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法想象,所以毫无喜悦之情。
而那间干净暖和的木房子就在眼前。
他们的新主人说,今晚他们可以相拥着睡在房子里,远离风雨虫蛇。像个人一样。
……
费明秋安置了三名奴隶,晚些时候收到祁巴等工匠抠抠搜搜凑出来的一大包岩盐。
他抱着深黄色石块状的盐结晶走向移动屋,六个玩家正在用金属锥敲击祭坛外侧的石板。
祁右这孩子很不老实,当初言之凿凿地说青鸟蛋埋在祭坛中心深处,非要费明秋把移动屋搬开实际上也就是毁坏地基不可,如今突然反悔说自己弄错了,其实移动屋没有压住它。
费明秋对此只是微笑,手指轻柔地拍了拍祁右的心口,“原来是这样啊。”
他总是说这句话,语气平淡而镇静,仿佛他能原谅一切——仿佛他控制所有人的性命。
祁右蓦地感到心脏被一只纤长的手捏在掌心把玩,魂不守舍地连声道歉,乃至小声啜泣。
青年半垂眼眸,神情隐没在眼睫投下的阴影里,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然后耐心安慰他。
晚霞靡艳,飞鸟群回,夕阳在氤氲云汽里皱缩沉沦。
费明秋停止与祁右相关的回忆,四处寻找某人的身影。
得,商远又溜了。
……
移动屋三楼卧室漆黑一片。
每天都在摸鱼的商工程师起床后为了打发时间,撑着下巴浏览《废物》官网的留言和邮件。
一目十行扫过一张纯文字长图,商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听见费明秋的脚步声,果断禁言该IP五十年,禁言理由选择“涩情”,然后默默右键收藏。
第22章 商队(上)
自从有祁氏的工匠回到聚落住下,太阳升起落下了四次。
这天清晨,天际翻出一抹鱼肚白,半轮惨淡的月亮遥悬在山峦间。
数匹腹部呈棕黄色的野马口衔草绳,马蹄攀地而跃,系在它们身上的行李随之晃动。
手持木棍的驱马人跟在后头,躲避不及吃了一嘴泥巴,不禁叱骂两声“畜生”。
像这样的、由单匹马与两轮车组合而成的马车一共有九辆,车上堆满了东西,全用毛毡盖着。
走在马车周围的人两颊下颌涂抹红白颜料,腰间别有两把骨刀与毒箭,眼神皆淬了凶光。
再之后是两个边赶路边吃肉的中年男子,肩头挂着条浅灰底色红鱼纹的细麻布条,步态悠闲,眼睛却时刻注视四方动静,吹一声口哨,便有四头喂养得精壮的灰狼从远处奔回来。
队伍最后是数十个背负藤筐的奴隶,有男有女,脸上或背上的刺青各有来历,不住地唉声叹气以保持注意力。他们干裂发白的嘴唇像是脸上多余的部分,因为上次进食是两天前的中午。
这支商队属于连山氏的守、阳两兄弟。
商人们没有固定居所,既交易物品,也买卖人畜。
个子略矮的中年男子是守,他把没吃干净的肉骨头丢给狼群,舔了舔唇,“弟弟,快到了。”
“有祁氏的陶罐做得越来越差,如果这次他们没有更好的东西,我一定要扣下一部分盐巴和奴隶。”连山阳眯起眼眺望东南方,隐约看见一道奇怪的土墙,“哥哥,那个是什么?”
“是城墙。”
“城墙?这里离有祁氏还有一段路呢,再说了,他们对建筑一窍不通,哥哥你忘了吗,就连他们的首领居住的草堂,也是好些年前我们兄弟带来的工匠帮忙搭建的,换了罐子和奴隶。”
“那就是城墙。”连山守心里直打鼓,按住驱马人的胳膊跳上马车,视野瞬间开阔许多。
笔直的土墙从东面的小溪一直延伸到西面森林边缘,仿佛从天而降了一座大城市。
连山阳也跳上一辆马车,看着那堵墙越来越近,连忙高声喝道:“停。别再走!”
刚被驯服的野马脾气倔,哪里肯驻足,纵使驱马人连抽打带拉拽,仍旧一路朝高墙跑去。
犹如天赐神迹的城墙由摆放规则的大型夯土砖搭建而成。
顶端窄、地基宽,侧面看是坡面陡峭的等边梯形。
每隔五步竖立一根怀抱粗的木柱承重,墙角则挖了深坑并埋入巨石巨木以免墙体下沉开裂。
城墙内设有两座眺望木塔,每座木塔上穿着细麻裙的女战士正在专心地调试木弓箭。
看见有人来,她们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打磨骨箭镞,嘴里说着语速非常快的陌生语言。
“……炎神在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兄弟俩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在距离城墙三十步远的地方抓回了马——马无法再前进,一条引灌河水的深沟绕墙而设。
连山守百思不得其解,厉声吩咐奴隶们捡拾沿路散落的行李,鼓起勇气准备带上护卫打探城内情况。
至少那几个高大美丽的女战士没有射箭的意思,甚至她们给他留下一种非常无害天真的印象。
“我们是路过此处的商队,也许有您的首领感兴趣的东西,能让我们进城吗?”他喊道。
接了任务轮班站岗的玩家以为是触发了剧情任务,看着游戏面板提供的翻译字幕毫无危机感,欣然同意。
不多时,还未完工的石城门被玩家们自发移开一角,玩家又递了一张长条木板横放在深沟上。
看见这么多的战士抑或是养尊处优的贵族,连山守大为吃惊,默默盘算整座城市的人口数量。
他粗略估计该部落至少有八百人,出于谨慎留下商队所有人,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独自带着两头狼进城。
搭在肩头的麻布条随风飘起,偶尔露出刻在连山守肩胛骨处的靛蓝色双鱼蛙纹图腾。
他们兄弟一直在寻找一座冬季可以依附的城市。
可惜一座强大的、富有的、只需要缴纳税款而轻易不会打他的商队的主意的城市太难找了。
王城存在于商人们篝火边的闲谈和梦呓里。
其余的活在传说中的大城市同样很远,远得无路可寻。
连山守满腹盘算,在众玩家过于亲近的包围下缓步前进。
两旁都是赤裸裸的打量和莫名兴奋的笑声,在部落间进退得当、游刃有余的他不觉倍感压力。
城市内倒很荒凉,到处是泥坑杂草,房屋稀疏错落,人数也比估计的少得多。
农田么,整饬得不错,刚冒尖的青苗像一床长满绒毛的毯子,栅栏里还养了两窝兔子和几头小黑猪。
这让他有些失望,同时悄悄松了口气。
不是神迹就好。
至于占据原来的祭坛的奇怪宫殿,无疑为这座城增添了两分诡异高深的气息。
他越走越慢,走走停停,看到指挥四个男战士搭建陶窑的有祁氏工匠巴,也看到背对他站在枣树下抱着石板数蓍草的小祭司右——哼,神神叨叨的占卜!他不信这个。
其余有祁氏工匠则抱着兔子和浆果跟在战士后面讨好地说着什么,即使人家显然无暇搭理。
九个熟悉的面孔又令连山守困惑不已。
看起来,有祁氏的人不像是被俘虏的奴隶。
但这座耗费了数百壮劳力大规模筑墙圈地的城绝无可能在有祁氏的手中诞生。
理由是有祁氏出产的平底陶罐成色颇差,他们兄弟收购以后往往要花大半年才卖得完。
手指粗笨的有祁氏工匠根本不懂如何修建大型建筑,遑论几个月内建起夯土木结构的城墙。
突然,围着他和他的狼打转的战士们嘀嘀咕咕让出一条扭曲的小路。
两头狼炸了毛,绿眼睛僵硬地睁大,弓着脊背前肢发颤,朝来人发出近似呜咽的低吼。
连山守寒毛直竖,慢吞吞抬头。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非常高,以致他必须费力仰着脖子才能与其对视。
“大、大人,我是商队的领头,不知大人您有没有需要的东西?我可以为您代寻。”他的五官下意识挤出谄媚的神情,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反复揉搓彼此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唔。”男人刚睡醒,声音沙哑低沉,停顿一下,改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说:“有什么种子吗?”
连山守点头,“有一些莲花种子,种在水里热天会开花,叶子又大又圆。还有一些冻山楂。”
男人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好像都不是很满意——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连山守补充道:“您要盐吗?麻布?朱砂?紫苏?新进了一批奴隶,您有意买吗?”
“……奴隶?唔、有。商远,你和他说……嗯,我们想买。”
连山守这才发现男人的手放在背后拽住了一双白皙如云朵的手,手的主人几乎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男人身上,然后一点点往下滑,如果不是有头幼熊从旁借力支撑,大概一定绝对站不住。
他听见人群里发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低头打量自己满是污渍的皮袄,久违地感到窘迫。
作者有话说:26日改一错字。
第23章 商队(下)
走商的汉子不拘小节,一年到头洗两回澡就算多的。
连山守站在上风口,春风拂面,身上成因复杂的臭味阵阵飘散,惹得众人默契地后退两步。
没办法,《废物》作为“全息游戏”相当注重细节,玩家们的嗅觉非常灵敏。
要不是想凑近点观看最新主线剧情和新的NPC,他们早就溜了。
连山守臊得慌,涨红了脸解释道:“我们彻夜赶路,(身上)汗湿透了又晒干了,是臭了点。”
有玩家小声密谋:“这他妈也太臭了,哕。”
站在枣树下的祁右被两个玩家缠着交任务,紧张地眺望这边。
商远示意连山守稍等,拽着费明秋的手对玩家说:“有人愿意为客人煮两桶热水么。”
李小明和陈亦横挤开其他玩家:“我我我!”
商远点头,见两人面露疑惑迈不开腿,垂眸看了一眼缩在自己腿边偷懒划水的阿尔法。
无形的危险逼近,阿尔法警觉地停下挠屁股的熊爪,迅疾躲到费明秋的斗篷里。
一二三,三秒钟,总算在任务栏收到新任务的李小明和陈亦横拔腿就跑,面带猥琐笑容。
这种任务可遇不可求,虽然没什么实物奖励,但经验不少,烧个水净赚80点经验,他们两再努力搬砖攒个两天就可以率先升到2级了!到时候又是一个吸人眼球的视频素材。
商远如法炮制,对其余围观的玩家派发了各种各样的临时小任务。
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多数玩家心满意足,陆陆续续散开。
有的玩家却不大乐意,一步三回头,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慈爱眼神看向商远下巴上的挠痕。
然后就是许多原始人听不懂的音节,什么“狗运营封我号”,什么“他们没一腿我倒立吃屎”。
躲在石头后面偷听的有祁氏工匠满头问号,皱着眉努力记忆这些像神明咒语的语言,不甘心地目送迅速成为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的玩家嘻嘻哈哈走远。
连山守自打进城,发现自己像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小孩子,哪里都觉得新鲜,眼睛发直,舌苔苦涩。见众人表现出非常高的服从性,他愈发相信商远就是这个全员战士的神秘部落的首领。
于是他更谄媚地说:“大人,我来自连山氏,我的名字叫守,我还有个弟弟在城外,叫阳。”
连山氏属于炎帝部落的一支——古中国史前文化常识之一。
商远颔首,熟练地摸鱼:“嗯。这位是我(们)的祭司,等他睡醒了,你和他谈买奴隶的事。”
连山守吓了一跳,见那头腰身滚圆的食铁兽扒拉着青年的小腿,支支吾吾道:“啊,原来这位美丽年轻的大人是您的祭司。我以为、我以为——咳咳,是我冒犯两位大人了。”
商远想到什么,放在背后的手微微用力。
费明秋困得睁不开眼睛,手腕一疼,下意识靠着商远的背蹭了蹭脸颊,嘀嘀咕咕喊“商远”。
亲昵得超越普通朋友的界限。
连山守眼神游移,努力忘记奇怪的猜测,作势关切道:“尊贵的祭司大人这是怎么了?”
商远有些走神,想了想,索性把不断往下滑的青年捞起来抱在怀里,“他没有睡醒。再等等。”
连山守不相信原因如此简单,飞快地扫了一眼费明秋脖颈处的点点红痕,配合地呵呵笑。
阿尔法欲言又止。
有80点经验当胡萝卜,热水很快便烧好了。
玩家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洗澡,没人试水温,连山守坐进木桶时倏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而这厢,费明秋蜷曲双腿、头枕在商远的膝盖上睡觉。
阿尔法叉着腰汇报墙外的情况,拍胸脯吹功劳,表示幸亏有它监控整个聚落里外的情形。
商远漫不经心地听,修长的食指控制力道、用指尖戳了戳费明秋后颈的红痕。
看上去像是野蚊子叮的包,又或者……草莓印,其实是他的畸形老虎的杰作。
昨晚,老虎在他的房间现身,被他甩开后,为了示威,三只虎头交头接耳这般那般,将他撞倒在地,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墙壁直往楼下跑,发出准备进食的低吼。
他不得不半夜潜入二楼卧室为费明秋处理伤口。
动静不算小。
他叼着烟翻找东西,金属制成的医疗箱被翻得噼啪哐啷响。
当然,这是故意的。
他以为会被傻乎乎的美人抓住质问一番,那么就可以这样那样咬断其脖子,结果——
结果费明秋没有醒,未能顺势把人吃了的他重拾理智,蹲在床边拨弄了一夜打火机的盖子。
思绪翻涌,商远盯着费明秋的侧颜,喉结滑动,哑声问:“小A,几点了?”
双爪夸张地比划着商队人数的阿尔法停顿两秒,“九点四十五。我想大哥马上要醒了。”
“你想?你知道他每天都是固定时间起床?”
“不是吧。有时候十点整我会去喊他,呃,有时候他九点五十或者九点半就下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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