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玉怕小家伙钻牛角尖,道:“修炼之事,你不必太较真,只当玩耍,放轻松些。左右以后有师父在,真遇着事,也不必你出头。”
昭昭心里也是如此想。
他本来就是小妖,所谓仙元,也是偷来的,以前在麒麟宫,那些长老总是用敌意鄙夷的眼神望着他,不愿传授他麒麟术法,不过就是把他当贼防着罢了。
他还不稀罕学呢。
如今他有了师父,再也不必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了,如果可能,他宁愿将那颗仙元还回去,再也不欠他们的。
转眼已到秋末。
一场秋雨下来,气温骤降。
这日半夜,昭昭被背上一阵怪痒闹醒,吴秋玉取来灯一看,才发现少年背上生了许多小红疹子。
“胳膊也痒。”
小家伙可怜巴巴伸出手臂。
卷开衣袖一看,果然,双臂肌肤上也有很多同样的小红点。
半年下来,吴秋玉已经积攒了不少养徒儿经验,当即明白,多半是下雨天潮,小家伙过敏了。
于是第二日,趁着天晴,将所有寝具被褥都拿到院子里晾晒了一遍,又特意去城里买了棉花和布料,托王二婶帮着做了两床新被褥。
晚上,昭昭躺在新被窝里,舒服的打了个滚儿。
没过两日,疹子果然消了。
自此,每隔几日,吴秋玉便要将室内被褥取出晾晒,免得小家伙再起疹子闹痒痒。
王二婶有回遇见,感叹道:“吴神仙可真是个细致体贴的人,比我们妇人还细心,把小昭昭养的多好呀。我看小昭昭最近都胖了。”
昭昭正坐在台阶上吃葡萄,皱着鼻子道:“我才没有胖呢。”
他可不想像王小虎一样成为一个小胖墩。
王二婶打趣:“胖有什么不好的,吃胖点才健壮。不过,吴神仙这样神仙似的人物,一定也会养出个小神仙的。”
正说着话,王二叔忽然急急奔了进来。
“吴神仙,不好了,有几个兄弟从山中打猎回来,说是在一处水潭里发现了那魔物踪迹,有一个兄弟还被那魔物拖进了洞里。”
“可确定?”
“确定的!”跟着王二一道进来的作猎户打扮的汉子面色惨白开口:“我亲眼看着吴老大被拖进去。求吴神仙救救他吧,他一家老小都只望着他一个过活呢,若是出点事,可教他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吴秋玉立刻回屋取了剑,让昭昭先睡觉,和村民们一道往山里去了。
这一去就是三天。
三日后的一个早上,王二和那几个猎户一道带了昏迷的吴老大回来,昭昭立刻奔过去问:“王大叔,我师父呢?”
王二道:“吴神仙进洞斩杀那魔物去了,让我们先带吴老大回去。你放心,那魔物被吴神仙拦腰斩成了两段,断活不成了,吴神仙不过进洞瞧瞧,他还有没有其他同谋。”
天又下起急雨。
秋叶被冷风垂落,在空中无力的打着旋儿。
挂在廊下的蝈蝈笼也在雨中飘摇,里面的蝈蝈半死不活的叫两声。
昭昭忐忑的等到晚上,还是不见师父踪迹,望着暗黑雨幕,越想越害怕,一咬牙,披上蓑衣,提了盏风灯,索性出了门,往村口等着去。
昭昭不敢独自进山,一是不知道水潭的具体位置,二是怕和师父错过了,三则是怕遇到魔物,再给师父添麻烦。
寒风裹挟着冷雨,扑面泼来。
少年提着盏灯,宛如一个黑点,在风雨中逆风而行。
村口没有避雨的地方,昭昭就坐在石碑上等。
一直到后半夜,前方山道依旧空茫茫一片,只有大雨滂沱浇下,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昭昭忍不住红了眼睛,趴在膝上,伤心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昭昭脑子轰然一声,抬头,见一道高大修美的玄色身影站在面前,正垂目望着他,正如那日蜀中城的街道上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修士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一身玄袍皆被雨水湿透,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师父!”
昭昭立刻丢了风灯,扑过去。
“师父吓死我了。”
“我以为师父不要我了。”
“呜呜。”
小家伙眼睛红彤彤的,肿的核桃一般,显然哭了不短时间。
“好了,不哭。”修士抬手,苍白手指轻轻将少年身上蓑衣整理好,道:“你还在,师父怎会不回来。”
昭昭忙问:“师父受伤了么?”
吴秋玉微笑摇头:“无妨,只是一点皮肉伤,先回去再说。”
“好,那我扶着师父走。”
那日,吴秋玉的确没有大碍,只是臂上受了些轻伤,村民们得知魔物被斩杀,在村中大摆了三日三夜的宴席,庆祝此事。
庆功宴结束次日,吴秋玉一早给昭昭做了鱼汤和乌龟汤,趁着吃饭功夫,和少年道:“师父要入山修行一阵子,你乖乖呆在家里,先去王大叔和王大婶家里吃几天饭,等师父回来,好不好?”
昭昭知道师父因为对付魔物受了伤,虽然心里很不舍,还是装作很坚强的样子道:“当然没问题,只是,我想师父了可怎么办嘛?”
修士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柳木雕成的小人,道:“师父上回叫教你的符术还记得么?你想师父了,便在这上面刻符文,等符文刻满,师父也该回来了。”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昭昭接过来,点头道:“师父放心,我会每天都刻的。”
见小家伙还是闷闷不乐,修士道:“这不是普通木雕,而是一只傀儡仙,一根空心柳木化成,你若用心雕,说不准,他能成精化形呢。”
当日午后,吴秋玉便入山修行去了。
这一去,便是七天。
第119章 观音村6
昭昭每日除了去王大叔家里吃饭,就坐在院子里刻符文。
有时也会跟着王小虎等人去山里猎野味,不是因为馋嘴,而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师父。
可惜去了几回,都没发现师父踪迹。
王小虎宽慰:“吴神仙是神仙嘛,自然神出鬼没,岂会让咱们轻易找到。好啦,别伤心了,今晚去我家吃烤鹿肉吧。我娘新酿了桂花酒。”
昭昭一点都不想和王大叔一家吃烤肉。
昭昭只想快点见到师父。
傀儡仙本事蕴含仙力,想把符文刻上去并不容易,昭昭往往要花费一整天,才能勉强刻上一道。
还不算刻废的。
第一个七天过去,昭昭总共在小人背上刻出了三道完整的金色符文。
第八天,昭昭天不亮就早早起床,换上新衣服,跑到村口去等师父回来。等啊等,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玄衣修士方戴着斗笠,负剑出现在渺远的山道上。
琅琅若玉,不似人间中人。
昭昭便挑着琉璃灯,拉着师父的手回家。
修士给少年带了很多礼物,有好吃的果子点心,也有一些好玩的小物件。
昭昭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一个白瓷娃娃,问:“师父不是去山里修行了么?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修士笑道:“师父特意去镇上给你买的。”
“师父什么时候能带我一道去镇上逛逛呀,我都好久没出过村子了。”
修士默了默,道:“等师父伤好,就带你过去。”
七天不见,屋里屋外整洁如新,院子里连一颗杂草都看不见,可见小家伙是用心看着家的。
昭昭还学会了煮蔬菜汤。
因为有时候太想念师父了,他不想到王小虎家吃饭。
吴秋玉还注意到,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小家伙明显憔悴消瘦许多,衣裳都肥阔了。他心底微刺痛,想,一定要尽快将那件棘手事解决才好。
夜里,修士挑灯坐在案后,开始提笔写信。
昭昭已经睡了一觉,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见师父还在写,便打了个哈欠,趿着鞋子从被窝爬出来,问:“师父些什么呢?我帮师父一起写吧。”
少年趴在案头,仅着寝袍,乌眸明若星子,乌发乖顺贴在腰际。
吴秋玉暂停了笔,取来自己的披风,给少年裹上,道:“一些大人之间的事,不妨事,很快就写完了。”
昭昭身上暖呼呼的,无聊的数信封。
齐齐整整叠在一起,总共十一封。
昭昭觉得奇怪,师父在此地并无亲友,怎么一下子写这么多封信。而且信封上都写着同样的落款:散修吴秋玉拜上。
快到天亮时,修士终于停笔。
而案侧的小家伙,已经猫儿一样蜷在披风里,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冬日第一场雪降落,寒风呼啸,重雪封门,吴秋玉第二次入山修行。
昭昭穿着厚厚的斗篷,站在篱笆门门口,目送师父远行,怀里抱着师父给自己新做的小手炉。
一直到那抹玄色彻底消失在白茫茫的山道深处,昭昭方垂下眼睫,情绪低落的回屋。
屋子里尚残留着师父的气息,师父握过的笔,用过的纸,躺过的被褥,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浅淡冷冽的,熟悉的独属于师父的气息。
昭昭抱膝在床上呆呆坐了会儿,复从抽屉里拿出那只傀儡小人,刻起符文。少年一笔一画,刻得认真,将将刻好时,一点水雾,啪嗒落到了符文上。
只差一笔的符文,顿时消失不见,做云烟散。
昭昭擦了擦眼睛,继续刻。
如此反复,一整日过去,也没刻成一道。
而窗外,北风还在肆虐呼啸。村民们知道昭昭一个人在家,特意送了许多炭火和吃食过来。
昭昭肚子的确有些饿,便趿着鞋子下床,到厨房煮了锅蔬菜汤,坐在平日和师父一道吃饭的小案上,慢慢吃完了。
转眼到了除夕。
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只有一道小小身影,站在村口等师父。
然而这一回,少年没有等到修士身影。
师父明明答应过,要回来陪他一起过年的。
昭昭不想回家,在村口坐了一夜,次日冻得发起高烧,被赶来的王二夫妇带了回去。
少年昏迷中,不停的喊着师父。
王二婶在一边看得直落泪,催促王二:“你就不能到山里帮着找找么。总共那么几座山,人才能插翅飞了不成,这吴神仙也是的,大过年的,怎么忍心留小昭昭一个人在家呀。”
王二叹口气,将妻子交到里屋,小声道:“这吴神仙,很可能不在山里。”
王二婶一惊:“你这是何意?”
王二道:“这也是我无意发现的,上月我不是到城中卖碳么,恰好看到吴神仙牵着匹马,出镇子,一路往北去了。”
王二婶琢磨了下丈夫的话:“你的意思是,这吴神仙是有事瞒着小昭昭,不想让他知道?”
王二摇头:“这我哪里晓得。”
吴神仙那样的大人物,所行所为,自然都是除魔卫道,拯救苍生的大事,岂是他们小小的乡野村夫能猜到。
“总之,你千万别在那孩子面前提找人的事了,徒让那孩子伤心。”
昭昭一连烧了三日,体温都不见退。
梦中浑浑噩噩,全是师父不要自己,抛弃自己的情景,少年于是病得更重。
“莫怕,师父在这里。”
一日正昏昏沉沉陷在梦魇中无法自拔,一只骨节修长、冰凉如玉的手忽然覆上了他的额头,在他耳边低低而轻柔的道了句。
昭昭蓦得睁开眼,果然看到一道玄色人影,戴着张银面,正坐在床边,垂目望着自己。
“师父。”
少年只当是在做梦,眼角流出两行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后失力昏迷了过去。
修士心痛如绞,眼角亦渗出水色。
等第二日醒来,确定师父是真的回来了,昭昭反反复复的高烧竟真的奇迹般退了。
吴秋玉歉疚道:“对不起,师父回来晚了。”
少年乌眸如星,将脸贴在师父宽大的手掌上,道:“我做了很多噩梦,梦见师父丢下我,收了其他徒儿,去了很厉害的仙门,忘记了我,也不要我了。”
“不过,我也不害怕的。”
少年忽抬起眼睛,用一种偏执而轻松的语气道:“如果师父不回来了,我就跟着师父一起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与师父待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上穷碧落下黄泉。
吴秋玉心尖颤了下。
哑声道:“说什么傻话。”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和这小东西有了如此深的羁绊。
他们已经融入彼此生命骨血,再难分割。
“才没有说傻话。咦,”少年忽发现一件事:“师父怎么不摘了银面?”
吴秋玉道:“师父脸上受了些伤,怕吓着你。”
“我不害怕的。”
“是师父不想让你看到,师父丑陋的模样。”
昭昭做了个鬼脸,哼道:“师父可真是太臭美了。”
不过没关系,即使师父不摘面具,他也能闭着眼睛勾勒出师父的模样。
“咳咳。”
少年忽然剧烈咳了两声。
吴秋玉隐约意识到,小家伙这回病得如此严重,恐怕不止冻伤这么简单。
昭昭有些心虚的往被窝里缩了缩,道:“我就是受寒着凉了,没事的,师父不用担心。”
这话简直是欲盖弥彰。
但吴秋玉也不戳破,只在暗处静静观察。
很快,他就发现异样,比如,小家伙每天晚上都要悄悄躲在浴房里,大半个时辰都不出来,换衣服也背着他,不让他看。
一日夜里,吴秋玉趁着昭昭熟睡,悄悄翻开了少年后背衣裳。
当看到少年玉白肌肤上印着的那道沟壑般的丑陋伤痕,修士神色一僵,面上血色唰得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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