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惨笑着与他道:“将军,沈狗残暴不仁,作恶多端,死不足惜。还请陛下斩草除根,沈既明这条命,也不必留了。”
“你不是待他忠心得很。”
“正是因为忠心,才不忍见沈既明如今这样子,将军,既然沈既明十恶不赦,不如判他凌迟,车裂,腰斩,还不解气,就拿浸湿的宣纸一层一层贴在脸上。求将军赐其一死。”
“你究竟要说什么。”
“将军!十九殿下纵有万般不是,可您想想,他当年毕竟救您一命,他不曾婚娶育子,哪里懂得育人之道,即使他待您有疏漏,可也足够尽心尽力。我求您念念当初的好,给他一个痛快。您逼他吃的饭菜喝的药,每逢半夜殿下都吐得一点不剩。这几个月殿下比从前消瘦了多少,您不会不知道。”宫女哭道:“您恨他,辱他,又要充作前朝公主娶进后宫,您怕殿下不听话,扰了您的登基大典,又差人给殿下灌哑药。他本就是个瞎子,现在连话也说不得了。将军,杀人诛心啊,您一定要看殿下活活被伤病折磨至死您才解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透,本章的信息量比明着写出来的更多,狗头。
第37章
宫女的话宛如惊雷炸在耳畔,李龙城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他近乎失态地抓住宫女的衣领,在此以前他从未对女人如此失礼过。
“你说什么?什么哑药?”
宫女豁出去哭喊道:“若无将军之命,谁又能作出这种事,现在人已经讲不出话了,将军又何苦佯装不知情!”
她推开李龙城,从怀里抽出一柄匕首抵在喉间:“我自知人微言轻,不能帮殿下脱离苦海,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能做的不过是以命还命,至少让将军您失去一位威胁殿下的把柄。”
宫女狠烈决绝,于未来新皇面前自刎。
李龙城想夺,而她一心求死,毫不犹豫地割断自己的咽喉。
鲜血涌溅,腥气弥漫。
主簿和缓地笑着:“沈既明,你的大宫女为了求情以死明志,在将军面前断了喉,这会儿已经厚葬了。我原是来通报您一声的,没想到将军将军思虑周全,已经告诉你了。那二位继续,臣告退。”
他耀武扬威地飘然离去,李龙城此时正是一团乱麻,有口也难开,他不敢去看沈既明,指尖颤抖得厉害。
明日就是他的登基大典,可他偏偏连一个沈既明都保不住。那宫女以命相求时,他勃然大怒,几乎要活砍了监天寺主簿,谁知满朝文武跪了一地,纷纷念着将军息怒,留沈既明一命本就后患无穷,
什么万人之上,什么九五至尊。
都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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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话说回生得风光万丈,在同一人身上接连翻跟头的寂夜神君身上。寂夜神君托付遗孤似的把沈既明送到天门书院,活像一个望子成龙的老父亲。待他一天的事务忙完,书院怎么也到放学的时候,沈既明却始终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羲翎以为沈既明不记路走丢了,亲自去书院找人,结果得到寒彻神君随真人一起回明月阁去了。
羲翎怎么也想不出明月阁有什么地方值得沈既明扒着门缝惦记的,何况他还没捋清楚为何当日洛清明知沈既明真正的仙位却将错就错按下不提。若说旁人有纰漏,尚且可信。洛清曾负责过几百年的仙位登记,他若会弄错,这天上可就没有会办事的神仙了。
若他真是思子心切,才有一时私心将沈既明留在身边代替洛小仙君,可明月阁已经有凤尾,无论从什么角度他都比沈既明更合适那个作为替身的人选。
若是洛清看出沈既明仙位虽高,神智却不甚清醒,故刻意接近,企图以沈既明为傀儡,利用他身上三天神君的仙位与他抗衡,事态就严重得多。
这是羲翎所能设想的极坏的情况,甚至不是最坏的,如若沈既明早已对洛清全心信任,有意或无意地做了洛清安插在九重天的眼线。羲翎的修为日渐消退,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终有一日,他失去修为与灵力的加持。即使那时沈既明未能治好,以他凡身的伸手,羲翎与他的胜负很难说。
他有意留沈既明在身边,并非刻意监视,却也不想他与洛清多加接触。他去书院接不到人,转而听闻沈既明跟洛清回了明月阁,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而心情更复杂还属洛清真人,羲翎的眼神看得他冷汗之冒。寂夜神君对他本就心存猜测,偏他不信瓜田李下的邪,单独邀约沈既明来明月阁小坐。这一坐可不打紧,几杯酒下肚沈既明就醉得又疯又闹,寂夜神君定是以为他又把沈既明给怎么着了,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清净雅致的明月阁正上演着可笑的一面,室内外跪了一地的人,天上至尊的两位神君一个如小兽状缩在墙角不肯出,另一个束手无策地哄着。羲翎一生没说过几句软话,只能生硬地来回重复那几句。
终于,寂夜神君耗尽最后的耐心,索性把人抗在肩上带出明月阁,未再看洛清一眼。
起初沈既明挣扎得十分厉害,奈何羲翎人稳如山,双臂力量足够将他轻而易举地将他完全禁锢。他先带着沈既明去了杏林堂,仁术对神君突如其来的拜访十分惊讶。再转头看看神君肩头上的人,心里才有了底。
“请神君进屋说话。”
沈既明挣扎得累了,无意识地斜靠在羲翎身上,散乱的发丝掩去大半张脸。羲翎身体一僵,不由得放缓动作,生怕把人惊醒了。
仁术看在眼里,不肯多言,待羲翎将人轻柔地放在床上,他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块丝薄的帕子覆在沈既明腕间,光是把脉就把了半晌。
“今日神君的病症发作得极厉害?”
羲翎应道:“近乎疯魔。”
“平日的药可按时吃了?”
“他不喜服药,每日虽不落下,却有作呕的迹象。”
仁术摸着胡子:“药性已足够温和,没道理激得人作呕。”
排除药液,二人将沈既明所接触过的都回想了一遍,今日洛清的备下的酒食在人间极为常见,并无不妥,何况羲翎是亲自去了明月阁的,即使洛清坐怀不乱,仙娥仙官们总会有心虚者露出马脚。迄今为止未能有人逃过羲翎的一双眼睛,他既然未察觉明月阁有异样,那么即使对洛清再有猜疑,此事也与之无关。
可好端端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病,又病得这样严重。
仁术道:“神君乃是心病,小仙猜测,许是一些无心小事使神君想起为人时的记忆,才至如此。”
“小仙斗胆,寒彻神君可曾亲口讲过从前的事?”
“从未。只偶尔梦呓时会提起。”
仁术长叹:“果真如此。”
心病无药可治,仁术一身本事也无用武之地,只能等沈既明醒酒自己缓过来。拜别仁术,羲翎抱着人回到九重天去。九重天没有仙娥仙官,仅有没心没肺的九尾狐一只,帮不上什么忙,沈既明那一身从天衣坊定制的盔甲战靴依旧是羲翎为他脱去的。
想当日他带沈既明去天衣坊,沈既明虽嘴上恐慌道无功不受禄,可掌事仙娥问其想要什么款式的时候,沈既明难掩神采,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比划起来。事实证明,沈既明的眼光确实不错,这一身战甲十分实用,仙娥还特意问了一句可不可以在天上大规模地贩卖制作。沈既明欣然应允。谁能想到不过几天的时间,今日沈既明还是头一回穿着新衣服露面,一眨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一回沈既明早早就醒了,羲翎正坐在床头为红梅灌输灵力,原本呈现枯萎之相的花瓣重新鲜活起来,竟比未摘时还鲜艳几分。
沈既明出声阻止道:“神君不必如此!”
这话听起来似是恢复得正常些,而过于正常也不对劲,他难道对发病时的事全无印象?
羲翎托起袖袍,将花枝一一摆正:“有何不可?”
“神君尚未病愈,还是节省些灵力……神君若喜欢梅花,我在一重天种得那棵梅树可以赠与神君,不过……”
沈既明欲言又止,还是鼓足勇气道:“神君,我想先回一重天小住几日,我方才喝醉了酒,想绿萼想得紧,还望神君应允。”
羲翎一时不知喜忧,沈既明把发病当醉酒,这总比尽数忘却脑后来得好,可他刚刚清醒些开口就要找绿萼,可见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放下梅枝,平静道:“沈既明。”
沈既明惶惶:“在。”
“我问你。”
“神君请问。”
“你可否为我形容一番绿萼的容貌。”
沈既明还以为神君终于要帮他把绿萼也带到九重天上来,他的眼神明亮非常,连声音都抬了几分:“绿萼他——”
等等。
沈既明倏地变了脸色。
他为何说不出绿萼的模样?
曾经与他朝夕相对的小仙童,为何他偏偏记不起绿萼的脸?
羲翎道:“你只要说得出他的样子,我即刻带他来见你。”
沈既明心慌得厉害,唇色刹时变得惨白,他连鞋业顾不得穿,赤脚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羲翎面前拉住他的袖口:“神君,求您带我去一趟杏林堂。”
“你刚刚才从杏林堂回来。”
“我要再去一次。”沈既明肯定道:“我,我脑子出了问题,我突然想不起绿萼的脸,一点都想不出。这不可能。”
他极少请求羲翎,难得开口说想学读写,羲翎也积极地帮他准备了。而这一回,羲翎无动于衷,任凭沈既明如何央求,他始终以沉默相对。
“我不应该不记得他的,绿萼大概到我这里这么高,”沈既明用手比了比腰:“是个小仙童,喜静不喜闹,可能是孩子的缘故,有些黏着我。他与我朝夕共处,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他?那时我还是仙君,按着仙位,他本该高于我,可他从不嫌我。我……我为什么忘了他的脸。”
他记得与绿萼相处的点滴细节,偏偏五官处模糊一团。
他干巴巴地与羲翎讲述着与绿萼的初遇,那日梅树抽出枝叶,一名仙童在上头瑟瑟发抖,怕高怕得厉害,几乎要哭了。沈既明宽声劝慰,保证自己接得住他,仙童才敢闭着眼睛,稳稳落在沈既明怀里。
“我接住他了,我不会失手的……”
羲翎反握住沈既明的手腕,轻轻向前一带,趁着沈既明发怔的功夫,整个人摔进他怀里。
羲翎不会安稳人,沈既明比他矮了半个头,不明真相地被轻轻搂住后背。
“从来都没有绿萼这个人。”羲翎艰难开口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绿萼的真实身份和小十九真正的病情揭晓。
第38章
空气宛若凝固。
沈既明也不知哪儿来得力气,一把将羲翎推了出去,显然动了真怒。若不是羲翎知道他仍在病中,不得不说,寒彻神君竖起眼睛时还是颇有威势的。
“神君不愿帮忙直说便是,可能你们神仙都把这九重天当什么风水宝地,迈进一只脚来都要范进中举似的,我沈既明俗人一个,别的不多,有得是自知之明。我不住就是了。”
他转身就要走,亏他病得人都糊涂了,还能记住传送门的口诀。羲翎宽袖一挥,消去沈既明的法术:“你去什么地方。”
“神君不愿让绿萼来,我自然要回一重天。我本来就住在哪里,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正好。”
“我说过,根本没有绿萼这个人。”
“活生生的人怎么你说没有就没有了!”
“你记得他的样子吗?除了你还有别人见过绿萼吗?你不信我,你就去仙籍户册上翻一翻,天上神仙上至神君下至仙君,无论仙位大小必须登记造册,那上头有绿萼的名字吗?”
沈既明根本不信羲翎说的,此时他理智全失,什么对寂夜神君心中有愧,什么要负荆请罪帮羲翎做事,统统都顾不上了:“去就去,若那上头让我看见绿萼的名字,你待如何?”
寂夜神君也被眼前这个疯子逼问出一肚子的无名火,焦躁不堪,恨不得拿绳索给这人绑起来捆床上,省得一天到晚起高调,一点儿心也不让人省。
有的时候,给脑子有病的人讲道理,要比给牢中囚徒讲人性还难。羲翎不禁纳闷,沈既明所幻想出的名为绿萼的仙童究竟是何许人也,何以使沈既明执着至此。
长痛不如短痛,轻松而浑噩地活着未必好多清明的痛苦。片刻后,羲翎果然给沈既明拿来了仙籍户册,沈既明不识字,好在上头画有每一位神仙的小像,羲翎道:“你看看,这上头哪一个是你的绿萼。”
沈既明不信邪,抢过来一页一页仔细翻找,他在上头看见了寂夜神君,看见了轩辕真君,仁术洛清凤尾,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容逐页翻过。
没有。
当然不会有了。
沈既明以令人大跌眼镜的速度平静下来,他合上户册,一言不发,视线无力地落在地面。
他问道:“仁术说我病得严重,是因为这个。”
“嗯。”
“啊,原来如此。”
他将户册重新抚摸平整,轻手轻脚地放回存放档案的书架上。羲翎默默看着他,病中人喜怒无常是常有的,他这一招行得又急又险,冷静下来细想真是后怕,万一沈既明始终不能清醒,反而被刺激得更甚,就是有十个八个仁术来治也没用。
二人默默良久。
羲翎最终还是把人带了回去,沈既明没再闹着要去找什么绿萼红萼,只是意志肉眼可见地消沉起来。羲翎最不能见沈既明这模样,每每看他失神地坐在某处,漫无尽头地看着太阳东升西落,他心里总压了一块巨石,闷闷地堵着,凭空生出恼火来。再这么下去,沈既明能不能治好尚未可知,已经不食人间烟火地活了上万年的寂夜神君反倒是要疯了。
仁术说,不破不立,其实他早就知道,若要彻底根治寒彻神君的病,必定要有这一遭的。
这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九重天分明是寂夜神君的地盘,仙府也是羲翎的,沈既明每日就心安理得地坐着发呆。这人也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天生心大,以前走了神还会自责担忧,这会子知道自己本来就害了疯病,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发呆。而真正的主人寂夜神君简直要住不下去了,他向来作息严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倒好,天没亮沈既明就定时定点地爬起来,子时过了也不睡。羲翎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同一个静坐着的身影,活像家里多了个活人摆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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