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翎一听,登时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才又开口:“无甚含义,春梦而已。”
沈既明一惊:“春梦!?这与春梦有何关系?”
“男女相吻,不是春梦是什么。”
“男女相吻原来是……这个意思?”沈既明几乎失声:“那男男相吻呢?”
“……”
羲翎甚至怀疑沈既明在装傻,可他看不出任何作假的痕迹,这人是在很真诚地发问。
寂夜神君淡然告知:“男男相吻是断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十九被刷新三观,当然是因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40章
断……断袖……?
沈既明冷汗涔涔。
某个难以启齿的念头冒出脑海,还没蹦出几个字就被他自己叫了停。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龙城哪怕是个天阉也不会想和他搞断袖的。
遥想当年重华宫,他不知第几次与李龙城吵架。他二人太过熟悉彼此,谁也不屑于装君子,吵不了几句就动手。
现在想来,沈既明和李龙城大大小小打过不知多少回,唯有那日双方谁也没见血。
起因已记不清了,无非是李龙城吃饱了撑的去重华宫看看他的阶下囚还活着没有,沈既明听出来者身份,又是一通阴阳怪气,一句好话也没有。两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从拌嘴到互殴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沈既明以掌为刃,利落地挥向李龙城颈间,他掌风强劲,李龙城不得不躲。沈既明正欲乘胜追击,他从李龙城手下救的狗没眼色地乱走,沈既明一时未顾及脚下,不小心踩了它的狗爪。
狗崽一声惨叫,沈既明急急收手。奈何他被狗崽吓得不轻,又担忧狗崽真的为他踩伤,心神不宁下竟直直向一侧摔去。自从被李龙城软禁后,他的体能大不如前,激烈起伏的情绪惹得他耳鸣不断。恍然间,隐约听得有人说了一句小心。
这一定是他幻听了。
不幸中的万幸,沈既明是摔在了床榻上,骨头关节免去一番皮肉之苦。他回过神,错愕地发觉摔倒的不止他一个,李龙城不知何时压在他身上,一只臂膀搂住他的腰背,力道还不小。
沈既明心烦得很,一掌推开身上的年轻男人,恶声道:“起开。”
他一心记挂狗崽,连松散的头发也不去整理,蹲下身体用关切的声调唤狗崽的名字:“莫邪?踩疼你了?”
听说这狗的品种叫萨摩耶,是西洋那边的新鲜狗。沈既明半天也没听明白这萨摩耶是哪三个字,索性给狗崽起了个名叫莫邪。
狗崽不记仇,听见沈既明叫他,只当主人要陪他玩,于是不顾疼痛,乐开花地跑过去舔沈既明的手。沈既明见它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他把狗崽抱在怀里,刚站起来,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势力道握上他的喉咙。
沈既明不怕李龙城这招,这兔崽子又不是一回两回,什么时候真能下杀手给他掐死,他还要谢谢李龙城。他不耐地想要挣脱,李龙城却用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
下一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紧紧贴住沈既明的嘴唇,他顾不上恼怒,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挣脱不得,谁知道李龙城愈发来了精神,死死禁锢着他不愿放手。
待李龙城终于把人松开,不等沈既明骂他又犯什么病,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竟还有些隐蔽的慌乱在里面。事实上沈既明缓了好久才顺过气来,根本没多余的体力去追究李将军这是从哪儿学来的酷刑招式。
沈既明从生到死到飞升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若不是偶然看了这话本子,男女主人公嘴对着嘴贴得不可开交,他才隐约察觉有什么不对。
羲翎更是直言,两个男人接吻就是断袖。
天地良心,他沈既明就是做错一千一万件事,只有一个可绝不能冤枉他,他没想过和那个兔崽子搞断袖!
他当然也不觉得李龙城会大逆不道地想和他搞断袖,开什么玩笑,他好歹也算李龙城小半个爹。再者说来,李龙城恨他恨得牙痒,就算真要搞,也搞不到他沈既明身上。
总之一句话,就算他们曾经离成婚只差一步,也是绝无可能萌生什么断袖之情的。
不行,这事儿不问明白,他恐怕不止这一天睡不好。
沈既明组织一番语言,郑重其事问羲翎道:“神君,你说,有没有可能存在这样一种人。”
羲翎以眼神示意他继续。
于是吞了吞口水,尽量使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正直一些,绝不让人产生暧昧的遐想:“就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恨得牙痒,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哪种。所以他在吵架的时候就用类似相吻的方式,企图使对方窒息而死?”
羲翎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抽了抽,沈既明说得每个字他都认得,偏偏放在一起他一句也听不懂。
“就是,没有断袖之情,但是两个男人相吻了,当然其中一个是被迫的。但是……就……神君你是不是没懂我说的意思?”
羲翎坦然承认:“嗯。”
沈既明抱头捶桌,终于,他豁出去了,索性站起身,以视死如归的眼神注视羲翎:“我,我给神君示范一下。”
“示范?”
“对不住了神君,冒犯了。”沈既明深吸一口气,逐渐贴近羲翎的脸,愈靠近,愈能感知到寂夜神君身上非凡的寒凉气。
二人鼻尖相触。
“就是,这样……”
沈既明捧起羲翎的脸,按照记忆中的感觉,扣上羲翎的微凉柔软的唇。
羲翎眼瞳乍然睁大,他万万想不到沈既明会毫无征兆地吻过来。
震惊之余,又有莫名的情绪自心底滋长。
沈既明的手指修长,覆有一层薄茧,抚在脸上的触觉不算温柔,却无故地惹人心脏胀痛。
寂夜神君单身一万年,虽无情爱,奈何博览群书,沈既明这吻连浅尝辄止也算不上,规矩得很。按这个吻法,这两个人就算吻到天荒地老也不会窒息而死。
沈既明身子一僵,急忙松开羲翎,眼神乱飘道:“就就就……就这样,会有人对仇人做这样的事么。”
相比之下,倒是羲翎看起来要平静多了,他淡漠地给自己添了杯茶答道:“或许有吧,不过他脑子应该不太好。”
“……”
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对。
反正这话是羲翎说的,李龙城要是不爱听,也找不到他头上来。
沈既明急促不安道:“我,我昨晚没睡好,今天能不能不读书了,我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羲翎允准,寒彻神君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地跑回自己床上去了。
搬石头砸自己脚,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沈既明瑟瑟发抖地躲进被子里,他十分没底气给羲翎做示范,试图得到来自羲翎的认同,来彻底否决他和李龙城某些不可言说的可能性。谁知道他自己坦坦荡荡地贴上去,一眨眼地功夫就问心有愧起来。
他,对羲翎,问心有愧。
话本子上全然陌生的字眼倏忽鲜活起来,他为何对高山仰止的上古武神心神澎湃起来,明明羲翎的面容比长白天池还冷然几分,偏生看得他满头热血,战栗不止。
沈既明紧紧地缩成一团,他不知自己缘何如此。
曾经被羲翎触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猫爪挠过似的,心痒难耐,发热滚烫。
好家伙,敢情他真是个断袖,他不仅是个断袖,他还痴心妄想和寂夜神君搞断袖。
沈既明把自己裹成个春卷,在床上连打几个滚,懊恼地自责道:“我怎么还不死啊。”
荒唐!
事实上,被莫名吻了一嘴的寂夜神君也不如面上那般风轻云淡,只是二人隔着几层门窗,谁也不知道罢了。
后来的时日,九重天上的气氛古怪得很,连失了灵智的狐狸都被尴尬得满地转圈圈。沈既明看似认真地继续听学于羲翎,实则克制不住地心猿意马,譬如羲翎握着他的手教他写练不好的笔划。沈既明在凡人中已是高挑的体格,然被羲翎轻而易举地完全笼罩,他连大气也不敢喘。羲翎握笔的力道不轻不重,沈既明却无暇细细体会运笔的技巧,连维持理智都是勉强。
这一回没人吻他,他还是久违地感到窒息。
这日子没法过了。
无论沈既明这日子过不过得下去,太阳依旧东升西落,连天上明月都历经过数轮阴晴圆缺,距沈既明上一回走出九重天已过了小半年。
天门书院又毕业了一披小神仙们,霸道武神爱上我也迎来了美满的结局。书中的霸道武神眼波温柔,对等他千年的女神仙说道,我回来了。
沈既明看完,将书一合,感叹着天下终成眷属的有情人这么多,恐怕永远不会多他一个。
他以为他对羲翎是见色起意,这种冲动之下迸发的情感或许会随着时间淡去,然如今他算是认清了,他心悦羲翎已是不争的事实。这半年来,他非但没有冷静,反而越来越上头。整日和羲翎面对着面,偶尔还有些亲近的接触,以前他从不放在心上,甚至做过给羲翎演示不断袖的相吻这种蠢事。现在沈既明做贼心虚,就连羲翎唤他名字,他都要紧张半晌,这柳下惠装得真是辛苦。
可若真让沈既明放肆一把,他又是一万个不敢的。
“沈既明。”
“啊?”
羲翎丢给沈既明一件外袍,言简意赅:“换衣服,随我下去一趟。”
自从沈既明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他就自觉地跟在羲翎身边,从未主动提过要出去透透气的请求,生怕自己发病给别人添麻烦。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照顾,这段时日羲翎也几乎未曾踏出九重天,也不知天界还记不记得有他们这两个神仙。
羲翎突然说要下去,有些新奇,也不知这个下是要下到哪儿去。
“去何处?”
“地府。”
沈既明哽了哽,寂夜神君果真是不下则已,一下惊人。
第41章
地府于天界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地的入口正处在人鬼交接处,活人不得进,鬼魂不得出,门口有面覆鬼面具的阴兵把守,青面獠牙,途径者无不毛骨悚然。
因常年患有鼻鼽之故,沈既明对地府的潮湿瘴气十分敏感,刚踏进鬼门关就直想打喷嚏。脚下大片的曼陀沙华一望无际,忘川河上不时吟起空灵哀怨的小调,沈既明忍不住畏畏缩缩地往羲翎身边靠了靠。只有亡故的鬼魂才会踏足地府不假,也不知冥王大人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一个胆小的人就算是死了也只会变为胆小鬼罢了,人家悲悲戚戚地离开人世,转头就一脚踏进这鬼火狐鸣的地界,恐怕还不等见上判官一面就要吓得魂飞魄散了。
好在寂夜神君冷若冰霜不怒自威,不但地府的门卫不敢拦,孤魂野鬼们也瑟瑟不敢靠近。沈既明像是得了靠山似的,紧紧跟在羲翎身后,就算是被诟病狐假虎威他也认了,没错,那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胆小鬼就是他本人。
他想不通,天地二界鲜少有交集,虽在面子上平稳,实则相互嫌弃,连丰年过节都不愿派人走动,何况平白无故地邀人过来。那邀函上还点名道姓地说请寂夜神君来此小聚,要说冥王暗中没打什么小算盘,傻子也不信。
沈既明记得羲翎以前说过的,压低声音道:“神君不怕是鸿门宴?”
羲翎道:“正因如此,才带你来。”
沈既明:“……”
“我近日修为大减,其势只比从前更加凶猛。我以为神劫也不过这几日的光景。这节骨眼上冥王要找我,难说是揣着什么心思,不过也可能是我多心,毕竟狼男一事确是棘手,冥王才特来找我商议也说不准。”
如此说来,沈既明这一趟的任务就是神君的贴身侍卫,羲翎可真是看得起他,万一真出什么事,以他们二人的实力而言,谁保护谁还说不定。
地府四处飘荡着幽绿的鬼魂,有老实安详只等转世投胎的,也有生前死状凄惨,满心只想为自己复仇的。沈既明听得身后的异动,以他的耳力,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一只发了疯的厉鬼。
那鬼声嘶力竭,他许是生前被人割了舌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极凄厉的音调。鬼兵们一向不喜这种不老实的,一脚将他踩在脚底下,任凭沼泽的腥气灌入他的鼻腔:“说什么做鬼也不放过他,你生前都斗不过,死了就能有能耐了?大爷我看过你的生平,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饼,至少死得不冤。你差不多得了啊,少在我们跟前狼嚎。震得人耳朵疼”
须臾后,厉鬼被缚魂绳五花大绑地包成一只粽子,被阴兵们踢开了。
沈既明莫名地透不过气来。
沈家被挂在城门墙上的那一排人头恐怕不会比这男子的待遇好到哪里去。
当然,天下人知道沈家人被屠尽了只会拍手叫好,若能知道这群人进了地府也要被人当球踢更要举国欢庆三日。然沈既明实在高兴不起来,先皇罪该万死,死一万次亦不足惜,可沈既明毕竟与他血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况沈家人最后的结局是沈既明一手促成,而沈既明身上也流着沈氏的血。他的父兄亲眷不知在哪层地狱忍受酷刑,他却能舒舒服服地在九重天上当神仙。
天道不公。
不知等羲翎办妥了正事,能不能允他去看看沈家亡魂。虽然不过徒增悲切,可他到底是……
“哟,寂夜神君来了。”
慵懒的声调将沈既明唤回了神,也不知是谁在这阴曹地府里还能端出富贵闲人的气场来。
潮气浓雾中踏出一个人影,身着缎面浅紫皮袄,脖颈围着一圈毛裘,说话间隐约露出小片细腻的皮肤。
旁的不说,此人看着不算年轻,少说也有不惑的年岁。然岁月不舍得苛待美人,纵使两鬓稍有斑白,可眉眼间艳丽是藏不住的。也怪沈既明书读得太少,一时只想得到风韵犹存这个词。只是拿这样的话来形容这般儒雅高贵的人未免作践的嫌疑了。
此人必然在地府地位不低,又不像是冥王的会有的装束。那会是谁?
沈既明偷瞟羲翎的神色,企图看出些有用的线索。
很明显,羲翎亦不识此人。
来者目光落在沈既明身上,他蹙起细长的眉毛凝视片刻,道:“沈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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