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抱着温热的陶碗前往临时搭建的帐篷,同时不掩羡慕地打量周围的玩家。
洪水对他而言或许是解脱。
除非……他、抑或是他的孩子的孩子,有一天可以这样坦然率真地活着。
*
费明秋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清晨。
细雨濛濛,时断时续。
商远告诉他,共工的大贵族相柳等人在回王城的路上途经此地、特意冷嘲热讽了几句。
费明秋:“……”
能吐槽吗?
他觉得不仅是帝俊、鬼母、羲和这些创世神,某些名载史册的大氏族也非常不靠谱的样子。
商远:“还有,祭司要求的祭坛快建好了,你要过去看吗?”
费明秋:“祭坛?”
不管主动被动,费明秋一直承认(胡诌)自己是来自东边大海的带领玩家搞基建的祭司。
其实祭祀这方面他一窍不通。
也亏得他装傻白甜装习惯了,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随口编故事骗人(特别是玩家)感情。
新的祭坛就建在被洪水冲垮的祭坛旁。
外圆内方铺以黄土撒以朱砂,呼应天圆地方的世界观;
由中心向外分为十扇,分别上贡五谷五牲,象征把一年分为10个月、每月36天的夏历。
迁徙问神是大事,闲杂人等不得参与。
于是连山氏的商人连人带车自觉地退到城外,他们有些本事,洪水过后无人受伤。
玩家就很不自觉——俨然把此次祭祀当作《废物》主线剧情的一部分。
好在老祭司只是冷眼观察他们片刻,眼底闪过些许讶异,或许是念及结盟关系,竟没有反对。
六位长老双手上举又跺脚又摇摆身躯,反复地吟唱祖先流传下来的祭曲。
祭曲感动天地,黏兮兮的小雨渐渐停了。
阴云呈鱼鳞状分布,缝隙处影影绰绰漏出浅粉色的朝霞。
凡是可以站立的,乃至于吊着最后一口气的,都围在小小的祭坛边翘首以盼。
老祭司跪在祭坛中央,蘸取朱砂绘制龙蛇图腾,手捧玉斧恭恭敬敬地朝北斗星方向叩拜。
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正东偏北,预示着一岁之首,即夏人以为的正月(为十月初一)。
就此离去是好是坏?
率男女族人祭拜天神先祖,祈求上帝鬼神怜悯。
老祭司伏地叩首九次,唱念祝词求降吉祥,再接过大禹递来的光泽黄润的上等龟甲。
龟甲背面已经挖好了一个卜字形的小坑——这就是“占卜”的“卜”字的来源。
祭司用树枝取火控制力道烧灼龟腹甲的小坑。
龟甲受热变形,沿着小坑的走向逐渐裂开,产生“兆”字状的纹路。
人人屏气,连五六岁的孩子也紧张地捂着嘴巴和饥肠辘辘的肚子等待结果。
夏商周时期的人对龟甲占卜的结果是很信服的。
老祭司拿起龟甲端详,嘴里念念有词,再率领大禹等贵族叩拜,最后才说了句“大吉”。
肉眼可见的,所有人因为这句简短的话露出笑容。
至于在龟甲正面钻刻占卜缘由、经过、结果和贞人(卜者)姓名……是老祭司一个人的事。
费明秋受邀站在祭坛底下观看夏人的祭祀,听见隐隐约约的舒气声,不禁动目低笑。
他早就发现地球可能是星际文明的起源、夏人是可以追溯的最最遥远的祖先。
但直到此刻,他才发觉他为什么得知鬼母有传送神通后特别积极地带玩家来王城玩。
能跨越时空亲眼见证上古先民如何战胜洪水天灾,能见证华夏文明的发生,是很浪漫的。
祭祀尚未结束。
臂力惊人身姿丰腴的女官合力端来仅剩的一鼎祭酒。
老祭司捧出一抔撒在祭坛的黄土上,招呼众贵族近身来,然后把酒抹在他们的额头嘴唇上。
费明秋站在台下,听着百姓自发的叹息声不觉眼眶微热,冷不丁被老祭司喊名字。
他一愣,看了一眼商远,“什么?”
老祭司亲自端酒给他,一定要他喝下,蓦然想起什么,又端一杯酒给商远,同样如此。
就、就挺突然的。
气氛使然,费明秋没有拒绝。
他与商远四目相对,心下百转,痛痛快快地仰头饮尽。
有幸饮祭酒的还有一人。
不,一神。
凤凰君在天门里喝得酩酊大醉,扒拉着夏人上贡的酒鼎点头如捣蒜,大骂几句睡死过去。
好为人长辈的老凤凰醉了,鬼母虽不承认,却实在放心很多,捏了新的凡身从鬼门里走出来。
她瞟视脖颈泛红的费明秋,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勾唇酸道:“你们两人缘倒好。”
商远没说话,但揽过青年的细腰把趔趄走路的费明秋扶正了。
鬼母双手叉腰瞪商远,又不敢搞事,“好啦,知道你们等得着急,我现在就把鬼门打开。”
费明秋晕乎乎的,眉眼如画朝她又是颔首又是大笑,小声吐槽古人做的土酒怎么威力大得像工业酒精。
鬼母连忙把他推给商远抱着,结结巴巴地说:“哥哥,你、你疯啦!商远,你看看你你老婆是什么样子!”
商远挑眉。
鬼母不觉得她说错了,不敢再摆架子,拍拍手使唤小鬼打开阴森诡异的鬼门。
有夏氏被洪水卷走了药材、食物和车马……
但费明秋想,盐池那边有的是啊。玩家总算还有点用。
第98章 年轻青春的面孔
【20210614更新:修复鬼门bug。追加[大禹治水]系列隐藏成就及随机奖励。】
【20210614活动一:《大洪水!王城联动篇(前章)》详情[..]】
活动时间:6月14日维护后~6月20日21:59为止。
对象:8级及以上玩家。
内容:突发的洪水夺走了有夏氏的城市,大禹决定带领族人前往王城避难,正在此时……
【20210614活动二:《端午节纪念打卡》详情[..]】
活动说明:端午节来临,祭祀祈福,追念屈原;同时为配合节假日期间各友商纷纷推出限时氪金充值割韭菜活动的气氛(),至本月底,玩家每日上线完成五项日常任务或工坊制作任务,即可获得特殊SSR奖券一张!该奖券可自行兑换端午节限时精美外观套装哟。
除了以上三个公告,官网首页的背景也发生了变化。
日、月、熊、蛇、鸟五种图腾和“宇宙洪荒”等字退至四角,中央变为众人祭祀天地的画卷。
该图仅用鸟白、赭红和靛蓝三种自然色,致力于描摹夏人的团结和虔诚,非常具有冲击性。
新背景受国画审美影响,还有少许“闲笔”:
在神圣的祭坛的边缘,阴云压迫着跪于阶下的男女奴隶,与面向朝霞的贵族们形成对照。
难怪有人夸赞这次的背景是某位大师的新作品——
不仅自成一种风格,而且蕴藉温情和怜悯。
当然,夸不夸的都是后话。
疯狂按F5刷新首页蹲点等游戏公告的玩家可没工夫写800字作文。
这次限时活动是《废物》开服以来奖励最丰富的,玩家相当信任外观系统的建模和设计,看见“限时”两字就走不动路了,加上鬼门传送阵恢复运作,在线人数很快达到上限7500人。
一共三万名内测玩家,对应的是不到八千个位置。
每次开服卡点挤上线都是一场恶战。
14号当天排队排到#排队话题上了热搜直奔热一。
玩家半年来积攒的物资颇多,刨去盐池居民所需的部分,仍够支持有夏氏好一阵子。
于是玩家们排着队穿越布满凤凰的马赛克的鬼门,争先恐后给老祖宗送吃的喝的。
一天交流下来,费明秋收到有夏氏的贵族及诸位长老的“好人卡”三十张。
费明秋态度含糊地收下“好人卡”,另有心事。
官网的新背景是他利用阿尔法的功能设计的,他认为奴隶应当被视作一个活人。
尚处在部落联盟阶段的夏人不这么想。
费明秋听闻老祭司打算放弃所有生病的奴隶、趁大雨未至先带健康的族人去王城。
此外,年老年幼或不为主人所喜的奴隶被要求留在这里看守族人的坟墓。
干涉一个在本族内拥有绝对声望的老人的判断是自找苦吃。
说不定会立刻受到给他发了“好人卡”的贵族的挑衅和武力针对。
因此,费明秋固然觉得老祭司的治疗手段原始,起初只是提意见,没有贸然干预。
但是。
但是啊。
无论研究史前社会史的学者如何理解同情古人的思想,奴隶就是活生生的人。
玩家把《废物》当作虚拟游戏尚且心怀不忍,他和商远知晓所有真相,怎么能装作不知情?
费明秋看着玩家合力把装满热水的桶推进鬼门,心中不快,忍不住和商远低声说了几句。
商远并不意外,侧目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由我们治疗这些奴隶?”
费明秋有点不自在,“我讨厌天真善良不自量力的蠢货,但我还不至于——嗯哼,对吧。”
他反复地强调他的不正常,似乎坦荡自然,其实是很有些迷惘的。
商远想到什么,桃花眼眯起来,瞳孔边缘被金色的锋芒洇透,像伏在草地上打盹的老虎。
他弯腰活动膝盖,原地跺了跺脚,闷声说:“错了。我想你不是。”
费明秋顺势望去,欲言又止,收回视线干笑道:“不是什么?不善良?你才知道?”
“这个我不敢替你下结论。”商远拍了拍阿尔法的熊耳朵,“小A,还有抗生素吗?”
阿尔法忙坏了,卡壳半分钟才回答:“商工,只剩六板浓缩胶囊。医疗箱是从跃迁飞船上搬下来的,万幸你们两这段时间没怎么受伤,但我必须保证你们的安全,绝对不可以动它哦。”
费明秋看向商远。
平时把阿尔法当宠物随意揉搓的商工程师淡定中带着不满地收回手,做了个道歉的手势。
费明秋心头一松,当众密谋:“你不能修改它的判定吗?”
阿尔法支棱着熊耳朵和尾巴挥舞爪子,嚷道:“喂喂!当事熊还在这里呢!”
商远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你以为植入你的大脑的还债程序为什么不能删除。”
他的意思是,最高级别的程序只有拿到同等级别的管理员密钥才能修改核心代码。
费明秋明白了,玩笑般地感叹:“……如果回中央星,我要再考虑考虑做不做你的助手。”
别看商远是封存在中央星区法院的危险人物,明面上的行政等级往高了算就是个A。
再往上有A+、A++、S和∞四个大等级,等级内部又存在多项考评和上级推荐的问题。
天天上班摸鱼的混子工程师摸了摸鼻子:“我想我倒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差劲。”
阿尔法:“是啊是啊,我们商工才不是混子,持证上岗的呢。”
费明秋潜意识里不愿关注商远的过往,一时意外地好说话:“行行行,我是混子。”
他后知后觉阿尔法这头小熊猫不是简单的人工智能,而是服役于政府的公务员。
看某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阿尔法的级别挺高的,难怪被起了个α的昵称。
唉,总之调用他们两的医疗箱的办法被遏止在摇篮里了。
费明秋望见有玩家在抓貔貅,眼皮狂跳,正想动用神通制止——
貔貅慌不择路地蹿上树,从来只进不出的神兽,竟吐出一张锯片。
啊,锯片。
三天前他为了尝试老祭司教授的一念百应新用法从公园带回来就不见踪影的锯片!
费明秋有了主意。
刚好他想去看看胡杨的情况。
*
下午四点主任医师来查房,嘘寒问暖那肯定没有,但特意叮嘱了出院后需要注意的事项。
十来个年纪轻轻就秃头的住院总把一张小病床围成一圈,随时准备回答主任的问题。
胡杨摸着肚子上的纱布小心翼翼地点头,打量主任银霜色的鬓角,眼眶微湿。
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待遇,等医生们都走了,他不觉对研究中心的小施敬畏起来。
瞅了两眼还在看电视的少年,胡杨换衣服穿鞋子,“柯哥,那个,我想再去公园走一趟。”
小施把办好出院退款的医保卡和若干发票递给胡杨,“为什么——哈哈,当然可以。”
胡杨指了指少年,“这倒霉孩子咋办?有这么做爹妈的嘛,孩子成年了就互相踢皮球了。”
小施微笑道:“他情况特殊,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不过我征求了成年人本人的意见,对吧?”
少年眼睛盯着电视里的卡通人物,“除了老胡我谁都不认识,我跟你们回研究中心。”
嗬,失忆了变幼稚了还是有那股不饶人噎死人的莽劲!
胡杨好好一小伙子被零零后键盘侠喊成“老胡”,心梗得噼里啪啦狂按电梯按钮。
半小时后。
三人来到公园正门口。
夏天傍晚的日头正晒人,跳广场舞的大爷占完位置又心满意足缩回凉亭里聊八卦。
胡杨左看看右看看,拉住两个低头玩手机的大学生,问:
“同学,今晚有什么活动吗?好多人!有草地音乐节?”
大学生A:“没啊。没听说过。我从隔壁市赶来的。”
大学生B:“我坐高铁来的。呃你也是《废物》的粉丝吗?”
有人曾在网上吐槽:一个公测遥遥无期的破游戏,说什么粉丝!真把自己当盆菜啊。
但三万内测名额之外的人,说是观众显得生疏,说是玩家又不大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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