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冷不差钱,一来就要了一间雅间。
刚坐下没一会,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以为是阁里的舞姬歌女,看都没看就一口回绝了,“让楼下送些吃的过来,人就别来了。”
“张大人?”
张冷一听到这熟悉的语气,条件反射的抬头,看到崔默在门口探头往里面看,脸上挂着喝醉酒的红晕,嘴角抽了抽,“滚出去。”
崔默被他骂了这么多次,现在已经能分辨的出张冷是真的赶人还是随口一说,现下一听这语气,立即放心的走进来,“张大人怎么也会来肖曲阁消遣?”
“许你来不许我来?”张冷反问。
崔默叹口气,手撑着头,眼神涣散,“大家都说,吏部的张侍郎很少玩乐,基本都在忙公务,就算偶尔会去戏楼酒馆,那也是为了应酬交际。”
“……”
“对了,我还是想为之前说错话的事情跟大人道歉,我并没有把大人看做是那种好攀权贵的人,还请大人不要误会我……”
“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喜欢攀高结贵。”张冷虽然还是臭着脸,但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他道,“你可知道为何?”
崔默的酒醒了一些,默默地直起腰,摇摇头。
他看出张冷是因为今天的心情不好,所以愿意跟自己说一说真心话。
“我与你们不同,我是商人之子,拼尽全力才考上状元,又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得了陛下重视……我如此努力,不过是想光宗耀祖,将张家护在羽翼之下。”
听完,崔默道:“张大人很有担当。”
张冷嗤笑:“除了你,谁都觉得我这一路走来太过无情无义,看到我都恨不得绕路。”
说起来,张冷现在也有些后悔当初堂哥张皓井在酒楼替自己出气,而自己为了明哲保身,选择了冷眼旁观,最后还是自己以前瞧不起的渝安出面,才把张皓井从刑部狱里救出来。
可如果重来一次的话,张冷觉得自己可能还会选择冷眼旁观。
因为他不想毁掉自己的前程,因为他没有可以一句话就能把自己从刑部狱救出来的朋友,因为他没有任性的能力。
崔默借着醉意,鼓起勇气:“确实如此。”
“……”
崔默絮絮叨叨的,“我听说过一些张大人的事,大家不喜欢你,是因为你说话难听,脾气臭,只看重个人得失,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刻薄样……”
“停。”张冷打断了崔默的话,指着门口,“闭嘴,滚出去吧。”
崔默自顾自的继续道,“可大人您待我向来很好,面冷心热,我觉得您是个好人。”
张冷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他转移话题,“为何每次在外面看到你,你都在喝酒?”
崔默一口否认:“不是,我跟您说过的,我是心情不好才喝酒的,而且我酒量也差。”
“为何?”张冷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崔默说他喝酒是因为心情不好的原因,如果说第一次人听到时是不相信,那么现在却有了八成信任。
崔默不太想提自己的伤心事,可这些事憋在他心里太久,他也确实想说出来,便道:“我,我来大景城科举之前,我父亲与崔家族老们把我给赶出家门了,还说要把我的名字从崔家的族谱上划掉,从此互不相干。”
这可不是小事。
张冷惊的愣了好一会,才不解道:“为何要把你从族谱上除名?”
谁知道崔默却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
张冷怀疑的看着他,“你该不会是在骗我的吧?”
“自然不是!”崔默急急道。
张冷蹙眉:“那你为何不肯说原因?是信不过我?”
崔默抿着唇,半晌之后才小声道,“张大人,我不想说。”
张冷无话可说,直接起身走出去。
见状,崔默误以为他是真的生了自己的气,呆了一会,才追出去,却发现张冷站在外面的栏杆旁,负着手,目光微垂,似乎是在看楼下的舞姬。
看到张冷并没有离开,崔默的眼里又惊又喜,扑过去,一把拉着张冷的手臂,“你没走啊?”
“走?”张冷斜眼看他,“我为何要走?”
崔默嘿嘿一笑,欢喜的靠着栏杆,不去看楼下的歌女舞姬,却歪着头看旁边的张冷,“张大人,你今天为何会来肖曲阁?”
张冷眸光一暗。
因为他白天的时候去了一趟程府,原本是打算试探程阁老的,结果却没想到先被那老狐狸将了一军——程阁老在张冷开口之前,就先道:“几天前,温以谦在城外现身。很巧,张大人的七堂哥张皓井,他也出现在了城外。”
张冷顿时就自乱阵脚了。
温以谦在哪出现跟他没关系,张皓井要去哪里他也管不着,但是,张皓井不能跟温以谦这个逃犯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因为一旦被人看到,肯定会连累了张家!
而张冷露怯了,程阁老也就占了上风。
程阁老提出,他可以保密,但张冷要用张家的人脉,替他找到一味药。
而程阁老要找的那一味药很难寻,听说连蓬莱岛都没有。
张冷只能答应。
只不过,张冷在离开之前,似是有意也似是无意的说了一句,“真正跟海寇勾结的,应该不是齐茂尹吧。”
程阁老的眼里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但是却被紧盯着他的反应的张冷给捕捉到了。
张冷心道,自己猜对了。
真正跟海寇勾结的人,真正阻拦了折子被递到御前的人,不是齐茂尹,是程阁老!
但张冷还是有些犹豫,因为他没有证据,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把这些猜测都告诉陛下,而且,如果冤枉了程阁老的话,那自己岂不是完蛋了?
张冷想不出个答案,心烦意乱之下,才没有回张家,而是来了肖曲阁散心。
而张冷还不知道,他的故意试探,已经引起了程阁老的杀心。
崔默迟迟没听到张冷的回答,好奇的看过去,“张大人怎么不说话?”
“……懒得说。”张冷对一楼的歌舞表演并没有什么兴趣,转身道:“走吧,出去吃点东西。”
崔默乐颠颠的跟上去,能蹭一顿是一顿。
半夜,云庆宫——
渝安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察觉到原本躺在旁边的人起身要离开,下意识的抓了抓,手里却一个扑空。
宫人们正在帮席辞墨穿好那繁琐华贵的龙袍,殿里的烛光昏暗不明,显然是怕某个脾气差的人被吵醒所以只点了一盏灯。
席辞墨察觉到床榻上有动静,等了一会,一颗脑袋从床帐里探出来,长发乱糟糟的遮住了半张脸,只露着一双漂亮的满是倦意的眼睛。
“你,大半夜的起来?”太困了,渝安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席辞墨的龙袍穿好了,他两三步走上前,他半蹲在床边,带着厚茧的手指顺了顺渝安的头发,动作还算轻,“出了点事,你先睡。”
渝安困得不行,但好奇心还是让他倔强的眯着眼,努力的装出自己已经醒了的假象,“嗯?什么事?”
席辞墨倒是想让他睡一个好觉,但又怕瞒了渝安,这人第二天醒来之后知道会跟自己闹脾气,于是道:“程阁老连夜上书,说有人看到张皓井跟温以谦在城外见面,刑部以张家私藏逃犯为名,已经将张皓井,张冷,张家父母等人都带去审问了。”
渝安脑子嗡的一声,醒了。
……
天亮之后,张家的事情便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
自从得知了温家做过的事情之后,慕容太后就厌恶极了温家,一听说张家居然敢私藏逃犯温以谦,就更是非常生气。
程夫人这时候不动声色的故意道,“臣妇记得,那个叫做张皓井的,好像跟君后是多年至交。太后娘娘,这张皓井这么大胆的敢私藏逃犯,是不是仗着有君后撑腰?”
慕容太后眯着眼,上下打量她,“你什么意思?”
程夫人以为她上钩,立即道:“臣妇觉得,私藏逃犯一事,张皓井可能没这么胆子跟能力,会不会是君……”
“啪——”
慕容太后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厉声道:“混账,这些没凭没据的事情你也敢妄加揣测?渝安那人,哀家还算了解,他可没这么大的胆子。更何况,温家还曾经派人去杀他,如此血仇,他绝不可能帮温以谦。”
程夫人没想到慕容太后说翻脸就翻脸,当时就蒙了,又连忙求饶。
慕容太后却已经烦了她,“给哀家滚出去。”
……
崔默得知张冷被关在刑部狱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整个人也没精打采的。
孟超看到了,先是鄙夷,但又觉得崔默的反应太过,不像是对朋友的担心,反倒更像是在担心……心上人?
崔默担心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他悄悄熘到了刑部狱外面,想看看能不能进去,结果却远远地看到一辆宫里的马车停在刑部狱外面。
他连忙躲起来。
不久,他看到一袭玄衣的陛下从刑部狱里走出来,手里还牵着一个人的手,那人身穿白色锦服,还系着红色的披风,眉目如画,好像是君后。
陛下跟君后怎么会亲自来刑部狱?
紧接着,那边传来了轻微的谈话声,崔默连忙竖起耳朵听:
“张冷虽然讨厌,但这次还挺有本事的,居然能查到程家这么多证据。”
“嗯。”
“已经派了暗一他们去程家搜了,如果真的找到程家跟海寇勾结的证据,直接就让大理寺带人去抓?”
“对。”
“那张家这边该怎么解决?”
“如果真的是程家勾结海寇,那他说的张家一事就不能当真,张家这几人会放了。”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之后,崔默才终于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他看到原本停着一辆马车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了,又想起刚刚听到陛下跟君后说的那些话,心情格外复杂。
程家勾结海寇?
程阁老?
……
当晚,程家就被抄家了,因为大理寺在程家搜出了程阁老这些年来勾结海寇的证据,还有很多来自淮丰城,松霖跟南郡王府要递到御前的折子,但这些折子没有出现在宫里的奏事处,反而出现在了程阁老的书房密室里。
齐茂尹确实只是程阁老的一枚棋子。
程家株连九族。
常年缠绵病榻的程大公子得知父母做了这么多恶事之后,气的吐血,命绝当场。
云庆宫里的梧桐树下——
梧桐树下有一张石桌,石桌上点着一根蜡烛,渝安手里捏着一张纸,他将纸放在蜡烛上的点燃。
纸被点燃,没一会火焰就吞灭了整张纸。
席辞墨走过来,将渝安揽在怀中,“这是什么?”
“你忘了?这是之前在绵山镇的时候,那个绵山镇叶家首富说,他初次跟能帮叶家船在海上通行无阻的人见面时,屏风对面又进来一个人,穿着铠甲,还喊那个人叫大人。——然后他把他知道的都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了。”
这两个人,一个程阁老,一个齐茂尹。
对上了。
那位绵山镇首富没说谎。
而现在事情都已经真相大白了,程阁老跟齐茂尹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所以这张纸也没留着的必要了。
渝安问道,“对了,刑部今天是不是该放张皓井他们了?过两日我想出去看看他们。”
“嗯。”
第159章 吵架
次年,初春。
脱下厚重的棉袄,枝头重新冒出嫩绿的枝芽,垂在河边的数条绿柳点在河面上,一场春雨过后,阳光穿破云层,温柔又强势的洒在大地上。
万物复苏,大地春回。
渝安与席辞墨在云庆宫里吵了一架,吵完之后,渝安一脸怒意的走出了宫。
没要轿子,没要凤辇,直接从云庆宫一路走到了宫门口,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全凭着心中那无处可撒的怒气撑着。
刚刚才下了一场春雨,朱红色的宫墙上被雨水洗的很干净,青灰色的地砖上还有些积水,渝安身着一袭火红色的锦袍,窄腰宽袖,雪白色长靴走了一路,靴面沾了几滴泥点,白皙的脸上尽是恼意。
迎面走来的宫人们见状,端着托盘往墙边靠拢,恭敬的作揖行礼,“君后万福。”
待渝安走远了,宫人们才抬起头,茫然的面面相觑,忍不住小声八卦:“这是怎么了?”
“君后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是谁惹君后生气了?”
……
渝安差不多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星转跟钱宝几人急匆匆的从宫里追了出来,这两人都是一路跑出来的,紧赶慢赶才追上了君后的步伐。
出了宫,不远处就是北街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传过来,跟寂静庄严的深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滚回去,别跟着我。”渝安头也不回的赶他们。
星转跟钱宝几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汗,钱宝喘着气,道:“君,君后,要不咱们回宫吧,陛下并非是真的跟您生气。”
“别在我面前提他。”渝安冷冰冰道。
钱宝被唬的连忙闭上嘴。
出了宫,渝安直接就去了北街的丹轩酒楼,酒楼的掌柜一见东家来了,亲自带着人去了酒楼后面更幽静的雅间,又连忙让人备上酒菜,却被拒绝了。
“我一个人待着,你们都出去。”
丹轩酒楼的赵掌柜跟钱宝等人轻手轻脚的离开雅间,赵掌柜去酒楼前面继续忙了,钱宝等人则站在雅间门外守着。
渝安坐在雅间里的椅子上,目光微垂,长卷的睫毛遮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跟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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