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直接切入正题吧,因为用的是第一人称视角,我尽量走得稳一点。这里是游戏的出生点,一个被遗弃的小聚落,那边是广场,那边是领任务的地方,眼前的房子是祭司、也就是目前唯一登场的NPC费明秋的住所。他的设定是来自宇宙深处的外星人,呃……以后再说。”
陈亦横往东边的农田走去,跨过膝盖高的木栅栏,弯腰抓一把野草,又捡起一颗黑石头。
“第一个主线任务,我已经做到第四环了,调出任务面板让大家看一下。好的,我看就清理这一块吧,我小时候在老家帮爷爷种过水稻,和插秧除草相比,这个真的挺轻松的。”
他心里暗暗着急,想说点“骚话”活跃视频气氛,又觉得不太妥当,只能默默拔草锄地。
十五分钟的视频时间,很快到了结束的时候。
恭喜,新的催眠音频完成了。
点击不过千,硬币不过十。
陈亦横站在用铲子翻过土的田埂上,手里抓着一袋种子,微微发慌心悸,以致讲了个冷笑话。
搞砸了。
他做不好视频也是有原因的:说话放不开,带有引导弹幕节奏性质的黄色玩笑更不用说。
“啊,感谢《废物》官方给我开绿灯,如果大家喜欢我的视频,记得点赞硬币转发三连哦。”
陈亦横越着急越慌,把完全可以放在视频后的内容提前说了,浪费了将近一分钟。
他看着代表录屏的小绿点频频闪烁,心情无比低落,默数最后五秒,五、四——
视线里出现一只孩子的手。
这只手就像纪录片中从没吃过饱饭的非洲难民,皮包骨头,全是狰狞的伤痕和黑色的皴皮,手腕处却戴着两只用绿松石和黄绿色透闪石串成的手链,手背上有深红色的飞鸟花纹。
视频录制结束。
陈亦横愣愣地默念确认保存,然后盯着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农田里的小孩子看。
嗯?
也是NPC吗?
他虽然知道游戏都是假的,还是动了怜悯的念头,蹲下来问:
“小朋友,你怎么了?”
这孩子眼睛特别亮,两颊有雀斑和晒伤的疮,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两眼流露恰到好处的悲伤,趁陈亦横不注意,从背后拔出一把骨匕首,挥舞着后退,咬牙切齿地转了个圈往祭坛跑去。
陈亦横再迟钝,也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新的主线剧情。
果然,很快,费明秋就出现了,陆续上线的十名玩家闻声聚拢过来。
阿尔法抱住费明秋的腿,用星际通用语说:“大哥,我们三收拾收拾跑路吧。这孩子是祭司,专业的。”
假祭司费明秋:“……”
[组建一支小型氏族(人数下限为10),倒计时1天13时21分。]
第12章 趁热打铁
还剩一天半的时间就要交任务了。
费明秋原本打算今天关闭“游戏”前与玩家们再聊几句,增进彼此关系,争取完美完成任务。
他问过商远,虽然没有蔡庭长的密钥便无法终止还债程序,但商远可以修改“细枝末节”,比如调整任务验收和奖惩的判定区间——如果他做得足够好,下一个任务会来得迟一些,而且不会像这次一样、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要求两周内在野外找足十个自由劳动力。
不可能更倒霉了。费明秋坚信。
“啊!嗬!让!各!”孩子眉峰紧皱,警惕地环顾四周,手背上的飞鸟花纹愈发鲜艳。
以陈亦横为首的玩家们依然紧紧围成一圈,大声评价这位新出场的“NPC”的建模水平。
有的上蹿下跳尝试找角度截图,有的和新认识的朋友发出“歪比歪比、歪比巴卜”的怪声。
他们恍然察觉:《废物》所在世界的语言并不是普通话,至少不全是。
NPC之间竟然还会用其他语言交流!
听上去有点像吴语和闽南语的混合体,还有些舌音像德语。
至于新的NPC,说的话更古怪了,喉咙里堵着一口痰一样,又是另一种语言。
好家伙,就大声密谋呗。
横竖他们社会主义接班人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完全听不懂呢。
反过来说,这就显得《废物》的世界观更加复杂周密。
自创多门语言,主策划F牛逼!
玩家们的笑声和赤裸裸的打量让骨瘦如柴的孩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咽了口唾沫,握紧用来防身的骨匕首,对着看上去穿得最奢华的费明秋低吼了两声,半旧的麻背心被汗水浸透了。
费明秋瞥一眼腕表上的任务倒计时,果断要求阿尔法发布“关服维护”通知。
突然出现的孩子是未知数,有玩家们在场,很不方便处理。
等人群骂骂咧咧地散开,费明秋才有空观察这位真正的土著的样貌。
稀少发黄的头发用一根染红的草绳扎了个小辫子垂在脑后。
圆脸,圆眼睛,鼻尖有一颗米粒大的红痣,两腮都涂抹着可防晒的青泥浆。
从其双手佩戴的玉石手链和手背上的图腾来看,说不定真是祭司,但未免有些营养不良。
还有就是……来自2021年的古中国本土玩家似乎听不懂这孩子说的话。
也是,对玩家们来说,过去四千多年了啊。
语言永远在变化——费明秋思绪一顿,下意识忽略了他和商远为什么还能说所谓的普通话。
他看对方非常紧张,想了想,伸出双手,又摘下白兜帽,表明自己没有任何武器。
不想,这一举措让那孩子睁大了眼睛,哆哆嗦嗦把骨匕首扔在一旁,做了个抱头的姿势。
阿尔法很无语,“大哥,你有没有童年啊?你吓到他了!‘装逼如风,常伴吾身。’你听过吗?”
费明秋眼睫微颤,在某种恶念的催使下按了一下阿尔法的呆毛,把滚圆的熊猫推了过去。
“啊!各!”亲眼看着族人口中凶猛无比的食铁兽滚过来,那孩子两眼一翻——晕了。
*
祁右做了个短促的噩梦。
他跟在大祭司的身后缓步走向老首领的石祭坛,有什么在拍打他的大脑。
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两旁全是打扮隆重的战士和工匠,他不敢出声,到底忍不住转头一看!
是食铁兽!一口足以咬死小猪、扒拉出肠子和心肺的食铁兽!
“啊!”祁右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光滑温暖的浅棕色木板上,双手的伤口都被清理过了,甚至、甚至包括他半年前被大祭司用圣火烧断的右脚的小拇指。
一股清新的香气萦绕周身。他别过脸,看见洗干净的麻背心麻短裤,上面还放着四串手链。
镶嵌在墙上的长木板吱呀一声,有人快步走进来,呼吸稍滞,轻声问:
“你、醒了?伤口要紧吗?”
祁右吓得寒毛直竖,扑通坐起来伏跪在地板上,露出瘦弱的脊背,“不杀我!我有用!”
费明秋侧耳细辨耳机里传来的阿尔法的转译文字,同时不很流利地用对方的语言说:
“你是这里的人吗?我占了你们的家,但我并非有意。”
祁右点头,又赶紧摇头,摆摆手,“让你!都让你!我走!我——”
他听见肚子里发出咕噜的响声,脸红了又白,双手并拢抵住额头,就像是一种道歉礼。
大祭司最欣赏他野兽般的直觉。
而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像天神一样美丽崇高的青年是可怖的恶鬼。
费明秋揉按眉心,侧过身对坐在厨房的商远说:“我们陪他再吃一点怎么样?”
祁右没听懂,但他同时又觉得,这种仿佛来自神灵的陌生语言与他们一族的语言一脉相承。
……
用烤箱烘干的野猪肉色泽蜜红,蘸料有盐和蜂蜜,配一杯装在透明水晶似的杯子里的热水。
祁右的舌头扫过牙齿,不禁默默向大祭司忏悔:
父亲,我实在不该吃魔鬼给的东西,但我此刻太饿了,我总不能以死抵抗。
像模像样忏悔完,他立即抛弃了老成和狡猾,大口咀嚼热乎乎的野猪肉,吃相很粗鲁认真。
他才十岁,鲜少有资格分享野猪最好的部位,因而连掉地的肉渣也用指头抹了舔吃干净。
撑着头坐在墙边看一本灰白色的砖头的男人说了一句什么。
很快,那只一度吓到他的幼年食铁兽就气鼓鼓地拿着布和水来收拾桌面了。
祁右陷入沉默,怀疑他已经死了。
因为这里光明华丽得不似人间,而且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是那样的从容高贵,又神秘危险。
他羡慕地盯着自称“秋”的青年身上的白斗篷。
单是这一件衣服该花费多少颜料和织轮啊。
王城的两千名女织匠够不够?应该不够。上面还有漂亮的暗纹和刺绣!
“你为何来?”青年调整坐姿,淡淡地问他。
祁右不敢好奇为什么对方短短半天就差不多学会了他们的语言,谨慎地回答道:
“我是有祁氏族的祭司,我、我与族人走散了,而我要回来找一样东西。神大人,你放心,你让我回到地上吧,待我恢复我们一族的荣光,我将像祭祀女娲一样虔诚地祭祀你。”
女娲?
传说中用泥土造人的创世女神?
费明秋想到在大建筑的穹顶上看见的人面蛇身女性画像,“走散了?你们为何离开?”
谎言果然难以持续。
祁右已经把费明秋当成异族的神,而老祭司告诉他,天地间只存在好的神和坏的神,只要是好的神,他都应该恭敬地侍奉,以免丢了氏族的主神的脸面。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大人,我们不是自愿离开的。至少,我和我父亲,也就是大祭司,不想离开这里。”
分神留意这边动静的商远轻咳两声,熟练地调小耳机的音量。
费明秋还没出声问,突然一道响亮的哭声穿透他的耳膜,脑海里瞬间铺满闪烁的白噪点。
他摘下耳机,郁闷地瞪了商远一眼。
商远不知想到什么,朝他懒洋洋地笑了一下,眼眸与鼻梁间光影流溢。
祁右嚷道:“离我们三座山远的地方,是有熊氏的地盘。他们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部落,我们的首领被骗了,以为可以加入有熊氏,获取更多的神的庇佑。这不怪首领,他是我们唯一的一级战士,他渴望变强,然后保护我们。于是,我们熬过了冬天,老人和婴儿都冻死了。”
阿尔法:“紧接着,春天来临,你们的首领带领年轻力壮的族人前往有熊氏寻求庇护。”
“……对。”祁右还是不太习惯与会说话的食铁兽对视,低下头继续说:“我们去了有熊氏的陪城盐池,那里有很多很多像大人的坐骑一样的黑白熊——我们上当了,全族成了奴隶。”
莫名其妙降格变成坐骑的阿尔法愤怒地哼了一声,奈何收到商远的警告,欲言又止。
费明秋:“那么你?”
“我是祭司,能够与我们的神对话,理当受刑处死。但我今年还不够格,我的父亲,真正的大祭司被他们的战士杀了,我在首领等人的保护下逃了出来。大人,你让我回地上吧,我不能在你的住所享福,我要回去找一颗青鸟的蛋。青鸟是我侍奉的主神。你认识它吗?”
费明秋模棱两可地说:“……也许。”
祁右脸上浮现高兴的光彩,“所以它的确是存在的,对吗?我父亲说我将来能看见它。”
“那么你说的青鸟的蛋是什么意思?”阿尔法迫不及待发问。它是人工智能,它代表全星际人类智慧的最高成就,是科学的结晶,然而此刻有一个小土著发自内心地信仰神话生物。
祁右:“它是我的爷爷的爷爷挖矿时发现的,我的父亲不支持首领的迁徙计划,直到他们那夜临时决定要走,他悄悄地把它埋在了祭坛中央的石板下。拿到它,我还可以重建氏族!”
重建氏族。
多么耳熟的目标。
费明秋和商远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向瘦得可怜的祁右。
“咳,你确定是在祭坛中央的石板下?”费明秋按住开始跳的眼皮。
祁右抹去眼泪,“嗯,是!哪怕我只有一个人,十年、二十年,我一定会回去救大家。”
从教育学和儿童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最好不要轻易打击孩子刚建立的信心和勇气。
腕表兀地闪烁起来。
阿尔法熟练地高举熊爪比了个爱心,又熟练地叹了口气准备接锅。
费明秋心里咯噔一下,右手食指指尖颤抖着点开腕表的消息通知。
[阿尔法发来的新邮件1]
[经审核,任务一已提前圆满完成!发放奖励:抵扣200中央币,阿尔法好感+1]
[阿尔法发来的新邮件2]
[任务二:趁热打铁!新招募100人加入氏族!提升全员幸福度!详细要求如下……]
[倒计时:59天23小时59分。]
[任务奖励:抵扣3000中央币,阿尔法的好感+5]
[任务失败惩罚:一次长达八小时的、非人道的、你难以想象的残忍电刑。] ???
商远,我信你个鬼!
你的高级工程师执照是假的吧?!
费明秋揉了揉脸,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差点不要命直接拆了绑定大脑的腕表,最终幽幽地说:
“我想我可以帮你。
“当然,以平等互助为第一原则,你将为你所获得的、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两句话,与穿过半透明的金属墙壁的夕阳一齐照亮了祁右黝黑的面庞。
他惊惶的心砰地攥紧血液,像一只皱缩生霜的红橘子。
作者有话说:
夏商时代的语法应该是“熊有”“祁有”这种倒装结构,许多常用词包括形容词还未出现,不过为了可读性,有所“篡改”。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一些现代学者推测的上古音的音频,汉字固然是一脉相承(即便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多少也能猜对几个甲骨文),四千多年前的语音和现在截然不同。明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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