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玉把头摇成拨浪鼓:“绝无此意。”
“孟家被灭门,孔雀翎图谱失窃,在八荒中起了不小的波澜,我来中原是为了调查此事。”
八荒中除了九大门派,其余大大小小的武学世家也是有的,白明玉对孟家没甚印象,不过孔雀翎的大名倒是如雷贯耳,看样子是有人对孟家的孔雀翎起了歹心,抢了人家家宝还杀人灭口。
虽说孟家放在整个武林不过是沧海一粟,但一个正经的家族忽然就被灭了门,八荒四盟不能弃之不顾,尤其对于四盟来说。
无论是谁执掌总舵,四盟间的摩擦都未停止过,但又碍于武林道义,为了不落人口舌,四大盟会要么老死不相往来,要么正面对决打上一场,从来没听说有盟会恩怨牵扯到私人家族又下黑手给人全家都屠了的事。而灭门也不是单凭一己之力就做得到的,那就证明有一股未见光的势力拔地而起,灭门不只是为了孔雀翎图谱,也含着向四盟示威的意思。
若非如此,韩倾城绝不轻易踏足中原。
“我要去九华一趟,你暂且在这儿养伤,我之前交代的事先放一放,等我从九华回来再说。”
眼看韩倾城就要走了,白明玉终于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少堡主留步。”
韩倾城停下脚步,昂贵的战靴踩在昂贵的木地板上,声音清脆好听。
“何事?”
白明玉恨不得现在就把这管不住的舌头给咬了,可话已经说了,难道要和韩倾城说你能不能当作没听着?
他只好实话实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少堡主稍等片刻再走吧。”
韩倾城转身:“你指什么?”
白明玉张嘴,又闭上,又张开:“少堡主的武器,好像略有破损,要不要修一修再走。”
只听嗖嗖两声,白明玉本能出手格挡,原来是韩倾城把背后的弓枪一并掷在了白明玉手里。白明玉对镇派的阴影未除,内脏里还透着慕祈年那把无锋剑砍出来的疼,现在手里握着同样威力了两把武器,心里一点激动也无,倒是一股惧意从心底直窜头盖骨,搞得他差点没拿住。
“那就麻烦白明妆少侠了。”
白明玉可不敢把手里两个大宝贝真的摔地上去,赶忙放在背上背好。
这不是白明玉第一次给韩倾城修武器,以前在燕云二人偶尔也会有碰面的时候。有一回白明玉撞见韩倾城掠夺战归来,犹犹豫豫地问他需不需要修武器,韩倾城也是这样直接将两把武器扔他怀里了。
以前韩倾城的武器都是经验丰富的老铁匠主动修补,那时起就变成韩倾城自己把武器送到白明玉那里去修。再后来这事儿让白明玉借住的兵器铺老板知道了,差点气背过去,劈头盖脸给白明玉一通教训,大体意思是你还真不怕给人家修坏了,你的命值几个钱,赔得起镇派武器的一个零部件吗?
白明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于是也没再揽过这种瓷器活。但今天他一睁眼就看见韩倾城背着的两把枪弓磨损的厉害,他告诫自己一万遍别给韩倾城添麻烦,结果到底是狗肚子里装不住二两香油,把话说出来了。
韩倾城倒是没有异议,白明玉这边话刚说完,他十分自然地就把一枪一弓交人手里了。
于是白明玉又拎着他那便宜亲妹出了门,给韩倾城修镇派去。
清甜直翻白明玉白眼:“呦,找不着路了又想起我了。不是与我并无关系吗,这会儿又有关系了。”
白明玉无言:“姑娘明知我们二人只是过客,亲妹妹之类也是当时我随口胡诌,姑娘何苦非要与我这等……这等人扯上关系。”
“嘴上说得好听,那行,本姑娘不与你扯上关系,我也不带你去找兵器铺了如何?”
“好姑娘,帮我这一次吧,少堡主的事耽误不得的。”
从前白明玉就住在兵器铺里,修武器的工具材料都是唾手可得,韩倾城那间快雪时晴虽说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可它再豪华也只是个普通的住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白明玉是真不会空手修镇派。
少不得求小人精清甜出马,带白明玉去找间兵器铺,借人家的家当一用。
清甜眼珠子一转,又是一肚子的主意,这一路上连缠带闹,非说她向往江湖已久,非要白明玉去哪儿都带着她一个。谁知道白明玉看着和和善善一个人,就在这件事上不肯松口。这一大一小在街上胡闹了许久,双方皆不肯让步。
白明玉突然察觉到清甜眼角渗出的泪花,此时他神志清醒,顿生心疼之意。
只是心疼归心疼,白明玉也不能如何,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还是个给别人卖命的,再说他也知道自己名声极差。虽说对方是个黄毛丫头……不,正因为对方是个黄毛丫头,整天跟在他个男人后面,旁人看了算怎么回事。
白明玉突然深吸一口气。
“清甜姑娘,我真的不能一直带着你,这是为你好。”
“我最烦别人跟我说为我好!你分明就是嫌我是麻烦是累赘是拖油瓶才……”
“若姑娘无处可去,待我回去,求求少堡主让姑娘拜入神威门下如何?”
清甜愣住。
“你,你就这么不想与我一起……”
白明玉拉着清甜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姑娘拜入神威后就会有很多家人朋友了,还能习武,若是学得好说不定能当大弟子。在神威堡也安稳许多,不用姑娘四处流浪了。”
清甜难得地陷入沉默。
“我不是不喜欢清甜姑娘。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无法保证姑娘的平安,而且,我不是个好人,和我在一块,总有一天姑娘要后悔。”
“你不是好人,还有好人吗。”清甜闷闷道。
“我哪里像好人呢。”
清甜挣开白明玉的手,低头站着不动了。
她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后一直在流浪,摸爬滚打得多了,什么人没见过。唯独白明玉是唯一一个对她以礼相待的人。
到底是渴望温暖的年纪,灰暗的人生里偶然出现一点阳光,就想拼了命的抓住不放手。
可是她心里也明白,白明玉与那神威大弟子的关系非同一般,身上一定带着一些不轻松的任务,她若是一直纠缠,说不定真的就成了白明玉的累赘。况且白明玉要帮她入神威的师门,她也确实动了心。
去神威后,就再也不用风餐露宿,担惊受怕,每日吃得饱饭,有衣服穿,还可以习武,也可以读书写字。
“你……办完事情后,也回神威吧,那时候是不是就天天能见着你了。”
清甜小声地问。
一丝茫然从白明玉的双眼中转瞬即逝。
“少堡主允许我去的话,我当然不会拒绝了。”
听了这话,清甜就放下心来,又变成白明玉最熟悉的小丫头,咋咋呼呼扯嗓子喊:“神威大弟子那么宝贝你,难道还能给你锁门外边?那我进神威的事就看你的了,快走快走,你还要不要给人家修镇派啦?”
白明玉被她头一句话吓得不轻,环顾四周没发现人才勉强松口气,伸手就要捂这倒霉丫头的嘴:“祖宗,算我求你别乱说话,给我留条活路成吗。”
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什么宝贝不宝贝,这话也是能说得的?是嫌他活得太安稳吗?
清甜管杀不管埋,嘴里头啥话都说,从来不管听的人心里会怎么想,只又主动拉扯着白明玉的手往前走。
二人走远,深巷里走出一人,眉目含情,嘴角带笑,看着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11章
清甜带白明玉去的是杭州城里名气最大的兵器铺,虽然白明玉一贫如洗,可是韩倾城有钱,随便花。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铺子。
店铺掌柜一看白明玉背上的东西脸色一变,随即赔笑道:“客官,您这可是好东西,小店怕是接待不起。”
白明玉知道掌柜误会了,和善地笑笑:“没有,在下只是想借贵店的东西用用。”
经过一番交涉,掌柜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狐疑,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原因是清甜一踮脚,把之前韩倾城给她买饭剩下的钱十分阔气地放在了柜台上,掌柜虽谨慎,但他还是觉得不能和银子过不去。
白明玉打了几桶清水来,将修缮的工具一字排开,又把锻造台的碳火烤得火热,都准备好后,坐在了一个极矮的小板凳上,无处安放的长腿只得岔开,开始检查起韩倾城这两把武器来。
清甜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倒是给掌柜吓了一跳:“了不得。”
白明玉专心致志,注意不到周围的声音,清甜却对掌柜的话感兴趣,问此话怎讲。
掌柜耐心地给这丫头解释,这位少侠手法娴熟,经验老到,连火候都掌握得十分精准。若是修修普通的武器就算了,他手里那两个可是神威镇派,修镇派能修得如此行云流水,在这行里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清甜一听,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大大咧咧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亲哥哥。结果转念一想,也奇怪起来,敢情现在的八荒弟子都是自己修武器的?那韩倾城身为大弟子怎么不会啊。
白明玉先把两把武器用沾着清水的棉布细细地擦了,看着器身上大大小小地细纹裂缝,心下得知它们许久未经修理过,不由得更上心一些。他小心地处理起武器上的破损,神色极为认真。待枪弓都处理得差不多,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抬头问掌柜店中有没有陨铁。
掌柜说有是有,得加钱。
“刚才那些钱,足够我租这些工具,还有几组的陨铁了。”
掌柜心道真倒霉,碰上这么一个懂行的。
不大一会儿,白明玉把掌柜提来的陨铁尽数倒在锻造台上,又将枪弓一起放在上方灼烤。掌柜在一旁看得又倒吸一口凉气,白明玉竟连这种程度的修补都不在话下,如今告诉他这镇派就是白明玉做的他大概也不会怀疑。
以陨铁为原料对镇派武器上较大的破损进行修补,严格说起来和对镇派进行小规模重铸也差不多了。能做到这一点,必然是对镇派武器极熟,能完美地还原出武器本身的样子。不仅如此,填补的过程是非常细致的工作,所以修补者不能穿戴护手,而陨铁炼造时会不断迸溅出火花,修补时若是不小心触碰到也会被烫个够呛。两件镇派都修下来,修补人的手基本上是不能看了。掌柜瞧了眼白明玉的手,果不其然,大大小小都是割伤烫伤,光看着就知道遭了多少罪。
白明玉全然不知,只管埋头干活,也不知忙活了多久,可算把两把镇派修完了。
掌柜拍手:“少侠好手法,说是焕然一新也不为过。”
白明玉打磨完最后一边的枪头,听了掌柜如此说,也稍微放下心来。
毕竟他也许久未修过镇派,生怕出什么差池。
送别白明玉时,掌柜话里有话地打听白明玉在何处高就,白明玉笑着搪塞过去。二人拉了一会儿大锯,最后掌柜半开玩笑地可惜道:“你这等手艺的伙计,我看着着实眼馋。”
清甜推着白明玉往外走:“那你就馋着吧,我白哥可是干大事的人,还能窝在你这破庙里当大佛不成。”
白明玉哭笑不得,连忙为清甜的失礼道歉,末了还加了几句若是以后没了饭碗还请掌柜收留一类的客套话。清甜一听,急得跳脚,扑腾着要说话,硬生生被白明玉按回去拽走了。
一道上,倒霉丫头还不消停,不可思议地问白明玉:“你怎么想的,什么叫以后没饭碗,你不打算在韩倾城手底下做事了?”
白明玉扶额:“只是客套一下而已,祖宗,出门在外,能不得罪人就不要得罪人,姑娘也该懂得这个道理的。”
清甜瞪大眼睛:“我明明是怕你做傻事,是我担心你,你倒反过来教我做人了。”
白明玉气笑:“我会做什么让姑娘担心的傻事。”
清甜心里咆哮:“我当然是怕你真的不给韩倾城干了,去给那个老奸巨猾的奸商当伙计去。”
这话到底是没说出口,一来这到底是白明玉自己的私事,她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二来她也有点心虚。
清甜之前还以为白明玉也和她一样是个风雨里独自飘摇的小树苗,人精如她竟然没看出白明玉后头居然是这么大一靠山。她看出韩倾城待白明玉不似普通的上司下属,心里反而松口气,觉得既然如此白明玉就不会让人欺负得太惨。
她一道上对白明玉肆无忌惮,也不止是她艺高人胆大,只是她吃准出白明玉拿她没办法。果不其然,白明玉连她最普通的死缠烂打都应付不过来,除了退步和忍让就没有别的主意。
这种人在江湖上混,合该让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直到清甜见着了韩倾城,她又觉着自己杞人忧天了,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也难怪白明玉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没有说白明玉是狗的意思。
只是这些话清甜又不能真的说出口,但若是不顶嘴,心里又不爽。
思前想后,清甜冒出来一句:“反正给你放月钱的是那神威大弟子又不是我,你要真铁了心得罪他,我也管不着。”
白明玉望天,这儿都哪儿跟哪儿。
他无意与旁人解释他和韩倾城的关系,可也架不住这丫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这儿胡说八道。他本想板起脸教育几句,又觉得自己最后肯定是说不过这丫头嘴里的三寸不烂之舌。
他想了想,问清甜道:“姑娘饿了吧,那边好像有间点心铺,姑娘要不要去买些回来?”
既然说不过,那就想个办法让她不说。
清甜点头:“行啊,那给我钱吧。”
白明玉手伸进衣兜,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
清甜看着他不说话。
白明玉心虚道:“不够吗。”
清甜反问:“你说呢?”
看着白明玉有点窘迫的样子,清甜噗呲一笑:“你这点钱好生收着吧,我去买了,你在这儿等我。”
“姑娘不拿钱吗?”
“钱我有的是。”
“啊?”
“你没钱,我也没钱,韩倾城有啊,他上次给我买饭的用的,方才给那掌柜一些,还剩不少。”
白明玉无语,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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