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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邪神之后(近代现代)——一口果

时间:2021-10-26 13:39:42  作者:一口果
  苦啊。
  凡尘众生的苦。
  唯有苦难才能理解苦难,唯有痛苦才能解救痛苦。
  原来天神,早已尝过了苦而不自知。
  若非觉得浑沌的道太苦,他和太阴为什么要开启一次又一次大轮回呢?
  苦是一把钥匙,通往道之缺的迷障。
  身为天生神圣的天神,长阳找不到道之缺,但大玄可以。
  他让那苦浸透了自己,在世间积攒了一个又一个轮回的墨色里,坠到了天地之道裂开的深渊里。
  他终于看见了道之缺。
  “你告诉我你找到了道之缺。”太阴震颤着说。
  在上一次轮回的终末,坠落的天神寻找到她,揭开隐秘,告诉她他已知晓道之缺究竟是什么。
  他们当时只要弥补道之缺,就可以解决浑沌,接下来只要修补天地、消弭劫气……就像他们此时打算做的一样,天地就可以结束这越来越艰难的大轮回,让一切恢复到正轨。
  可长阳要她再开启一次大轮回。
  “是的。”身着墨衣的神明笑了一下,幽邃的眼睛里好像在闪着光,“道之缺,在于天神有情。”
  “怎么可能?”白帝喃喃道。
  墨色的涟漪荡到他身上,只轻轻一触,就沾染上了这最坚固有定的神明。
  他吃痛似的皱起眉,但那痛苦不是墨色带给他的,那是他心中早已尝过的苦滋味,墨色只是将它显化。
  天神掌道,以道为身,为什么会感受到痛苦?
  “天神有情。”玄衣覆身的神明露出复杂的笑。
  天神自以为生来便没有七情六欲,观世间心欲如梦幻泡影,可他们又怎么会真的没有情呢?
  有情即偏私。偏私即非公。
  “若非有情,为何要欺瞒大玄的存在?若非有情,为何在见到长阳未陨时欢喜?若非有情……”他从太阴、炎君,到白帝、水相、化芒,一个个看过去,“为何方才,还要留给大玄一条道?”
  若非有情,何必关心天地众生是否会入了浑沌的苦道?是否会走向寂灭?
  天神有情,那情浅淡似无,只关乎同伴与天地,那情隽永,穿越一次又一次大轮回,历苦而不知不悔。
  七情不动,不沾因果。
  天神有情,却不沾因果。
  这样清浅的情,似乎也无伤大雅。可一次次无伤大雅积累起来,就成了因果之乱的始。
  如何弥补道之缺?如何解决因果的乱?
  天神以道为身,道不损,天神何陨?
  厚土仍在,轮回仍转,长庚启明,仍章日夜,社土与云章师的道仍在,社土与云章师何陨?
  她们只是回归于道中,从此以后,无情无性,看万物皆同,生灭如一,看曾经愿因信而向死的同伴,也与一滴坠雨、一瓣落花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做什么呢?
  天神当真未陨吗?
  道本无情,天神是道的情。
  想要弥补道之缺很难,也很简单。
  只需要天神消陨,天神归道,从此以后,无情亦无性,天地自然再无所缺,一切皆将归于正轨。
  天地在呼唤着,天神寂灭。
  所以,浑沌虽然早就知道道之缺在何处,却不敢妄动。因为天神若知何为道之缺,必不吝消陨,亦如社土。
  所以,长阳在找到道之缺后,开启了又一次大轮回。
  七根琴弦显化,那是他自天地间收集的七情引,亦是他的情之所寄。
  天地之乱,始于天神有情,却不沾因果。
  因果之道需要一尊神明,为它定下不可动摇的运转。
  但上一个轮回当中的长阳已经来不及接起这伤痕累累的因果。
  笔端万千因果,接尽世间众生,亦接向……天神。
  墨色冲破月华,荡到天神身上,有化身的天神,化身便接上了这一缕墨色,没有化身的天神便在这墨色里凝聚出了一具化身。
  “你要做什么?”才从那大轮回的震撼当中回过神来的炎君焦急问道。
  身披玄衣的神明对他笑。从得知道之缺究竟为什么的那一刻起,长阳就开始布一个局,一个与天地所求相悖的局,一个与天神甘陨的心相悖的局。
  此世的漓池、长阳、大玄,都是他为了落子而显化的相,慈悲也好、寒煞也罢,他自己的迷茫困顿、自己的挣扎痛苦,都是他为了结出那果而给自己设下的局。
  他谋算天地,亦谋算自己,只为……留下一个选择。
  他与众生结契,亦与天神结契。
  天神当有化身,以此化身为因果之凭。
  七情不动,不沾因果。天神若动七情,化身便有因果沾身,唯有全了因果,才能了断因果。
  这对于天神来说,并不太难。
  他要做什么?
  他要道之缺被弥补,也要天神不必消陨。
  他要在这天地之间,强求一个双全!
  因果要公正,因果不可改。
  这世间,一切天神皆可有情,唯有,因果不可有情。
  “正确、错误,善恶、正邪、好坏,有情无情……这些东西,众生在乎、天神在乎、浑沌在乎,但天地不在乎。”身覆玄衣的神明抬起他的笔,墨黑的眼底似有微光。
  “我在乎。”
  牵因果的笔划落在神明的七情弦上,一声振鸣,七弦崩裂。
 
 
第177章 (正文完)
  那弦断的最后一声响,并不惊天动地,也不痛心裂腑,它是轻盈柔软的,像一片明澈的阳光,习惯的光亮的人也许都没有觉察。
  墨黑的衣角片片破碎,和神明一起散做点点明澈的光,在夜色里像海上浮动的鳞光。那目中的微光暗了。
  太阴霍然变色,她伸出手,但月辉却锁不住那个身影,她只捉住了一片阳光。
  炎君手上燃起不熄的永焰,托住一片阳光,但火焰的光亮却无论如何都融不进那破碎的微光里,只能见它一点一点熄灭。
  白帝定不住它、水相留不下它、化芒延不长它。
  唯,因果不可有情。
  这世间再无长阳。
  大青山首的威严神圣开始消散。
  李府当中的住客们皆若有所觉般一顿,心中仿佛有某种哀茫似的感情,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我好像听见上神的琴……”后李喃喃道。
  黑水潭上,正镇压躁动诸鬼的鬼王女须忽然抬头,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曾在九曲河旁、幽冥九泉上点化过她的神明。
  淮水畔,正拨弦以助淮水神君平复水脉的余简手指忽然一颤,不知为何再也弹不下去,淮水上的龙影昂首看向远方。
  梁地万应公庙中,将无数盏心焰聚在一起形成一支明明火炬,天地异象在平复,火炬却突然一颤。
  “怎么了?怎么了?”“不知道啊!”“我怎么有点难受?”
  冀地当中,胥桓站在老人病狼与残骨身旁,伸手触到了一片正在消散的阳光。
  青拂、黎枫、常安渡、仰苍、玄鸟……
  废弃神庙中,丁芹颤抖着抚上额头,她感觉到,神印碎了。
  那不是陨落,只是……没有了必要。
  从此以后,因果无情无性,依道运转,又何必再显出化身来?何必再说什么话?何必再关注着谁?
  如早已归道的社土与云章师,曾经一切重要的,都不再重要,一切在乎的,都不再在乎。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最后一点微光熄灭。
  ……
  大劫结束了。
  劫气在逐渐消化,天地之损在愈合,道之缺已被弥合,再也没有大轮回,春夏秋冬,日月轮转。
  一切好像都归复了正常。
  太阴孤坐在太阴星中,像一座雕塑般长坐不动。天神情浅,本也没什么常动的心念。
  炎君圣所转为凡世不可见,白帝离了神庭,水相、化芒,亦不再现世。
  除了修补天地所受到的损伤,一切就像劫起之前,天神本也不干涉世间的运转。
  “长阳……还有可能回来吗?”灼如烈焰的大鸟落在桐林中。
  炎君掌薪火,还会看一看人间的事,但除了寥寥几个人,再没有谁能够得进得到他的圣所。
  此时这披着火焰流裳的天神坐在桐木枝干上,并没有回答。
  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玄鸟叹息。他并非不能接受失去。
  从久远以前,他就已经经历过最惨烈的失去。
  但丁芹还是一直在坚执地祈祷。就像她曾经不相信神明会想要寂灭天地一样,她现在也不肯相信这就是一切的结局。
  她曾经是对的,这一次呢?
  “也许……”一直没有开口的炎君说道,“假使能够从七情之外,寻到一种能够使心有所动、不改公允的情。”
  让那归于道,断尽七情的心,愿意再一次为世间有所动。
  可是,七情之外,又何来有情呢?
  炎君垂首,有数根因果从他身上延出。
  情动心动,便沾因果。
  但他所沾的这些因果,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知晓因果运转的道理,便能知此时所种之因将在未来得到什么样的果。
  不种恶因,不得恶果。若不作恶,何惧因果呢?
  玄鸟无意带来的种子,将在一年后化作一朵开在他眼前的花。人世间的祈祷,又是会在世间结成什么样的果?
  天上的太阳星升了又落,人间的草木枯了又发,日夜在转过,年岁在流淌。
  永无春的雪原已不再落雪,在又一年的春风中生出了绿芽。
  这是天地的损伤被天神弥合的结果。
  春天的绿芽在夏天繁盛,在秋天结子,于是夜里也有了虫鸣,枝头也有了鸟雀,那在雪原深处的神庙,似乎也减了几分寒意。
  神庙中走出来一个高挑的灰眸姑娘,一年又一年,丁芹已从一个少女长成了一个成年姑娘,又在长大之后,不知过了多久。
  在这段时间里,她每年都会来这座神庙看一看,扫去积尘,在祭坛供上一盏灯。
  就算这样壮丽的神庙也会被废弃,但在这座神庙的每一块岩石上,都凝聚着千万年不散的信仰。
  也许他们的信仰再也不会收到反馈。但信仰不是交易,信仰是一种选择。
  其他时候,她会在世间行走,和其他点燃明灯的人一起消弭世间积聚过重的苦气。
  而现在,她要回到大青山。
  天高云淡,灰蓝的天空边际已经挂上了一枚淡白的圆月。
  又是一年中秋。
  李府早已不是曾经破败冷清的模样,添了新器、种了新花,但那个小院中的一草一木,还都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池中的银鱼已经修成了一方水神,今日溯回和老朋友相聚;老龟悠然泡在灵池里,看着泥鳅儿正在逗开了灵智的小水獭说话;文千字还不太会化形,脸上留着鼠须背后长着细尾,乖乖盘坐听移山大王给他讲化形要点;猴群们蹲在墙头树梢吱吱乱叫;后李任他们玩闹,自己和化了形的谨言坐在廊下对饮,两人脸上带着浅淡的笑。
  “你现在怎么只喝酒,倒不怎么说话了?”后李给他空了的酒杯又倒满。
  谨言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就笑我吧,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
  玄鸟并不饮酒,捻了一枚月饼来吃,听见不由笑了一声。
  但三个人又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一瞬。
  白鸿下山接丁芹去了。
  曾经的丑木头已经变成了玄鸟,李拾正端着菜和两只顽皮的小鹄妖做斗争,白颊小猴也开始为自己捣蛋的后辈头疼。
  这院子里又多了一些生灵,又多了一些生机。
  等到夜色降临,皎洁的圆月挂在天顶,谨言醉了又开始拽着后李亮嗓子瞎唱,后李扯不开他,烦不胜烦想用糕点塞住他的嘴。
  玄鸟没有了时间的限制,伸手拿走最后半盘点心,在后李的瞪视中止不住地笑。
  猴儿们醉倒了一片,院子里一片嬉闹。
  丁芹倚着白鸿,在一片杯盘狼藉中抿嘴浅笑,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一块沉凝的玛瑙。
  大家都在,唯有树下的石椅一直是空的。石桌上的月饼和酒菜没有人动,在夜色里逐渐失去温度。
  月已行至中天,又是一年中秋团圆夜。
  人间在团聚,月上的神明长坐如一尊雕像。
  炎君飘在云上自言自语地呢喃:“长阳啊长阳,你续了因果,可我之前帮了你那么多忙,怎么也不见你给我结个果呢?”
  喀嚓。
  有什么自地面拔起,唰的窜向天上飘着的云。炎君眼疾手快捉住了飞到面前的东西,那是两柄……才折下来的竹木仓?
  他低头一看。
  看空了的石椅上,不知何时已坐上了一个白衣含笑的身影,握风为盏,举杯从夜色里盛了盈盈一抹月光。
  太阴星上,孤坐不动的天神忽然翘起一个笑。
  丁芹手里的杯子砸到地上,捂嘴看向那个身影,眼里滑下大颗的泪。
  这世间,七情之外,有不改公允的情。
  唤做慈悲。
  作者有话要说:玄鸟不饮酒是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汤人酿的酒了。
  ————完结了啊,也终于给了长阳一个温暖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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