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举爪遥指即将被洪水吞没的王城,“上回洪水来,亏他敢率族投奔王城。他光明磊落,可城里小人多啊,好么,举族被认作灾祸。这次又发洪水,我们说是父神做的,凡人不信啊。共工氏的相柳只须动点手脚,待洪水过了外城墙,他们有夏氏就是板上钉钉的大灾祸。”
貔貅补充道:“可惜相柳不知实情。其实他即便不动手脚,也抵不过父神要灭杀凡人的决心。他害了舜,又带头围攻有夏氏,凤凰既然走了,你们别去添乱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跑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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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编一个大团圆
洪水卷走一张张抗愤的面孔。
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声,像一根绷紧的鹿筋,很快、很快,就在轰隆的雷鸣里啪地断裂!
挂在树梢的兽骨风铃被风吹得拨棱拨棱响,大禹的下眼睑跳了又跳。
他握紧百斤重的青铜刀,一双黑眼睛从容不迫地直视对面的军队。
他身后是有夏氏贵族,随行至王城禀报近日洪水异象。此时人人拔刀竖盾,怒目切齿。
暴雨如注,骑坐在四不像背上的相柳掐指念决,四面的雨便避开他,转而冲向大禹面门!
“喝!”大禹急抬刀斩断雨丝。
虽然反应及时,打磨光滑的刀背已被雨珠砸出两三个凹点。
大禹拦下欲动手的族人,叱道:“洪水与吾族无关!阿均何在?王既死,当以他为王尸!”
尸这种祭祀仪式往往选择直系子孙坐在棺椁前代死者受礼。
舜有娥皇、女英两位妻子。
娥皇无子,大禹口中的“均”是女英的儿子。
相柳何尝不知事态脱离了他们共工氏掌控——今天这场暴雨来得蹊跷,非寻常精怪所为!
他有心推介亲族为王尸,衡量利弊,咬咬牙坚持使用神通引内城洪水出城。
孰料这洪水蕴藉帝俊无穷杀意与太史笔颠倒阴阳的特质,他五脏受损,哇地喷出三尺血!
共工氏的贵族向来以相柳为首,见状不由惊慌失措,心思松懈,无意放纵了洪水再度倒灌!
浑浊的黄河水咆哮嘶吼着吞没城内外所有生灵。
戴面具跳舞祈祷的祭司们坚守明堂,慨然献身旋涡。
旋涡中心一点点返现腥红的血渍和挣扎向上的手的影子。
在场的其他部落的战士只是想联合老派贵族共工氏敲打敲打夏人、尤其是险些治水成功的鲧的儿子高密,眼下自身难保,听闻王死,急得顾不上内战,眼睛瞪眼睛求大家快拿主意。
大禹提刀挑起相柳的衣襟,单手握拳揪他的肩膀,“若是你引来洪水——”
相柳口鼻流血,含糊道:“非吾、吾……噗——哇!”
他被大禹盯着打量,心里羞怒,胡乱施展治水神通,唇色渐渐发白,以至于力竭心衰而死。
卧于云端俯瞰王城的眼眸悠闲地阖上。
有位陶唐氏长老脚踏巨大的玄龟乘波而来,环顾两边剑拔弩张的架势,高声道:“住手!”
大禹想不到相柳竟这么死了,心中有气,又怜悯他,仍揪着相柳的肩、扭头看向长老。
其五官在暴雨的冲刷下愈发刚毅沉稳。
目射寒星,鬓发黑润。
长老吓了一跳,把大祭司的处决令牌往袖子里藏了藏,说:“有夏,祭司命你速速治水。”
他是好意,意在让有夏氏全族迅速远离王城自谋生路。
但同时也意味着双方撕毁盟约,夏人不得参与舜死后立谁为新王的重要会议。
大禹满面怒色深感受辱,想起父亲的结局,朗声答道:“治水本是吾职责,吾当不辱命。只三件事,还请陶唐长老代为转达。其一,今日洪水绝非吾族触怒神明所降,而是无妄天灾。其二,父神曾欲杀吾,吾月前禀报与先王,大祭司当知晓耶。其三,吾……”
长老怕迟了生变,摆袖催促道:“好罢!快去!快去!”
大禹放开相柳的尸体,回望族人愤懑的脸孔,收刀往城外走,“其三,吾未归,不得立新王。”
他心怀天下生民,至仁至孝……足够后世敬仰供奉,却不够成为夏朝第一位皇帝。
得知父亲鲧被诬陷治水无功而死的那天起,他就立下了坚定的志愿——
治水绝不是他一人、他有夏氏一族可以完成的。
终有一日要站在明堂中央说话。
说掷地有声的话。
长老惊愕地目送夏人搀扶着貔貅凫水漂远。
他并不知道,洪水是九州的劫难,亦是文明的机运。
留守王城的上百个部落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舜统领的大部族的势力格局悄然发生巨变。
然而当局者迷,在场众人听闻夏人的首领放出如此“豪言”,心下各异。
目光狭隘的尽管讥讽嘲笑,关心族人存活情况的早已默默撤退了,其中包括共工氏残部。
因相柳指使而动用神通引洪水入城的几位战士边逃命边思索到底选谁为王尸。
等高密那小子治水回来再议?哼!
荒唐!自不量力!
可惜洪水容不得他们,伴随天空九道紫电笔直击中明堂和祭坛,百年王城毁于一旦。
除了尧手植的古树还能露出半截枝干,人畜和建筑全部埋在水下,水色一点点变深变黑。
女人凄哀的挽歌像被掐住了喉咙,偶尔发出两声嘶哑的呻吟,最终消失于狂风骤雨。
费明秋和商远赶到的时候,已经完全分不出哪里是城市、哪里是黄河。
世界仿佛浸泡在深黑色的海水中,一截截断木像打翻在水面的棋子,精怪鬼魄奔走逃窜。
是帝俊的手笔。
错不了。
父神厌倦了遵守诸神誓约的君子游戏。
他那双一目十行看遍未来的眼睛见识了太多悲哀,因此他要重编故事,编一个大团圆的故事。
这本以尧舜为首的凡人写就的生存史诗已经不值得续写哪怕一个字。
自然也不值得诸神欣赏品味了。
不仅是中原,洪水仿佛活着的野兽,在天地八方间流窜。
察觉父神斩草除根的意图,住在八十座大山下的山神们战战兢兢地捂着眼睛耳朵选择回避。
藤杖隐隐发亮,费明秋按紧它,继续冒雨寻找大禹一行人的身影。
商远怕费明秋被洪水冲走,时刻注意捞他一把,自己出门时穿的拖鞋已经不见了。
雨声雷声掩盖所有声音,两人无法交流,正要回去换装备,突然感到水面剧烈地震颤。
驮着他两的饕餮嚷道:“你们看!叫你们跑,偏不听,这下还回得去吗?!”
费明秋:“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真的。”
饕餮尝试比比划划,发现它四肢都在水下,划了也是白划,“……淦!算了。”
商远:“都别说话,鬼府里有声音。”
费明秋立刻回道:“这么远你还听得见?你的身体现在到底怎么——小心!”
数千片白骨从鬼门内飞出,拼接成一具骷髅,脊骨处燃烧着雷电,旋即长出血肉和金鳞片。
它盘旋上升,昂首摆尾。
暴乱的洪水便服从它的指挥,安静片刻,有序地冲击残存的夯土城墙。
好不容易爬上城墙呼救的百姓在神面前毫无抵抗力。
狂澜千丈高,费明秋险些掉水里,抓住商远的左手,“是应龙!”
应龙分明被帝俊的天雷斩杀了。
当时他派玩家收集应龙的尸骸,防止龙骨被精怪夺走生事,怎么会复活……
破破烂烂的鬼门即将被洪水冲垮,一双涂血红色指甲油的手扶住门框。
鬼母朝漂浮在水上的饕餮招手,喝道:“蠢猪,看我!都来!亏得我拖着病体回鬼府拿东西!”
费明秋只觉耳目发麻。
再回神,他和商远被一股力道甩进了鬼府,周遭尽是湿哒哒的阴森鬼魄。
长着四个脑袋的鬼母双手抱臂踢了一脚最肥的饕餮,指桑骂槐道:“真是倒霉,被斩去一首掉了神阶不说,养个病也能让你们把老家给祸害了!泡了这么多水,我的棺材还能睡吗!”
饕餮被踢得鼻青脸肿,委屈地嘤嘤叫。
鬼母大手一挥收走她的棺材,又气鼓鼓地说:“哥哥,你看罢,帝俊是个不要脸的,趁他还不想杀你,你尽快回昆仑好不好?你和他对着干,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费明秋看了一眼与商远相握的手,“我想起很多事,有时我也觉得去昆仑做神仙……挺好。”
鬼母瞬间变脸,笑嘻嘻地点头,“是啊。哥哥,你莫怪我总是发疯,我一个女孩子家在这阴间地方住着,如何不发疯呢?昆仑是你的栖所,金为殿、玉作台、四季如春,你回去罢!”
费明秋:“我问你,如果帝俊杀了大禹、杀了夏人,对玩家们有影响吗?”
鬼母嗔怪道:“问这么多做什么!都是女娲捏的玩意,杀便杀了——好啦,他们平平安安。”
商远笑了一声。
鬼母四张红唇先后恨声骂道:“你小子找死!当我不敢动你么!有本事把开明兽喊出来!”
“我不能去昆仑。”费明秋说。
鬼母兀地泄了气,皱着柳眉问:“怎么不能去?你去了,你一定全都想起来。”
费明秋:“玩家们对我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我要确保他们……唔、如你所说,平平安安。”
鬼母弱弱地反驳道:“哥哥,我没撒谎。他们是不会吃痛苦的,砰地消失干净而已。”
是啊,先有夏人,后有商人、周人、秦人、汉人……
乃至当代国人。
夏朝既不复存在,哪里还有叽叽喳喳的玩家,哪里还有他和商远。
费明秋:“无论我是人还是山神,总之我现在不能走。你说你是我妹妹,你有没有办法?”
鬼母像见鬼一样跳起来,夸张地说:“我?哈哈,你问我?大哥,我不要命啦!”
她自说自话发了半晌的呆,突然轻声说:“有。真有一个办法。你们知道白民之国吗?”
第110章 白民之国
被洪水浸泡过的鬼府格外空旷寂静,回声传得很远。
费明秋想了想,“我在《山海经》里读过这个地方。我记得,相传白民是帝鸿的后裔。”
鬼母见商远要补充,仿佛怕他说话抢风头似的,插话道:“帝鸿是帝俊的儿子,这你们也应该知道。那么准确地讲,白民之国的百姓是帝俊的后嗣,与女娲捏的凡人不是同一类物种。”
费明秋微怔,“不是同类?”
鬼母使唤小鬼拖地,“他是父神,神通可创万物,怎么,只许女娲放火,不许其余诸神点灯?欸——我晓得你要问我什么——女娲有多少神力,又造了多少男女——岂可与帝俊相比!”
听她这么讲,费明秋的脑海里闪过光点。
他把语速放得很慢,低声问:“帝俊是因为被女娲抢了造人的先机,所以怀恨在心?”
“这个么……‘怀恨在心’说得太过了罢。他对女娲的作品不满意,还不许他撕了作品亲自示范么。”鬼母说完浑身哆嗦,脖子上长出第五张娇俏的鹅蛋脸,大喜道:“好!又恢复一成!”
商远想到什么,看向脚畔。
巧了,费明秋也想到了。他不禁脑补长着九张商远的脸的畸形生物的诡怪程度。
鬼母撇撇嘴,刻意提高声音介绍详情:“伏羲分割阴阳与九州山河,她和帝俊的关系只能算平淡如水,是以白民之国并不在九州之内,而在西与东之间、日与月之外的地方——”
竖起耳朵听的饕餮急得抓耳挠腮,“鬼娘娘耶!那是哪里?休要卖关子!”
鬼母五张脸皆咬唇颦蹙,啐它一口,说:“我替帝俊收着太史笔便有这方面的缘分。白民之国不在人间,而在帝俊编造的故事里,巧的是……这幻境与我鬼府相连。那日我误闯太史笔被帝俊逮个正着,他竟认定我不敢生事,把前往白民之国的钥匙封印在太史笔上册里。”
费明秋:“你的意思是?”
“白民之主是帝俊三分神魂所化,算起来有上万年岁数。因是帝俊早年捏造的故事人物,他性子单纯,且有意与女娲的凡人结交,同我说过可以实现第一个见到的凡人的任何心愿。可我哪有本事给他寻甚么凡人来?凡人若随随便便进了鬼府,还有命去白民之国么!”
费明秋:“但我和商远可以……任何心愿?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入坑?”
“你!不然算了,是你要救人。他有帝俊的神魂做背书,将外面那头死应龙挫骨扬灰上万次都是小事。”鬼母朝费明秋摊开右手,得意地瞟了两眼商远满是泥巴的脚,挺胸抬头微笑道:
“看吧,太史笔还不是请我拿着。哥哥,姓商的,我的伤眼下好多了,送你们去白民之国。”
费明秋仍有些迟疑。
有意无意,总归他在性情不定的鬼母手里吃过好几次暗亏。
而且钻漏洞借助帝俊的后裔解决帝俊召唤的天灾——
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经的解决办法。
反倒像玩家喜欢用的“出口转内销”或者“是谁杀了我而我又杀了谁”的梗。
鬼母:“好好好,太史笔你自己拿着。上册第四十六页,写着‘天下三分’的地方就是开启故事的钥匙了。即便帝俊有后招,今日这洪水不得不退吧?否则那些夏人全死了。你说呢?”
或许是怕费明秋优柔寡断耽搁了最佳救人时间。
鬼母原地摇摆肩膀跺了跺脚,高举双手朝上空击掌。
漆黑的鬼府如同一张巨大而柔软的银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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