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方知想起如枯他们追随自己的缘由,点头称是。
严辞镜问:“你真的坚定寻仇,无论旁人怎么劝退都不动摇吗?”
语方知不犹豫:“是。”
严辞镜轻声道:“我也是一样。”
又抬眼看他:“我不劝你一笑泯恩仇,你也别阻止我手刃仇敌,好么?”
阖府上下没有点灯,前厅中一片漆黑,只有地上被雕窗分割的素净月光。
语方知没有答话,仅凭着零星的碎光捕捉到严辞镜坚毅冷峻的面容,夺目得叫人移不开眼。
语方知笑了笑:“既然已经决定不回头,又何必来问我?不怕贴了冷屁股?”
严辞镜眸光微动:“你与旁人,始终是不一样的。”
嗒——
屋檐滴下一粒水,落在墙角的积水中,晕开一圈圈浅浅的波纹。
话毕,人离开,前厅的木门关紧,对合的两扇门同撞在门槛上,震落屋檐上积蓄的水,滴滴答答连成珠串落个没完,地上积水的涟漪被打散,大珠小珠,振荡飞溅,一时难以平静。
前一晚不算冰释前嫌么?
语方知路过东院的时候没看见严辞镜,想着两人都已经心平气和说过话了,他已经不会再躲着自己了,就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远了东院,语方知扶着角门走进后院的园子里,曾被严辞镜霸占的贵妃榻上空空如也,他不来,那正好便宜语方知。
语方知横在榻上,差点被天上金轮晃瞎眼睛,用手一遮,想起昨晚在光线不足的屋子里看到的严辞镜。
还不算,还想起在叠翠楼,那间晦暗不明的小室里,被他压在地上的严辞镜。
不冷硬,也不脆弱,语方知说不清是什么样子,又深刻记得严辞镜那时的样子。
鼻尖触到他脸颊时,他会微微眯起眼,浓密的眼睫毛轻轻扇动,赤红的嘴唇缓缓呼吸,喉结上下滚动的模样,像是承受着苦楚,又像是忍着巨大的欢愉……
这是脱了官服、不需旁人唤大人的严辞镜。
自己想不够,语方知还要叫人来一起想。
“你叫杜砚是吧?”语方知朝树下的人影招手。
平时严辞镜的东院忙完了,杜松兄弟俩就会去找管家找些活做,管家看他俩勤劳又肯干,也不好拒绝,但也不敢真的安排重活,都是些简单的活计,知道杜砚喜欢后院,特意安排他浇花施肥。
此时杜砚正在浇花,听见语方知叫他,赶紧放下水壶,两手卷在衣摆处蹭了两下,小跑过来。
语方知问他:“你觉得你家大人怎么样?”
看见杜砚用手胡乱划着,语方知摆手:“我差点忘了,你说不了话,没事了,你去忙吧。”
杜砚想了想,转身跑走,不多时,双手捧着个什么东西跑回来,冲语方知笑。
语方知不解,狐疑看了他两眼,接着往他手心瞧去,一瞧便愣了。
杜砚手心中,护着一朵海棠,轻灵又鲜艳,还沾着露水。
好看,像晨光中一抹绯红的官服。
再看仿佛就会出现人脸,语方知别开眼,嘴里喃喃什么严辞镜又不是女子,拿花来做比不合适,又笑杜砚是不是喜欢严辞镜穿红袍做大官,跟着有肉汤喝什么的。
一面说,一面起身,晃荡出了院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远了又停,跑回院中问杜砚讨那朵海棠。
杜砚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花瓣,捧放在语方知手心。
语方知见他表情认真,笑他太过庄重,仿佛在交接稀世珍宝。
语方知走了,杜砚歪着脑袋目送,突然嘻嘻笑了起来,笑语方知只是表面嘴硬,瞧他把花拢进袖子的样子,明明也是爱花怜花的人。
走出院子,小清跟上来,亦步亦趋。
语方知奇怪:“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待会要去叠翠楼,你跟着我怎么为玉凤守身如玉?”
小清瘪嘴:“那我在叠翠楼门外等你。”
语方知也不是真的去叠翠楼,这么说是想撇下小清,结果小清还是要跟,只好无奈道:“叠翠楼姑娘要上街揽客的,你傻站在人家门前挡生意,人家以为你砸场呢!”
小清委屈:“少爷,您真的是去叠翠楼吗?”
语方知点点头:“当然!”
小清小声道:“少爷,我觉得您自从来了晔城就变了,老神出鬼没的,也不带着小清,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事,危不危险啊,出了事,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没事少咒你家少爷!”语方知绕过小清飞快跑走。
小清追了两步追不上,又抱怨:“跑这么快做什么?我还有话要说呢!哎算了,少爷不让提严大人,我就不提严大人的事了吧。”
小清不提,有人提,如枯就提了。
语方知从大门出来,拐了个弯就看见如枯压低帽檐跑了过来。
“主子,今日徐文邀了魏成在内的几位朝臣上门品茶,严大人也在。”
“嗯。”
“还有一事,江陵知府于今日抵达京城。”
京中没有传召不会突然进京,知府撂挑子不干了?语方知蹙眉:“江陵?出什么事了?”
如枯道:“还不知。”
语方知道:“知府大人我熟,待我亲自去问一问。”
如枯跟上:“那严大人处……”
“品茶能出什么事?不必管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49章 入局
徐府
“徐某有幸得了几两产自江陵的青茶,特请各位大人来我府中尝尝鲜。”徐文坐在魏成旁边,吩咐侍女上茶。
因科举一案被停职的范齐也在:“江陵青茶乃是贡品,今年不知怎么,量少了很多,入春以来头一盏便是在徐大人这里喝的。”
其余人纷纷附和:“好茶,实属难得。”
魏成放下茶杯,看着坐在尾座的严辞镜,道:“严大人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严辞镜,目光中有不解,有慕艳,更有嫉妒。不论严辞镜现在的境遇如何,他很快就会重回官场了,这是在场人能从魏成的态度中察觉到的。
严辞镜含了一口,道:“香气馥郁持久,汤色金黄明亮,好茶。”
有想攀附魏成的人开口夸严辞镜,说他风雅,是真正懂茶之人,其余人纷纷附和,严辞镜攀谈几句,又把话题引回到徐文的茶身上。
徐文笑道:“我对茶也只是略懂一二,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魏成道:“既然提到了风雅,有好茶,没有管弦丝竹之声怎么够?黑鹰,还不把你的安排好的人带上来?”
黑鹰闻言打了个响指,便有侍女掀帘,身姿绰约的伶人、舞伎鱼贯而入。不多时,堂中响起笙歌,舞伎携花枝起舞,霎时暖香四溢,香艳非常。
所有人都在看舞,只有严辞镜低头喝茶,确实是好茶,不过这茶他在语方知家中喝惯了,不稀奇,因此只抿两口就放下了。
前头范齐正在跟徐文说话,说是进来的时候看见了公主的马车,徐文笑说昭和公主和女儿徐慧是相谈甚欢的好友,昭和公主时常出宫来见徐慧。
徐文瞟了一眼严辞镜,昭和公主跟严辞镜的婚约闹剧,满朝皆知,虽然他不把严辞镜放在眼里,但严辞镜是魏成要提拔的人,多少也得给点面子,所以他咳了两声,示意范齐小声些。
谁知魏成也听见他俩说的话,越过舞女问严辞镜:“严大人青年才俊,品格气性晔城少有,想必早有婚配了吧?”
严辞镜如实答:“还不曾。”
魏成笑了:“看看,严大人还不曾婚配,各位大人若是有适婚的女儿,不妨考虑考虑严大人。”
此举是羞辱,严辞镜却面色如常,黑鹰假意劝阻:“相爷喝高兴了,各位大人不必介怀。”
众人又笑开。
黑鹰眼珠子溜溜地转,突然低声对魏成说道:“相爷担心严辞镜难以掌控,不知根知底,恐生二心,我倒有一计,不如……”
黑鹰只管低声说,完全没注意最前头的舞女面色有异。
魏成听了点点头,黑鹰得魏成首肯后,又对着徐文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而徐文面露纠结,深深看了一眼严辞镜,缓缓点头,让黑鹰下去安排了。
一曲毕,舞女退场休息,为首的舞女特意等到最后走,路过严辞镜的时候,装作被绊倒,咿呀叫着跌进严辞镜怀中,悄声道:
“大人,莫要碰任何吃食!”
严辞镜扶起那名舞女:“姑娘当心。”
旁人笑道:“严大人艳福不浅啊!”
“大人说笑了。”严辞镜说完,闭嘴不言,细细想着刚才的话。
幽素的提示,究竟是何意?
偏又不能不在意,严辞镜端起自己的茶盏细看,没看出什么不妥,而且这茶是从同一个茶壶中倒出的,有人要对他下手,也断不会拿厅中数人的性命给他陪葬。
此时,上座处的徐文拍了拍手,让侍女端糕点进来,严辞镜借人影走动的时机,大肆扫了一眼,发现原本站在魏成身边的黑鹰不见了。
叮当一声,严辞镜飞快收敛目光,顺着声音往旁边的小桌上看去。
原来是侍女差点打翻了盘子。
“大人赎罪。”
“无碍,下去吧。”
会是这碟糕点有问题吗?严辞镜的注意力全在这鹅黄金丝酥上,没注意那侍女退下时,露出一抹羞涩的笑。
邻座的大人毫无顾忌捻起一块,正要放进嘴中,被严辞镜叫住。
“严大人这是怎么了?”
严辞镜定了定神,歉意道:“金饼酥脆容易落渣,大人小心。”
那大人点点头,整块塞进嘴中大嚼特嚼,美得不住点头,笑着对徐文说这糕点有多难得多好吃,转头还想吃,看见严辞镜盯着糕点出神,就问他:“严大人不尝尝吗?”
严辞镜咳了两声:“近日染了咳疾,怕吃了酥饼症状加重,饱饱眼福就够了。”
“严大人!”
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端着盘糕点朝他走过来。
“严大人放心,金丝酥吃不得,这枇杷果汁做成的如意糕爽口又止咳,大人尝尝?”说着,已经把碟子伸到严辞镜眼下。
黑鹰此举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带了过来,魏成饶有兴趣地看着,徐文等一众朝臣也都看过来。
黑鹰劝道:“严大人尝尝吧?徐大人特意备下的茶点,莫要拂人好意啊。”
严辞镜骑虎难下,只好捏起一块,低声对黑鹰说道:“既如此,那就尝尝这如意糕是否真如黑影大人所言,有这么好的疗效。”
黑鹰亲自看着严辞镜咽下半块糕点,笑了:“那大人静静等待便是。”
待客的大厅中暗流涌动,后院也不平静。
幽素已经窥见严辞镜被黑鹰逼着吃了东西的场景,心焦如焚,连跳舞的薄纱罗裙都来不及换下,匆匆往徐府侧门的马厩跑去。
府中没有值得信赖的人,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人,马厩处等着严辞镜的小厮杜松,必须马上让杜松去找人。
“姑娘——”
幽素顾不上府中奴才的打量,距离马厩还有一段距离就大叫了一声:“杜松——”
“幽素姑娘?”
幽素喊叫声戛然而止,眼中惊惶未定,后背冷汗浸湿了衣裙,她咬牙暗啐了一口,转过身的瞬间,又换回那副娇美柔媚的模样。
“黑影大人?”幽素主动挽着黑鹰往回走,“大人来得正好,幽素在府中乱晃迷了路,正愁没人带呢。”
“那幽素姑娘可算找对了人。”黑鹰勾着幽素的腰肢,“徐府大得很,碰不上我你只能在府里乱撞了。”
马厩处正在喂马的杜松模糊听见有人叫他,跑出去看不见人,又折返回来,独自呢喃:“好像有人在叫我……”
马奴听见了,不甚在意:“许是你听错了吧?前厅离马厩还有一段距离,你家大人有事会叫人通传你的,等着吧。”
一路上,幽素跟黑鹰纠缠着,还撞见了昭和公主。
昭和公主在宫中也不是没见过宫女和侍卫的那档子事,不会大惊小怪,但也不会给好脸,等他们问完安就挥手让他们走了。
幽素看见昭和公主心凉了半截,更觉得严辞镜今天难以脱身,这该死的黑鹰还叫她去给徐大人跳舞,跳他姥姥,又不能拒绝,只能先应下再找机会救人。
“殿下别看了罢!”跟在昭和公主身边的宫女脸红红的。
昭和公主转头回来:“这舞女像是有话要说……罢了,慧儿说是去拿糕点,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正说着,徐慧提着裙摆从小路尽头小跑过来,边跑边骂:
“浪蹄子,她姨娘不是什么好货,女儿也是一脉相承的娼妇!”
昭和见她气得口不择言,挥退宫女,问道:“糕点没拿,倒是攒了一肚子气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徐慧杏眼瞪圆:“还不是我那见不得人的庶出妹妹徐愿?这阵子我爹正想法子把她嫁出去呢,省的在家丢人现眼。”
昭和不解:“按规矩,你这嫡长姐都没出嫁,怎么先轮到她了?”
徐慧嗤笑:“她可不爱守规矩,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世家公子轮不上她,你猜她怎么?她竟然偷偷跟上京考试的学子私定了终生,就盼着学子高中她也跟着变飞天的凤凰呢。”
昭和在宫中没听过这种深闺秘闻,追问:“然后呢?”
徐慧嘲笑出声:“然后?哪儿还有然后?那学子没考上早跑了,我娘发现徐愿这两个月的月事没来,这才东窗事发。”
“不守规矩该罚。”昭和又问,“那你刚才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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