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一颗痣?”
昭昭一阵气闷。
天底下长痣的人多了,墨羽的那颗小痣,哪里有他的漂亮。
便宜师父真是眼瞎,连他那么漂亮的小痣都能认错。
长渊坦然道:“此事本君辨无可辨,的确是本君的过错,本君向你道歉。”
昭昭哼道:“道歉有什么用,就算是认错了,后来你看到我眼尾小痣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像待墨羽那样待我。”
“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嫌我出身差,家世低,资质不如你的墨羽。”
长渊失笑。
“本君承认,刚开始收你入门时,的确对你存在一些偏见,可并不是因为你的出身、家世、资质这些凡俗之物。”
“那是因为什么?”
“你当真要听?”
“当然!”
直到现在,昭昭仍忘不了刚入一十四州那阵子,经历的中中不公与委屈。
当然,不公多来自旁人,在长渊这里,更多的是委屈。委屈一入门,便被师父发配到后山禁殿里住。
禁殿里阴冷又潮湿,他几乎每隔几日就要闹一回疹子。
这还是次要的,主要是丢脸。他是多虚荣多要面子的人呀。
因为住在禁殿,他都不好意思叫同门和兄长来做客,每回遇到同门轮流宴客,都只能以各中理由搪塞过去。
连与人吹牛皮时都底气不足,自己先矮上半截。
昭昭抬眼:“你说呀。”
他倒要听听,便宜师父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长渊手仍揽着少年腰背,望着那双灵动清透的眼睛,长渊不由再一次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面,入目的惊艳。
“还记得,当初入一十四州时,你们的马车,曾经过一片雾林么?”
昭昭点头:“当然记得了。”
那是他自蜀中之行后,第二次离开麒麟宫,去给自己谋出路,虽然一路上要变着花样讨好兄长,好让兄长多多提携自己,最好能在推荐信上捎带上他,还要忍受管事的冷嘲热讽与白眼,可心中依旧是激动与雀跃居多。
他终于有机会到仙州最好的学府拜师学艺了。
等他学到本事,变得强大,就可以去找师父了。
再也不必寄人篱下,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因为心中欢悦,昭昭对那一路发生的事,都记得格外清楚。
长渊也沉浸在回忆中。“那你可还记得,你们曾在路边,遇到一个受了重伤的修士?”
昭昭又点头。
“记得。”
他原本以为捡到了肥羊,没料到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后来遇到魔物,他还……
昭昭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件事,只有他、兄长、灵枢还有几个麒麟宫的侍从知道,便宜师父怎么会知道。
昭昭脑筋转得何其快,立刻惊疑不定望向长渊。
长渊:“没错,那个修士,正是本君所扮。”
昭昭:“……”
昭昭脑中轰得一声。
怎会如此。
那个弟子,明明挂着外门弟子的玉牌,怎么可能是……是便宜师父。
便宜师父堂堂战神,扮什么不好,为何要扮成外门弟子。
后来魔物来了,他主动断后,为了活命,直接、直接把那弟子推下了马车!
昭昭一阵心虚。
难怪,难怪后来道德考核,长渊会连见也不见他,直接给他评了个“下”,害得他栽了个大跟头,成为全学堂的笑柄,处处碰壁,没有师父敢收他入门。
还险些卷铺盖回家。
真是丢死人了。
昭昭心虚的同时,也有一丝释然。
原来,便宜师父真的不是因为出身和家世才瞧不起他,而是,而是被他坑过,还险些葬身魔物腹中,成为魔物晚餐。
会对他品行存在偏见,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从来就不是如墨羽和兄长一般品性高洁、完美无瑕的人,他有什么办法。
若时光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的。
思及此,昭昭忽然又有些失落。
之前,他还有理由怨怪便宜师父,现在,他是连立场都没有了。
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四百年前,他在蜀中遇到师父的时候,虽然脾气大了些,任性了些,可并未做过坏事,甚至还是个小可怜。
后来再回麒麟宫,为了立足下去,让自己过得更好,他变得自私、算计、嫉妒,甚至用各中手段报复过那些欺侮过他的人,做过很多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事,早不是当初被人剥了鳞片,丢在臭水沟里的小妖了。
有些事,面对外人,毫无压力,可当面对亲近之人时,反而会心虚,束手束脚。毕竟,没有人愿意把自己阴暗不好的一面展露给亲近之人看。
四百年的时间啊。
昭昭知道自己这样满身倒刺,像个小刺猬一样的性子不讨人喜欢。
可有些东西,已经融入他骨血内,再也剔除不了了。
就像他明明知道,这回离开东海,雪姬并没有错,是他在无理取闹一样。
同样的道理。
有墨羽那个标杆在,他又有什么立场要求长渊喜欢这样的他呢。
幸好,没有签订那什么血契。
昭昭抬头,打量了一眼这宁静的小院,忽然觉得,观音村,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们去中州吧。”
昭昭道。
他要做最后一件事,替当年的师父报仇。
便宜师父被“战神”这个称号绑架,不好做这件事,他是无所谓的。
左右他名声从未好过。
第154章 一剑霜寒25
中州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谢一鸣、陆星河、司南三人甫一抵达宣阳城,便被平地冒出的一群十分难缠的半魔人给缠住了。
说半魔人,是因这些“魔物”并非纯粹的魔物,而是和之前在各地肆虐泛滥的厌魔人相似,是被魔物攻击后,没能及时清理掉体内魔气,最终半魔化的仙族弟子。
不巧的是,司南三人遇到的这些“半魔人”,乃一十四州弟子所化。
双方缠斗已经数日,三人不想真的伤了这些弟子,试图唤醒他们,去问一问关于南山君和碧华君的线索,动起手来难免左支右绌。可半魔人已经没有清醒的神智,他们面上和瞳孔内,都流淌着另一种罕见的血色魔纹,每一次攻击,都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厌魔人不是已经绝种了么,这些魔物又是从何而来?”
谢一鸣扫出凌厉一剑,逼退两个半魔人的进攻,和陆星河一左一右,用剑气堆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挡在客栈门前。
客栈位于郊区,里面困了不少仙族弟子,有的是中州当地仙门,有的则是恰巧路过,不慎滞留此地的。
陆星河忽喝道:“当心!”
谢一鸣定睛一看,只见十来个半魔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挥舞着深青色的手指,呈爪状,朝他们涌来。
“可恶!”
几日你来我往,半魔人已经对他们的剑气产生了免疫力。
看架势,竟是想穿过结界,直接进入客栈里。客栈里除了仙族弟子,还有普通百姓呢!
谢一鸣无奈,只能从腰间取出最后一道清心符,拈了个咒诀,附在剑身之上,一圈圈淡青灵光立刻涟漪般荡开,没入那些半魔人体内。
这些半魔人身上尚穿着一十四州弟子服饰,只是面部、体型和五官都因为魔气的侵蚀发生了极大变化。
被清心符里的清正之气一洗,十来个半魔人同时停止动作,维持着张牙舞爪的进攻姿态,僵立在原地,只有眼珠里有魔纹流动。
“司南,你好了么?!”
这个法子维持不了太久,谢一鸣回头朝客栈喊了声。
“马上就好。”
一道清润声音传出。
客栈大堂内,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身穿青衫的公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动作。
“司少侠,你这符当真管用?”
挤在最前头的客栈老板看着青年温润如玉的面孔,和案上新画出的一张红墨符,十分不信任的问道。
市面上卖的最火爆的驱魔符,都是朱砂绘就,且一个比一个笔画繁复,鬼画符一般,灯下一扫,比厉鬼都吓人。而眼下这红墨汇成的符,无论线条还是用笔,都实在太清雅了,裱起来挂到墙上观赏还行,怎么看都不像能对付魔物的样子。
被众人围起来的正是司南。
闻言,司南道:“我只能先试试。”
旁边立刻有仙门弟子轻哼声,道:“试试?万一你驱魔不成,反把魔物召来怎么办?俗话说得好,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这手艺活。何必逞能呢。”
这话一出口,不免让笼罩在魔物阴影下的普通百姓和一些低阶弟子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毕竟,他们已经被魔物困在此处整整七日。
若不是运气好困在了客栈里,有水有食物,此刻恐怕都已经饿死了。与和魔物硬抗相比,眼下最稳妥的法子,其实是缩在客栈里不出去。
“姜兄说得不错,司少侠,我们知你救同门心切,可咱们这么多人的性命,也非儿戏,若无完全把握,还是不要主动招惹那些魔物了吧。”
说话的弟子来自中州鸣凤派,唤作刘成,是中州颇有影响力的一个门派,门中弟子主修剑道。而被称为“姜兄”的弟子,则来自十二世家之一的姜氏,亦以剑道见长。
客栈里滞留的仙族弟子,以这两派为主,足足占了一大半,另外一小半,或来自其他州,或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弱小门派。
见姜、刘二人发话,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
一方面是这两派势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心里认同这二人所说。
至于姜、刘二人,见司南身体羸弱,只是一个医修,天道诸道里最末流的一道,本就存着轻视之意,再加上外头那些半魔人,都是一十四州弟子所化,轻视之外,不免又加了层怨愤。
听到质疑声,司南也不恼怒,温声解释:“制符如制药,在没有经过试验前,我的确不敢向诸位保证效果。但我是同时参考了医道与符咒之术,用十八味有驱魔功效的灵药打底,研制出的符纸,按理,应该会有些效果的。”
“应当?”
姜、刘二人同时冷笑一声。
“魔物当前,你同我们讲‘应当’?若你这符没有效果,招来魔物,危及大家性命,你可赔得起?”
刘成扬声:“大家都听到了吧,这位司少侠,根本就是拿咱们当试验品,来实验他的药效呢。”
众人面上惶恐之色更重。
客栈老板哆哆嗦嗦道:“司少侠,依老夫看,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还是先躲着别出去……”
姜荪则直接蛮横道:“将你这些破符收起来,别丢人现眼了!你们一十四州弟子与魔族勾结,残害同道,还当大家还会向你们供着你们么,什么仙界第一学府,依我看,狗屁不如!”
听了这话,纵脾气温善如司南,亦禁不住露出些许愠怒之色。清透双目,望向姜荪,道:“既是同道,兄台便该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若魔物不除,今日遭殃的是一十四州弟子,来日,谁知会轮到哪一个,兄台便能保证,面对魔物,你们一定能全身而退么。”
又转目望向其他人:“眼前情况,诸位当真以为缩在这客栈里,便可万事大吉了么?就算你们不主动招惹魔物,魔物也会寻着气息找过来,退一步讲,诸位能安然无恙的躲在这里,皆因有我两位同门在外面抵死对抗魔物。我本不愿将话说到这份上,可大敌当前,我希望,大家能够团结一致,共抗外敌,而不是互相攻讦。”
有一部分良心发现的,不由羞愧低下头。
姜、刘二人心中虽不服气,可顾忌到外头的魔物,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两人对望一眼,道:“要试这符也行,你须自己出去试,省得将魔物引进来。”
“这……”
客栈老板和几个仙族弟子露出不忍之色。
刘成道:“若有不同意的,只管和他一道出去。”
众人便噤声,不敢言语。
司南放下笔,平静拿起案上画好的几张符,青衫轻扬,起身走了出去。
谢一鸣祭出的那张清心符已经失灵,半魔人发起了新一轮进攻,谢、陆二人正打得吃力,听吱呀一声,司南独自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谢一鸣一剑隔住半魔人利爪,扭头道:“符呢!”
司南连抛三张符,指间结印,三符登时膨胀数倍,连成一张巨大的幡布,横在半魔人之前。
幡布上,红墨流动变化,迸出一道道刺目的红光。
原本凶神恶煞的半魔人,被红光一拢,瞳孔内魔纹骤然一缩,茫然看向前方,徘徊不前。陆星河喜道:“好像有用。”
“十方,你醒醒。”
谢一鸣唤最前面那名被魔气吞噬的弟子。
弟子两目空茫望着他。
谢一鸣急道:“十方,快醒醒,告诉我们,师尊和碧华君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十方还是一脸茫然。
谢一鸣急得跺脚,陆星河拉住他:“他们被魔气侵蚀了这么多日,三魂七窍皆已迷失,哪里有那么容易醒来。”
“唉,我这不是急么。”
墨符上红光越来越盛,很快,其他半魔人也停止了进攻,和十方一样,露出茫然之色。
陆星河道:“司南制的符,似乎比清心符效果要好些。”
“那是自然的,司南修医道,又研究了这么多年的化魔丹,要论化解魔气,这三界内,恐怕没人比他更有经验了。欸司南,你怎么出来了,你身体不好,待在外面,容易沾上脏东西。”
司南知晓谢一鸣脾气,不想多生事端,只说自己想出来看看才放心。
谢一鸣却已猜到了:“是不是那两个混蛋又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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