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唐霜把一块干净的布垫在严辞镜腕上,开始诊脉,“严大人发现得及时,斧头村里的病患没有到处流窜,都已经被移出来治病了。”
严辞镜问:“那栖流所呢?可有人员伤亡?”
“嗯?”唐霜把着脉,眉头越皱越紧,“少东家没和您说吗?”
严辞镜看着窗外的白烟:“这烟我看了好久……”
唐霜飞快往窗外看了一眼,又低头拆掉严辞镜手臂上的绷带换药:“这烟是焚烧尸体升起来的。”
“你说什么?”
严辞镜一动,唐霜撒药粉没撒中,唐霜多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疲惫的眼中满是猩红,劝:“大人别动,我先帮你换药。”
严辞镜手指虚拢:“你把城中的情况,事无巨细,全都说与我听。”
语方知在房门外心焦如焚,不知道诊治情况如何,小清来了隔着门打探情况,都被他心烦地赶走,在他终于数到天上飞过的第九只鸟的时候,听见了房中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唐霜的惊叫。
语方知推门进去,看见严辞镜和药箱都摔在地上,唐霜正吃力地扶。
“我来。”语方知将他打横抱起,无论严辞镜怎么挣扎都没有放手。
“你骗我!”严辞镜紧紧抓着语方知的衣服前襟。
语方知看了唐霜一眼,唐霜解释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也很震惊,不知道少东家为什么要瞒着知府大人,不让他知道城中的情况。
“放开我,我要离开,我不想待在这里等死。”严辞镜推语方知,但是他没有力气,根本推不动。
语方知把他按在怀里:“你不会死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严辞镜气喘吁吁,眼中水雾迷蒙:“你为什么要骗我?那些散不去的白烟根本就不是熏艾熏出来的,是焚烧尸体的烟,城中一直有人死,情况糟得不能再糟,你为什么要骗我?”
“江陵早就危在旦夕,”严辞镜哽咽道,“城中发现的病例越来越多,所有官兵都出动了,尸体运都运不完,物资短缺,粮食跟不上,喝水都成问题,更别提煎药了……”
“严辞镜你听我说,”语方知搂着严辞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疫病不会轻易传播,但总会有一个控制不了的爆发期,城中发现的病患已经越来越少了,你不信我,还不信唐大夫吗?”
语方知说的也对,唐霜点点头:“是,我随其他大夫一起看过之前的记载,疫病每次发作必会有一段爆发期,只要控制得当,情况不会继续恶化的。”
“大人开的官仓是关键,还能顶上一阵,至于干净的水源,用过滤法就能解决。”
严辞镜总算冷静下来,问:“那疫病,如何治得?”
室内有片刻的安静,严辞镜知道她的答案了,痛苦地阖上眼睛,双手捂着脸,手指微微颤抖,他闷闷地问:“城中的疫病,唐大夫有何应对之策?”
唐霜微微发怔,竟然不是在担忧自己的死期吗?不细想太多,她如实答:“目前防治为主,部分症状较轻的病患可以痊愈。”
她很少劝人,一时心软,劝道:“严大人病中最好不要操劳太过。”
严辞镜拽了拽语方知的衣袖:“你、你可有消息?京中来的赈灾大臣,到什么地方了?”
唐霜悄悄摇了摇头,出去了,留语方知安抚着严辞镜躺下。
“很快,到了我会来告诉你,别担心,先躺下休息。”
随后,语方知也关门出来了,唐霜正在院中等他,面色凝重,语方知走过去,阴沉着脸。
“唐大夫,我见严大人不似城中的病患,并没有常见的急症,意识也清醒,而且你也说有痊愈的病人……”
“少东家,”唐霜知他是救人心切,但也不得不打断他,“一旦染病,发热、骨痛、呕血必会依次出现,最后出现的黑斑是必死之兆,原则上,只要身上还没出现黑斑,那便有可能痊愈。”
语方知高悬的心放下一半:“严大人只出现了发热之症,那便是能救。”
唐霜很少见少东家为另一个人这么焦急,她不想浇灭他的希望,但不得不说:“严大人伤处在手臂,伤他的人已经病入膏肓,说是浑身剧毒都不为过……”
唐霜不想再看少东家失望的神情,偏过脸:“至于你说的只有发热之症……只要确认染病,那么骨痛和呕血是必然。”
语方知还是不信:“不,我确定他并没有——”
“要么是他不说,要么是他在忍。”
“忍?”语方知怀疑道,“怎么可能?我没见过么?医馆中到处都是骨痛难忍得到处打滚的病人,严辞镜只是一介凡人,怎么可能忍那么久?”
“咳咳——”
房中隐隐传来咳嗽声,语方知和唐霜同时冲进去。
“快!快扶他躺好!”唐霜冲到床边抓着晕在床边的严辞镜,转头看见语方知仍然站在门边,脸上满是惊慌和无措。
语方知难以置信地看着床边的瓷盆,里面装满了黑血和刚呕出来的稀粥,严辞镜呕完便晕了,垂下一只苍白的手。
语方知手忙脚乱扶严辞镜躺下,抖开被褥的时候有片刻怔忪,他终于看见了藏在被褥中的血迹,红得发黑,灼烫了他的眼眶。
唐霜也看见了,伸手将那片带血的被褥折起来,眼不见为净。
语方知小心翼翼地擦掉严辞镜唇边的黑血,自言自语:“为什么他要忍呢?”
唐霜也不知道,无声地替严辞镜擦去额头上的薄汗。
其实他的状态并不好,眼下乌黑,双眼凹陷,嘴唇干裂,脆弱得像一张纸,语方知早就该发现的,但他刻意忽略了,以为只要严辞镜能说能动,就不算太糟糕。
可他充满侥幸的以为,在严辞镜缓缓流逝的生命中,到底算什么?
语方知握住了那双没有生气的手:“我不想你离开。”
五指穿插进严辞镜的指缝中,语方知吸了吸鼻子:“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唐霜这下终于懂了为什么少东家对知府大人有反常的关切,她并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却在此刻悄悄红了眼睛。
身为医者,对待每一个病患都全力施救是本能,尽人事听天命,她自认无论结果如何都能问心无愧地接受,但此刻,她对这位初次见面的严大人,产生了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好好活下去的想法。
“其实严大人还没有到无药可治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这几章在虐语......
第60章 折磨
虽然严辞镜呕血症比别的病患要严重,但并不代表他身上就已经出现了致命的黑斑。
唐霜让语方知检查严辞镜的身体,确认没有黑斑那便可对症下药,如此,严辞镜还有活命的机会。
语方知不敢耽搁,立刻替严辞镜宽衣,还打来了温水,一面擦一面检查他全身。
宽衣前,语方知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了,屋中只留他和严辞镜两个人,无论待会检查的结果如何,他是哭是笑,都只有熟睡的严辞镜一个人知道。
脱衣服的时候就在检查了,草草看过去一眼,并没有发现黑色的痕迹,语方知吸进去的气终于放出来一半。
最后一层裤子脱下来的时候,昏睡的严辞镜动了动手指,语方知看笑了。
“你在害羞?可你浑身各处我早就看了个遍,待会还要再摸一遍,怎么办?”
严辞镜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他毫无知觉地睡着。
帕子在温水中浸透,语方知拧干了帕子,先替严辞镜擦脸。
语方知没有替任何人侍过疾,所以下手没轻没重,揉红了严辞镜的脸颊和嘴唇,偏偏他还得意地笑:“这样就有生气多了。”
转身清洗帕子,嘀咕:“我怎会拿海棠与你做比,明明海棠不及你万分之一。”
接下来是瘦长的脖颈,微微起伏的胸膛,语方知使坏,擦过两颗红嫩的豆,这个动作挑逗意味十足,但他眼中一丝旖旎都没有,擦过别的地方也是的。
“若你此刻醒来,我便告诉你,当夜我与你欢好,靠的不是什么助兴的熏香。”
怕了?语方知看着严辞镜依旧紧闭的双眼,笑得苦涩,小心翼翼把他抱起来,手臂托着他前胸,替他检查后背。
值得兴庆的是,后背也没有什么丑陋的黑色斑点,但是丑陋的伤疤也挺骇人。
“再来一次,这些伤我愿意替你受。”
语方知丢了帕子,紧紧圈住严辞镜,蹭了蹭他的脸,一滴水无声落下,滑过了严辞镜并不平滑的脊背。
语方知帮严辞镜穿上衣服后,又请唐霜进来说话。
唐霜道:“没有黑斑那就能救,除了止痛的药方外,我会再开针对热毒的药方,务必让他服下。”
语方知握着严辞镜的手问:“吃了药他就会好起来么?”
唐霜不想给他无用的安慰:“少东家,我实话实说,针对此次疫灾,大夫们经验不足,医术有限,开出的方剂几经改良都没有药到病除的效果,没有出现黑斑只能说有活命的机会,归根结底,这病,得熬。”
“所以严大人盼着赈灾大臣和太医来,不是没有道理。”
语方知点点头:“我会一直守着他。”
唐霜提着药箱:“严大人比常人能忍痛,但他的症状也比其他病患要严重,特别是呕血之症,让他吃药没那么简单。”
语方知想起了被严辞镜呕出的清粥和黑血。
唐霜临到出门前,都没见过语方知松开严辞镜的手,她不忍再看,提着药箱转身,“我已知晓你对严大人的重视,但少东家你的命也不是一文不值,侍疾要小心,切莫让自己也染病。”
“我明白。”
与此同时,江陵城中一片死寂。
从医馆中抬出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推车一面推,一面有人沿着车辙洒水冲净血迹,血水流进河道,染红了河水。
艾草的烟和纸钱的烟混在一起,城中各处都是咳嗽声和哭泣声。
不停有人倒下,病患黑斑和尸斑同时出现,焚烧尸体的士兵力竭倒在火堆前,煎药的大夫倒下时手里还摇着扇子,勉强活着的人都在朝城门看,都在等,等一线希望。
浓烟遮蔽天空,没有人能看见蓝色,此时守财已经没什么用了,不用语方知偷钥匙,语万千已经把能用的药材都调了出来,不够,加上秋家的帮助,还有城中药材散铺的帮助,仍然远远不够。
“江陵北接益州,南接睦州,语家走商遍布全国,为何不从别的地方调货?”语方知站在语家大厅中,不解地看着来回转悠的语万千。
语万千手上的扳指都不带了,愁道:“派往晔城的信使还没有消息,江陵城中爆发瘟疫的事倒是各个地方都有耳闻,谁还敢在这个时候来?”
抬手让语方知稍安勿躁:“派人去拿药更是不可能,一听说是江陵来的,城门都不开。”
语方知闻言捏碎了一只茶盏:“我在晔城的人来信,说江陵信使早就到了,只是折子迟迟不能上达天听,定是有人截下来了。”
语万千大骂:“狗官!难不成要让江陵城灭吗?!”又指着语方知,“傅淳呢!你找了没?你有没有说是语万千在的江陵?他不能这么不给我面子吧?”
“当然,”语方知也急,“但皇上在别宫,不召见外臣,朝中主事的是魏成,他不放话,谁敢顶着赈灾大臣的名号调配物资?”
“又他娘的是魏成那狗贼,”语万千气得咕噜咕噜喝完一碗茶,“那就没有办法了?”
语方知道:“不,皇上去别宫除了带去近臣,还有翰林院的几位学士,我已经命人去找了。”
“魏成也不会一直压着此事,他在耗时间,但江陵已经耗不起了。”
语方知说完便转身离开,语万千叫住他:“你要去哪儿?我听说你去斧头村抢人,抢走了知府,你想干什么?”
语方知头也不回:
“我想让他活。”
语方知回了趟语家,严辞镜身边也不能没人照顾,知道疫病不会轻易传染之后,语方知就让杜松和杜砚进来伺候了。
等他再次回去的时候,杜松和杜砚正在床边急得团团转。
“大人,您就喝一点吧?”
“求求您了!”
语方知冲进去拨开两人:“严辞镜醒了?”
严辞镜说不清是醒着还是没醒,眼睛只露出一条缝,吃力地喘着气,嘴边还有干掉的药汁,他紧紧地缩在被子里,不住地发抖,嘴里喃喃。
语方知知道严辞镜在说什么,病痛之下,他意识游离,早就不能刻意忍痛了。
语方知在床边坐下,把浑身滚烫的严辞镜搂在怀里,紧紧地搂着,像是要搂进自己骨血中,手伸至他的膝盖处轻轻地揉,再是手腕,每一处关节都细细地揉过去。
杜松泣不成声:“语公子,大人这是怎么了?”
语方知像是没听到,还在不停地揉着严辞镜的关节,边揉边哄:“不疼了不疼了,我揉揉就不疼了。”
“还是疼……”
严辞镜烧得像块炭,语方知抱着他,一会就出了一身的汗,顾不上擦,口中哄着:“不疼,一会就不疼了……”
杜松面上淌着泪,手上端着药,感觉药不热了,起身想去换药,刚打开门就看见了唐霜。
“唐大夫。”
“这药怎么了?严大人不喝吗?”
杜松红着眼睛点点头:“喂不进去,快凉了,我再去热热。”
唐霜端过药碗进门,让杜松杜砚都下去,顺便把门关紧。
“少东家,这药不喝不行,他身上的热毒只能靠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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