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持印,又弯曲一指。
被咒灵操术杀死的死者无法保留灵魂,也无法自由支配形状,更无法往生,此时那些灵魂各个竭尽全力地挣扎,转变时哀嚎痛喊尖锐而又刺耳,地狱场景也不过如此,甚至更甚一筹。
太宰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手腕上的束缚,脚上的铁链倒还未去除,他面色不变,看着眼前的人间地狱,神情依然倦怠而又无趣,身上逸散的诅咒被咒灵操术占据吸收,再和地上的死魂灵融为一体。
咒灵以令人恐惧的速度跨越着等级。
四级、三级、二级……特级!
等夏油杰走到太宰治面前时,除去他们两个,再无一人站立,万籁俱静,没有一缕声音,大殿上金身佛陀慈眉善目地注视着他们两个,幽幽的焰火里,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时不时摇曳两下,除了地上残余的血迹和刺鼻的血腥气,一切残秽都被汲取得干干净净。
屠戮后的现场,两人对视着,眼睛里藏着如出一辙的冷酷,最后男人先弯了弯眼睛,气氛倏然一缓。
“太宰大人。”夏油杰的语气依然不太端重,声音含笑:“多谢。”
太宰治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正准备说话,却发现自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点血。
几秒后,他眨了眨眼睛,那些冷血的姿态就被他轻巧地锁回壳子里,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捏着鼻子大声抱怨。
“太脏了!”
他的声音本来还残留着一点稚气,现在这么捏住鼻子,就更轻了一些,语气透露着浓郁的厌恶:“好脏!恶心透顶,我的眼睛都要瞎掉了,啊呀,好臭,不行,太可怕了,我今晚一定睡不着了,睡着也会做些噩梦——”
夏油杰:……
他无言地凝视了太宰一会。
明明之前冷血得让人不寒而栗,这小鬼估计每根骨头都是瓷做的,任何时候冷冰冰的,之前隔着微弱的光,太宰治那种抽离人世的异常与冷漠,现在都残留在他的脑海里。
他忍住叹气的冲动,蹲下身去解对方脚上的镣铐,他没有太宰治的开锁技巧,好在身为咒术师也不用那么费劲。
他的年幼上司神情莫测地看着他,目光灼灼,夏油杰懒得抬头去问太宰又算计了什么新花样——这种不用思考的感觉也不错,之前在盘星教上下计划都是他独自制定,眼下能全部丢给另一个人,他也乐得清闲。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铁圈,微微用力。
坚硬的金属应声而断。
“好了……小鬼,你又在做什么?”感受到脑后的发丝被拽动,夏油杰身体停顿了一下,抬起眼,太宰治望了望手上沾染的红色,皱了皱眉,又顺手朝身前男人的头发上胡乱抹了抹。
见到夏油杰看他,太宰治弯了弯眼睛,音调轻柔,却恶劣得让人牙齿发痒。
“——擦手。”
第27章
最后还是夏油杰先服输, 男人随手将铁链扯成两截,又把细伶伶的足踝从圈锁中解救出来:“今晚一共收获六只特级咒灵,十二只一级咒灵, 其中有七只勉强可以完成不完整领域, 低等咒灵若干。”
太宰治是个被诅咒了的人。
除了太宰治自己的负面情绪,他身上还有一些明显来自其他人类的诅咒, 这中状况夏油杰并不陌生。
他第一次被诅咒还是叛逃前屠村那次, 杀人也得有个过程,还没轮到去死的猴子, 各个几乎恨不得把他噬骨剥皮, 肉眼可见的诅咒如尖刀般向他刺来,聚得多了,会像浓稠的雾。
后来他读了些经书,觉得这些诅咒不该称为诅咒。
说成报应更合适一点。
咒术师全都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估计就是生前报应太多, 但他的小上司为何会被诅咒缠身,他却无从得知——若是一点一滴还好, 太宰治身上的报应几乎和他一样多,扭曲而又沉重。
恶贯满盈。
罪大恶极。
夏油杰又习惯性地将手拢进袖子, 环抱着手臂,不紧不慢地跟在太宰身旁,对方像是累极了,一路沉默着, 下颌曲线尖锐而又瘦削,脖颈又缠着绷带,走路也没有声音。
[毫无生气的人偶。]
太宰治整个人都隔断在一层高而厚重的围墙里, 墙内是密不透风的黑暗,他偶尔提及自己的过去,也让人分不清真假,做事也从来不向别人解释,心思掩盖在极深极暗的地方,这样一来,无论身处人群还是旷野,都无法让他沾染一丝人味儿。
夏油杰忽然觉得这中气氛有些难以忍受,他顿了顿:“我一直没问这些咒灵的具体用途。”
太宰半真半假地说:“封印。”
“六只特级的力量不弱,但要是对付悟,完全不够用。”夏油杰说:“它们是特级,是因为刚好能归为特级,五条悟是特级,是因为再没有比特级更高的等级——啊,之后回去有的是头疼了。”
离开高专,这小鬼就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五条悟。夏油杰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盘算着该如何掩饰踪迹。
“拖延他一秒就够了。”太宰漫不经心地回答:“在我们回去之前,五条老师不会回来。”
“嗯?”
“今晚某个人会收到一封邮件,他们必然会召开会议,所以五条老师估计会……”太宰声音停了停,语气多了些微妙:“为了恶心人,特意去市区甜点店排队,再看一场地下偶像的演出吧。”
“所以时间非常宽裕。”他想着,唇边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点好心情持续到他走出盘星教的大门,面对几辆被巨力拧瘪的轿车,太宰治转过头,眼神里满是匪夷所思,而夏油杰亦是一脸无辜地对视回来。
男人嘴角轻轻抖了抖,像是快要绷不住笑。
顺眼多了,他想,但明面上却第一次换上尊重的口吻:“保险起见,盘星教的旧址位于东京郊外的高尾山附近,就算雇佣司机,也要先走下山才行。”
他慢慢悠悠地又补充了一句。
“太宰大人。”
太宰治扯了扯嘴角,刚准备开口,却蓦地怔忪在原地,眼睛睁得极大。
“虹龙。”
空气旋转,漆黑夜色陡然被破开,气流裹挟着浮金银屑,银鳞金须,云雾蒸腾,神话中的图腾撕开纸页,降临人间。
——太宰治的鸢色眼眸此刻被光照映得晶亮如白昼。
夏油杰终于轻笑出声,微凉的山风,满天星辰,层层叠叠的红色鸟居,男人蒙着金纱的袖袍被风吹得舒展,他松开印,轻飘飘地盘腿端坐上龙头,并朝少年伸出手。
“走了,回家。”
**
阴暗至极的密室。
这是咒术界上层召人进来下达重要指令的地方,房间不算大,四周又被一人多高、蒙了素纸的屏风围成一个圈,平日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大人物,就坐在这些屏风后面。
房间是特意设计过的,头顶是一只发着惨淡白光的式神灯笼,半死不活地吐着舌头,此外再无光源,这样一来,如果有人站在房间正中,从他的视角看去,白屏风后的影子就显得格外威严,要是心理素质差点,光是进到这个地方,就已经开始腿脚发软。
平时这些屏风后面最多出现一两个影子。
而此刻,每面屏风后都有着人影,看装束,全都穿着羽织——他们认为最传统高贵的服装,眼下没有一人开口,气氛就愈发瘆人沉寂,灯笼式神已经飘不到最初的高度,时不时怕得颤抖一下。
这中高贵端重的场合,却突然响起一声毫不客气的踹门声,
“哟,你们还在啊?”
白发咒术师吊儿郎当走进来,胸前别着粉红小兔的应援徽章,手里拎着一把会发光塑料扇子。
“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他径自走到正中那面屏风前,用扇柄怼了怼,又不耐烦地一拳按进去,撞出个窟窿。
五条悟俯下身,蒙着眼罩的脸凑近那个窟窿:“啊呀,原来我上次参加的葬礼不是你的,失敬了。”
“岂有此理!”
背后一道苍老并饱含怒气的声音倏然炸开:“五条悟,躯留治队已经查清,之前的特级咒灵伤人事件为太宰治所为,特级咒灵造花共造成死伤……”
“等等等等。”五条悟插着兜:“你重新说一遍。”
“特级咒灵造花……”
“好,打住。”五条悟将重心落到另一只脚上:“老头,特级咒灵造花不是被我祓除了吗?”
“哪来的死伤统计?”
“胡说八道!”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三月上旬开始,森路县已经出现第一个死者,共六十七人,直到最后一个死者禅院莲——”
“禅院莲?”
砰!
屏风倒下了一个,禅院家的供奉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太宰治制造特级假象咒灵造花的证据已是板上钉钉,身为五条家继承人,你现在是要当众徇私?”
五条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最后一个死者是禅院莲,那第一个死者叫什么?”
对方一时语塞。
“啊,你不知道啊。”
“第一个死者叫水野庄一郎,十五岁,男性,正在准备升学考试。”五条悟声音淡淡的:“最后一个死者叫村上花,十九岁,男性,就读京都大学艺术学院,前不久警方将他从失踪改成死亡。”
“死法是和禅院莲同归于尽。”
禅院家的供奉怔了怔,勃然大怒:“一派胡言!”
“好了。”那面破了的屏风后面终于出声:“五条悟,我们之所以没有立刻对太宰治处以秘密死刑,是因为你向我们担保,他不会成为诅咒师,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夏油杰。”
“身为他的保证人,你需要对他的所有行为负责,并确保他不能离开咒术高专半步。”
“唔,没错哦。”五条悟仰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拨弄一下灯笼式神垂下来的挂穗,老者闭了闭眼睛,压住怒气,极力忽视对方散漫的行径,沉声说道。
“五条家的面子我们自会尊重,但眼下太宰治已经不是单纯的危险人物,他的术式污浊能无效化一切咒力,根据我们最新得到的情报,其中包括天元大人的结界,若是结界消失,整个国家的咒力浓度削减至和外界持平,届时咒术师实力大减,则无法承担相应的责任……”
“经过讨论,太宰治即使不被处以死刑,也需要进行秘密性囚系。”
一片寂静。
白发咒术师随手扔掉扇子,手扶着后脑,阴晴不定地笑了笑:“秘密性囚系?”
“秘密性囚系啊。”
这句话说完,男人嘴角的弧度已经完全消失,他略微收着下颌,遮着眼睛,看不清神色,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烦透了,五条悟想。
什么秘密性囚系,听着可真是冠冕堂皇,他想起幼时在五条家地牢里见到的那些人,骨瘦如柴,惶惶终日,疤痕累着疤痕,烙印在他们身上,只是听见脚步声,就会无助地缩成一团。
他眨了眨眼,那些身影忽然变了个模样——
染着血的绷带。
绷带下重叠的旧伤。
阴郁而毫无生气的眼神。
“不要忘了,太宰治的秘密死刑仍然处于执行状态,现在只是暂时……”老者猛然闭上嘴,喉咙颤了颤,又吞咽了一下。
“闭嘴,烂橘子。”
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揭起了眼罩一角。
那双恍若世界延展般的苍天之瞳,此刻全然被乌云所笼盖,白发咒术师神情隐隐带着戾气。
“你们也不要忘了。”
“——他是我的学生。”
第28章
最先坐不住的竟然是禅院家的供奉:“——岂有此理!”
“禅院!”
那位老者面色难看, 却依然沉声喝止,他沉默了几秒,重新看向五条悟:“那么, 我们仍然维持之前的决定, 只要出现纰漏,你就要承担责任。”
除了五条悟, 他们这群总监部的大人物几乎没有被人落过面子, 但他们偏偏又拿五条悟无可奈何,禅院家那个蠢货越是凑上去找茬, 就越显得他们色厉内荏。
五条悟的六眼造就他极度自我的性格, 特别是当年夏油杰事件后,不再有任何人能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总监部之所以继续存在,是因为五条悟经过思考后,认为总监部可以存在。
他认为作为老师教育下一代是对的,平缓改变现状是对的, 所以一切不真正妨碍这个目标的行为他都能接受——换言之,如果有一天五条悟认为总监部不能存在, 那他们的末日就要立刻来临。
“当然,我是他的老师。”五条悟又将眼罩扯回去, 平静地说:“如果出现问题,太宰治的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真是受不了。”
被各种封印物堆满的走廊里,白发咒术师躬着背,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每一次和这群烂橘子打交道都会让他心情极差,即使他蒙着眼睛,六眼依然自动运转, 想忽视这些人的阴暗心思都做不到。
[妄图夺走年轻人青春的家伙都是不可饶恕的。]
无论太宰治是否异常,是否特殊,就算他未来是个诅咒师,像夏油杰一样整天嚷嚷着杀猴——这些都不是他现在被管控的理由,那些整天举着大义,又对着年轻人下手的烂橘子,才是最该被祓除的。
人在做出最后选择前,其实已经做了无数个选择,要是他当年没那么信任夏油杰,对他当时的谎言做些干预,这人也不至于走上那条最极端的道路。
[所谓教师,就是干预选择的人。]
[正论。]
想到这里,他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半晌,他轻轻啧了一声,也没心情去做些其他事,屈起手指,直接利用术式停留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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