞三十,严辞镜至今还在牢里趴着。”
太傅发言,其余朝臣也都仗义执言,分成两派,一派主严惩,一派主薄罚,皇上被吵得脑壳疼,既然罪罚定不下来,那就先革职待查,其余涉案考官流放,涉事官员罚俸半年。
“退朝罢。”
科举泄题一案告一段落,宫中忙起宴请进士的琼林宴,宫外也有宴。
语方知出钱,如枯及手下的弟兄出力,烹牛宰羊,连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庆祝,好不快活。
好在都聚在人烟稀少的半山腰,没什么人看见,要不然旁人闻了不一定流哈喇子,但见了堆放在一起的短刀长剑,报官是肯定的。
最爱跟泥土打交道的下属“硕鼠”,笑嘻嘻地往荷叶鸡上抹泥,要做窑鸡,如枯刚训完两个拿信号弹当烟花放的下属,又去骂拿刀切肉的弟兄:“上次见你用这把刀杀了郑朗身边的狗腿!还不给我把刀换了!你让我们怎么吃?脏不脏?”
天色还没暗,这群人就闹将起来,嘻嘻哈哈闹了一阵,全羊全牛都烤好了,海碗中也都倒满了酒,众人围坐在一起吃宴。
天为幕,地为席,这帮杀人如麻的小子玩闹如三岁稚童。
语方知都认得:“栗子扮学子倒是像样,混在看榜的人里我差点没认出来。”
栗子说了:“追随主子之前,跟夫子学了好几年,后来家父得罪了魏家人,死了,这才断了学,要不然今日没准能在黄榜上找到我的名呢!”
栗子说完便低头吃肉,塞得嘴巴满满,语方知也跟着酸楚,不敢再问他,转头指着个喝得醉醺醺的:“小五你喝酒厉害,潜伏的功夫也厉害,郑朗那封落入魏成手里的信,就是你去放的。”
小五喝得脸红红的,一张嘴说话便是浓重的酒气:“主子不知,我凫水的功夫更厉害,那年我母亲带我到河边玩水,郑朗的儿子要轻薄我母亲,我母亲不从便被摁死在水中,当时我憋气潜在水中才逃过一劫。”
小五脸红眼睛不红,倒是有人听得偷偷抹起了泪,语方知不敢再问,又叫人把切好的肉拿来,哄众人多吃些,自己起身离开。
走远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来,许是自己在场有所顾忌,走了那帮小子才不管不顾地发泄起来。
他不会忘了,这些人追随他是为了什么,更不会忘了自己回到晔城是为了什么。
找的这处地方很好,打眼望去,疏烟淡日,整个晔城在傍晚时分显得很静谧平和,语方知干脆席地而坐,远望着城中不时飘起的炊烟。
手边摸到颗小石子,随手抛去,想象着面前是一片湖,小石子打着旋飞出去,会撞碎平静,会撞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主子。”如枯跟来,带着一股子肉香。
语方知循声回头,看见他手里端着盆切薄的肉。
如枯道:“切肉的弟兄知道主子从前都在江陵居住,饮食清淡,怕今日烤牛味道太重,不合您口味,特意留出一部分白切。”
语方知捻了两块入嘴,拍拍手,笑道:“我以前也是晔城人。”
如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语方知嚼完了肉,才慢慢说道:“严辞镜已经出狱了。”
“嗯。”
如枯跪地:“属下已经知道严辞镜是假意在魏成手下做事,主子救下严辞镜自有考量,如枯不应该百般阻止。”
若按年纪算,如枯比语方知大了不少,不是他质疑主子的能力,只是语方知刚及弱冠,他担心他太过感情用事。
严辞镜不若一般狗官,又是状元郎,自有其受人钦佩之处,如枯是怕语方知跟严辞镜牵扯太深,反误了正事,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语方知也知道之前如枯的阻拦,是因为报仇心切,他道:“与我们不共戴天的是魏成,其他无关的人不必牵扯进来。”这次的案子,严辞镜是无辜的。
语方知耐心解释,如枯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道:“主子救他也不是初次,那日火灾差点把自己也折进去,严大人一定有其过人之处,能让主子另眼相看。”
过人之处?语方知认真想着,严辞镜到底有什么让他另眼相待的呢?
状元郎才高八斗?又不需要跟他吟诗作对,无用无用!那温和谦逊?严辞镜可从没对他笑过……霞姿月韵?可他语方知也不爱以貌取人啊。
语方知想得入了神,如枯察言观色也没琢磨出主子在想什么,只道:“既是主子重视的人,属下也会多加注意。”
语方知不解:“重视?”
如枯认真答:“救严辞镜出狱,一直是主子一个人在出力奔走。”言外之意还不算重视吗?
语方知道:“救严辞镜确实是我个人的想法和行动,与你无干。”
如枯坚定道:“既已追随主子,便该任劳任怨,惟命是从。”
如枯喊话声大,把后边吃酒的弟兄都喊了过来,哗啦啦跪了一片,跟如枯承诺誓死追随,语方知被震得耳朵疼,挥手让他们起来,叫不动。
语方知大喝:“吃下去的是牛,生出的却是驴脾气,都起来拿酒,陪我喝上一碗!”
众人这才起身端酒。
撞碗声清脆,洒出的酒液将一方草地浸湿,有几个喝大的忘了规矩,去拉语方知,语方知灵巧躲开,跟如枯吩咐了一句便走了。
有弟兄问主子去哪儿,如枯如实答:“说是要去接严大人。”
严辞镜出狱的时候,正看见杜松兄弟俩在路边等候。两人看见他出来,忙奔过来扶着,杜松哽咽着喊了声大人,杜砚顶着俩红肿的核桃眼跟着。
严辞镜哭笑不得:“我不是好好的吗?没事。”
杜松不理他,让弟弟去把马车拉过来,扶着严辞镜上轿:“大人先上车,轿中铺了软垫,趴着也舒服些,阿砚你时刻盯着,大人有任何不适你就告诉我,家中已经请了大夫,赶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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