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太宰,兰波的遗物有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
太宰治漠然地回答,看起来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得到这种回答,中原中也充满嫌弃地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是吗?算了,那你有需要联系我。”
“中也。”
中原中也停住脚步,回身,太宰治那只鸢色眼珠黑沉沉的,他就这么叫了一声,却再没说话,半天过去,驴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还有一天,就是你加入港口黑手党一周年的日子?”
中原中也挑起眉:“什么?”
“……谁没事会去记这种时间。”他莫名其妙地:“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太宰治眨了眨眼,像看傻瓜一样对着他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迈开长腿,中原中也下意识跟了上去,却听这人用一种非常奇异的腔调:“中也,如果我让你把最重要的人排个次序,你准备怎么排?”
中原中也:“哈?”
“快点告诉我。”
“和你没关系吧!”
一股非常过分的力量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回来,太宰治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扯着他的衣领,脸上挂着那种能让他条件反射咯噔一下的微笑:“——快点,中也,如果他们下一秒就要去死,你希望谁留到最后?”
中原中也一巴掌拍开太宰治的爪子:“老子哪有什么重要的人?”
“那就是他们全去死也没关系了?小矮人的其他小矮人朋友,啊啦,我记不清他们是谁了……钢琴师、傻瓜鸟、外科医生、公关官,冷血。”
太宰治慢悠悠地:“都是旗会的成员呢。”
他不着痕迹地仰起脸,冲着摄像头展颜一笑。
重力顷刻间扭曲了中原中也脚下的地面,太宰治站着的那处是唯一不受波及的地方,进进出出的黑西装见到他们这样剑拔弩张顿时僵在原地,中原中也环视了一圈四周,嗤笑一声,如出一辙地揪着太宰治的衣领把他扔上了车。
砰!
车门一关,他一脚踩下油门,行驶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直接将刹车踩到底,一瞬间轮胎和地面摩擦出火星,他忍无可忍地对准太宰治身旁的车门重重一锤:“到底怎么回事?”
“回答我的问题。”
“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打到住院。”
“回-答-我-的-问-题。”
中原中也缓慢地吐了口气,面色阴沉:“没什么可说的,我不会选择任何一个人,如果面临不可回避的危险,最先死的人,我宁可是我自己,如果我侥幸活下来,那么我会追杀敌人到不死不休。”
闻言,太宰治表情扭曲得厉害,活像看什么惨不忍睹的场面,眼神却阴晴不定的,周身萦绕着低气压,却又随着时间推移像是想开了什么。
用中原中也的话来说,就是一团黑泥精泡在水里搓了搓,拎起来灰不溜秋一团。
“恶心透了。”过了一会,太宰治唰得一下恢复成平日那种万事不放心上的模样,他拉开车门,跳下车,背对着中原中也挥了挥手。
“你的小矮人朋友钢琴师是负责监视你的人,判断你是否会为了调查荒霸吐的秘密资料而背叛森先生,他们为了庆祝你的一周年纪念日,准备了相当不错的纪念品。”
“好好相处吧中也。”
一天后,中原中也呛咳着捂住腹部,瞳孔像针一样收缩,重力与重力交织成可怖的力场。
在他对面,金发碧眼的男子,那个自称是他哥哥的魏尔伦吐出的每一句话,都犹如刀片一样切割着中原中也的理智,兰波留下的那顶帽子此时正被魏尔伦戴着。
“你不是人类,中也。”魏尔伦说:“你只是一堆字符编写出的人工人格,是没有灵魂的方程式,在这个世界,你真正的同类。”
“——只有我。”
中原中也擦掉唇边的血迹。
这一年里他将旗会的五个人都视作了自己的同伴,所以在太宰治做出“他们都是你的监视者”这样的发言后,他的确再次感受到当年被羊组织背叛的滋味,在他强忍着情绪打理完宝石生意,冷静了片刻,还是决定前往名为旧世界的酒吧。
去迎接太宰治所说的“一周年纪念品”。
……
结果这个纪念品,竟然真的是纪念品。
没有任何陷阱与阴谋,只有漫天飞舞的彩色丝带,小口径的托卡列夫,枪□□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五颜六色的碎纸屑,高脚杯堆成方形塔,再倒满上好的香槟,古老的管乐器音乐下,台球在球桌上撞来撞去。
他收到了此生最棒的礼物。
中原中也一直怀疑自己是荒霸吐的人工人格,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也没有常识,而且他从不做梦,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于是旗会那些被首领派来监视他的监视者,背着森鸥外暗自展开行动,费了无数功夫,找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小小的中原中也穿着和服,握着一个青年的手。
[同伴送给我的礼物。]
这张照片现在就在中原中也身上,他躬着身体,剧烈喘息,却将那张照片又往里揣了揣,再缓缓抬起头。
“你把钢琴师他们怎么样了?”
魏尔伦悠闲地想了想。
“杀掉了。”
第58章
太宰治很想笑。
他看着屏幕里中原中也那张扭曲的脸, 面无表情的神色下掩盖住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几乎是亲眼看着中原中也是如何一步步地被魏尔伦引诱出来,跳进坑里, 如果他没插手,过一会魏尔伦就能对中原中也展示钢琴师的人头。
实在是太好笑了。
从兰波遗物失窃开始, 他和森鸥外同时意识到了魏尔伦的存在, 欧洲、横滨、刑事警察组织,种种线索犹如珍珠被丝线串起,扯出一张巨网,重重布局都围绕着一个人展开——中原中也。
森鸥外想要确保中原中也的忠诚。
太宰治想打碎中原中也这个人。
他实在讨厌自己的搭档, 不, 准确来说, 太宰治平等地厌恶着一切, 他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抱有善意,污秽的情绪溢出再被他牢牢锁进皮囊, 他厌恶五条悟,厌恶夏油杰,自然也厌恶中原中也。
不同于对咒灵那种口香糖渣的厌恶。
他看着他们, 就像在看一群肢体扭曲却要披上人皮的怪物,再去满心欢喜地去拥抱这个世界,一群怪物偏偏活得像个人,而太宰治又否定人的价值,他欣赏的光辉居然只能在一群怪物身上瞥见一二。
彻头彻尾的矛盾。
他实在太矛盾了, 各种心思混合在一起,就可以用最直白的词语囊括。
恶心。
但和怪物在一起呆久了, 免不了要被传染, 太宰治以一种剥皮刻骨似的心态去品味自己的变化, 越来越觉得自己身上又被套了一层壳子,新壳和旧壳粗糙地套在一起,中间被一些泛着令人作呕的彩色玩意填充,大义,救赎,理想,诸如此类,最后再糊上一层希望封窍。
他在那个充满诅咒的世界,除了获得一身新壳,便是得到了一块吊在野狗前面的骨头,看得见但摸不着,只要活腻味了就拿出来闻一闻,想想至少以后的那个太宰治可是抱着无上喜悦自杀的,这样就又能再过一天。
他时不时会想起五条悟,六眼的视野实在令他好奇,怎么会有人能在全知全视的基础上仍然能为了践行大义将自己束缚起来,白发咒术师是和港口黑手党完全绝缘的人,太宰治也找不到参考样本,但他偶尔会去尝试着理解一下,照着五条悟做些拙劣的模仿。
日后的织田作,倒是很能理解太宰治此时的状态。
他始终认为太宰治不是在寻求死亡,而是寻求在无聊的世界里寻找到些什么,至于他到底在找什么,织田作也无法准确描述,太宰治的头脑实在太过精明,精明到他只能接触到庞大虚无的孤独,游离于整个人间。
太宰治懒洋洋地对着部下做出进行下一步计划的命令。
刹那间空间都震颤起来,太宰治隔得很远都能隐隐察觉地面的震动,他颇为稀奇地凝视着屏幕上的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张着嘴,却一声都发不出来,他调整了一下焦距,能看见那双蓝瞳正在飞速扩散失焦。
本来就是个小怪物的中原中也,现在更丑陋了,太宰治想,下一秒摄像头泛起滋滋的雪花,耳麦也传来咔擦一声,地面震动得越来越厉害,街道上的人正在拼命远离那处无法以常理忖度的战场。
太宰治却饶有兴趣地朝战场中心走去。
他的手插在外套兜里,步伐还有些闲适的意味,即使他很清楚仅凭力量对比,现在中原中也无论如何也无法反抗魏尔伦,并且掏出一只小巧的单筒望远镜,视野里魏尔伦已经从动弹不得的中原中也身上摸索到了那张照片。
——同伴为他找回的过去。
“呜哇。”太宰治愉悦地赞叹:“好可怜啊中也。”
[这种兄长执着于让幼弟认清自己身份的戏码,放到中也和魏尔伦身上便显得格外有趣,啊啊,成为人,是否是人类,这种事情有那么重要吗?]
魏尔伦的目的不是杀掉中原中也,而是让中原中也认清他不是人,他和人间格格不入的事实。
[一个连自己都认不清的野兽,凭借着那点单薄的信念,再强行为自己凑出一个同伴……愚蠢可悲到可怜的地步。]
魏尔伦的手已经覆上中原中也的额头。
魏尔伦和中原中也的异能力都是重力操控,此刻以中原中也为中心,全部——无论是大楼还是汽车,所有物品都被吞噬进那个微型黑洞,化为乌有,这是中原中也异能力的真正形态。
[污浊。]
太宰治原本可以早一点出面阻止,至少让中原中也不被魏尔伦强行开启污浊状态,但他好奇这个小矮子进一步获得自己不是人的证据后有什么反应,出于这种恶意而又隐蔽的心思,他一直等到黑洞蒸发热量爆炸,等到中原中也身上烙出炽红色的荆棘。
他漫不经心地抓住中原中也的小臂。
[——人间失格。]
中原中也一口鲜血全喷在了他的脖颈,肌肉还因为疼痛自发性抽搐着,太宰治被他压得一个趔趄,心想这人都这样了还有力气叫他混蛋,干脆扔到地上算了:“想不到中也这么一丁点,居然这么沉诶——”
中原中也那双漂亮的蓝眸被血糊得睁不开,循声一把揪住太宰治的领带:“……咳、咳咳、太宰。”
“干嘛?”
“我的同伴……钢琴师、钢琴师他们怎么样了?”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一点一点扫过中原中也的脸,口吻带笑:“如果我说他们全死了呢?”
中原中也像是要把内脏碎片都咳出来,太宰治晃晃悠悠地充当一根柱子,好整以暇地等着这人露出能让他打心底愉悦的表情,半晌,中原中也半死不活地掀开眼皮,轻声吐出一句。
“……谢谢。”
太宰治无聊地歪了歪头,此时中原中也却哐当一下砸到他身上,他一瞬间僵硬了起来,脸上凝固在一个介于微妙和恶心之间的神色,嘴唇动了动,最后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中原中也放到背上,再往港口黑手党的据点走,中间他身上的通讯器断断续续震了两次。
等他为自己重新换了一套衣服,掏出通讯器拨打回去,一接通,便十分不客气地:“森先生,你说过这事由我全权负责吧?”
森鸥外放下手中的钢笔,眸中隐隐浮现出一些黑压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他盯着联络员发给他的由太宰治亲自制定的作战计划,始终都没开口,直到电信号另一边的呼吸节奏变得不耐烦,太宰治提高声音:“森先生?”
“治君。”
过了一会,森鸥外将那张薄薄的信纸对折,将那些太宰治随意写上去的文字都掩在白色之下,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以前教过你战略上的最优解吧。”
旗会的人本不该活着。
魏尔伦的目标是摧毁中原中也和世界的一切联系,顺便除掉反对势力,而魏尔伦的暗杀目标——那张写满人名的暗杀名单却是太宰治给他的情报决定的,也就是说,魏尔伦的暗杀顺序,其实是由太宰治一手策划。
原本森鸥外排在这张名单的首行,但为了拖延时间,太宰治调换了暗杀顺序,用其他人的性命换取森鸥外的安全时间。
一切本该如此进行,旗会的五人是最先扔掉的牺牲品,在加剧中原中也和魏尔伦之间矛盾的同时,同伴七零八落的尸体和鲜活的记忆,会变为最牢固的项圈,将中原中也牢牢拴进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的位置,只能是中原中也。
森鸥外毫不怀疑太宰治也会这样行事。
毕竟,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是森鸥外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
他熟悉太宰治内外的每个角落,从性格到喜好,从思想到潜意识,再到每个无意识的微小习惯——他看着太宰治从不到腰部的幼童长成如今只比他矮一点的少年,苒弱柔软的骨头渐渐坚硬,那个小小的津岛修治变成太宰治,夜莺变成怀刃,再变成如今这个令人听见名字都觉得恐惧的黑手党干部。
森鸥外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不可逆转、不可阻挡,那柄尖锐锋利的怀刃被其他人用壳子裹住,锋芒磨得钝化,纯黑混合色彩,他的孩子敛起那些冷漠,再被人用软绵绵的手套包住利爪和尖牙,磕磕绊绊却也满怀期待,试图甩开缠绕着他的那些孤独。
太宰治无辜地笑了一声,将中原中也扔给前来接应的部下:“我偶尔也想换种做派,毕竟以后这只蛞蝓就要成为我真正意义上的搭档了,不是吗,森先生?”
中原中也此次暴露出的异能力底牌,污浊的真正形态,森鸥外不可能放任这种力量不为自己所用,兰波留下的帽子其实是个异能力控制装置,日后能帮助中原中也自主选择是否开启污浊状态。
但是,只有人间失格才能成为关掉污浊,否则中原中也就会被自己的异能力吞噬。
太宰治随手关掉通讯器,再扔到一边,再看向指挥台的目光多了些头疼——森鸥外才是正确的,他这番举动纯粹是自找麻烦,如果他之后还想要保全那位对中原中也有特殊意义的刑警先生的话,计划的不确定性和变数,还会继续指数级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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