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快亮了,再坚持一下,”主任也说道:“把孩子集中到中间,用大人的体热保护他们,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在他们两个的鼓励下,其他人好像也觉得有了些信心和勇气,孩子们被集中到中间保护起来,有人掏出随身携带的巧克力给周围的大家分食。大海是冰冷的,但人心是热的。
记者裹紧了衣服,又回头看了看梦幻公主号沉没的方向——也不知道老板上救生筏没有,董军和萧强抓到没有,船上的大家,是不是都安全逃出来了?
每一次有其他救生筏靠近,记者都会试探着向那边喊:“老板?!”
“薛銮?!”
他总是想,说不定老板就在这艘船上呢?
说不定老板在那艘船上呢?
但是结果都没有。
每一艘经过他们身边的救生筏上,都没有一个叫薛銮的人。
到后来,船上的其他人也都会帮着记者一起问:“你们船上有没有一个叫薛銮的?”
找薛銮好像成为了他们在漫长等待中的一个寄托。
当墨一般浓黑的夜色渐渐退去的时候,当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透出晨曦的时候,他们终于等来了救援的船只。那是一艘来自中国的远洋货轮,收到梦幻公主号的求救信号后,第一个改道赶来救援。
当看到挂着中国国旗的那艘大船逐渐驶近的时候,救生艇和救生筏上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大家都站起来挥手,向国旗致敬,欢呼声在一艘艘救生筏上传递。
之后船上的水手乘救生艇下来,寻找生还者,帮助大家登船。船上有保暖的棉衣和毛毯,还有面包和热可可。有一些老年人因为体力不支被扶到下面舱房去休息了,但是大部分获救的人都留在了甲板上等待日出。
因为死里逃生,使得今天的这个日出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有着特别的意义。
记者从上船之后就一直在跑,从顶层甲板跑到底层舱房,又从底层舱房找到顶层甲板。主任一路跟着他,但是根本叫不住他。他总是拉住那些经过他身边的人,焦急地问:“请问你见过一个叫薛銮的人吗?大概这么高,胸口有血,头上有伤……”
人们总是摇头,跟他说:“你去那边找找看吧。”
天色越来越亮了,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了红色的霞光。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船上的人都难掩兴奋和激动的情绪。劫后余生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希望和期待的光芒,人群中只有记者依然一脸焦急慌乱地穿来穿去,寻找每一个相似的背影。
到最后他实在跑得太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弯下腰来撑着自己的膝盖喘气,喘着喘着,他面前的地板上就出现了一滴、两滴、好多滴水渍,那些大大小小的圆点在地板上叠出悲伤的形状。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双鞋静静停在了离他不远处。片刻之后,从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慵懒磁性的声音:
“嗨,前面那位先生,请问你是在找一位大帅哥吗?”
43.
记者愣了一瞬,然后飞快转身回头。
恰在这时候,太阳终于冲出了地平线。
天光大盛,许多人含着热泪鼓掌,为这来之不易的海上日出,为这象征着希望和生命的朝阳。
金色的霞光里,面前一个人含笑而立。
他的样子很狼狈,额头上还有未干的血痂,眼睛肿了,西服也破了,一只胳膊还打上绷带吊在胸前,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可记者觉得,此时此刻,这个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的男人,比他身后的漫天朱霞还要耀眼。
几乎就在看清他的一瞬间,记者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他抿了抿嘴唇,扑上前去。
老板笑着展臂搂住他,片刻后又叫:“哎呀,轻点轻点,疼疼疼……”
记者给他一拳:“现在知道疼了?逞英雄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
老板笑眯眯地挨了这一拳,也不生气,还抬手给记者擦眼泪:“啧啧啧,瞧瞧这小脸儿,都哭花了!”
记者红着脸道:“滚!”
刚从甲板另一头找过来的主任,恰好看到这一幕。
那只正要迈出的脚,就很落寞的停在了半空中,半晌,脚步收了回来。主任默默在两人几米开外,垂手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正要向旋梯走过去,却听记者在后面喊了一句:“主任!”
主任背对着他们站了好几秒,才堆了一脸的笑意转回身来:“人找到了就好,我看你们在聊,就想先去看看下面还有没有能休息的房间,一晚没合眼,困得受不了了。”
老板就对记者说:“折腾好几天你也累了吧?”他把记者向主任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你也跟着你们主任下去睡一会儿,晚点我们再聊。”
记者回头看老板:“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去休息一会儿吗?”
老板微笑着摇摇头:“不了,我和我同事们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
“那好吧。”记者想,老板可能是怕他担心,特意来找他的,这会儿警方那边应该正是忙的时候:“老板,董军抓到了吗?”
“抓到了。他想带人趁乱从底舱潜水逃走,被我们堵在船里了。被他掳来的那三十七个受害者也都救出来了,放心吧。”
“萧强呢?”
“那小子混上救生艇了,但是被我们另一个卧底的同事揪出来了。这会儿都铐起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记者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再看了老板一眼。虽然老板说起来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不过看他身上的伤也知道整个抓捕过程一定不轻松:“你也不要太拼了,受伤了就不要再逞强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老板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冲记者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记者也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婆妈起来,尤其主任还在旁边,更是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于是也不再多说,跟着主任下去找房间。
货轮上条件肯定没有邮轮上好,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下,一个房间里要睡好几个人,记者和主任挤了一张床。被萧强的人抓走后的这几天,记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会儿到了一个安全的环境里,顿觉困意铺天盖地卷上来,啥也顾不上了,倒头就是睡。
沾上枕头没几秒记者就进入了深睡眠,反倒是他身边的主任,辗转反侧了很久。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记者是饥肠辘辘被饿醒的,一睁眼发现主任坐在床边摆弄手机。
“主任,几点了?”记者还有些迷糊。
“下午三点多了。”主任见记者醒了,就把旁边放着的餐盒递给记者:“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饿坏了吧?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
记者嘿嘿一笑,坐起来接过餐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烤面包还有土豆泥之类的,记者也不挑食,能填饱肚子就行。边吃记者就看主任又继续摆弄手机了,于是有点奇怪地问:“主任你看什么呢?”
“看一下拍回来的镜头够不够,如果缺的话,趁现在还能补一点。这种真实的海难现场镜头,很珍贵的!”
记者一听是看镜头,赶紧也凑过去看:“你从上船开始就在拍了吗?”
“嗯,摄像头一直开着呢。你那边怎么样?拍了多少?”
“我这边也拍了不少猛料,这回的中国新闻奖,咱可以冲一把了!不过我觉得我们回去得重新写一个剪辑脚本,这整个事件的展开跟我们最初的计划已经相去甚远了。”
“是的,我在想,我们可以不要拘泥于新闻报道或者调查报道,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些其他更自由的表现形式……”
两人正讨论着,记者突然指着主任的手机屏幕说:“?等等,主任,这是……手机有信号了吗?”
“嗯,有信号了,咱们已经快到曼谷了,估计再过几十分钟我们就能靠岸了。”
记者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勺子土豆泥,鼓着腮帮子道:“那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我老板,问问他现在在哪,我去找一下他。”
主任转头看他一眼:“你自己手机呢?”
“几天前被没收了,现在应该已经跟着梦幻公主号一起沉海了吧。”
主任有些意外:“被谁没收了?你老板吗?”
“不是,哎呀这个就真的说来话长了,总之这次我也算是为艺术牺牲了。回头我们回去剪片子的时候我再跟你细说吧。”
“行吧,”主任把手机递过来:“你自己给他打吧。”
十几分钟后,记者爬上船艏甲板,果然远远地就看到人群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靠在甲板栏杆上冲自己招手。
记者走过去,也靠在栏杆上。老板微笑着问他:“睡好了?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嗯。”记者看他一眼,目光很柔和:“伤口处理过了?”
“是,抽空去看了下医生,”老板换了件干净的夹克外套,脸上的血污也都擦掉了,额头和脖子上的小伤口也都贴上了创可贴。只不过他的脸色依然略显苍白,可能是失血造成的,也可能是太累了:“这么急着找我什么事?”
记者耳朵有点红,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老板,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真名呢,我们说好了的,再重逢的时候你要告诉我的。”
老板笑了笑:“手伸出来。”
记者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老板把记者的手翻过来,让手掌朝上,然后拿一根食指在记者掌心慢慢地写,温暖的指腹在掌心慢慢划过的感觉很奇妙,有点痒,还有一点酥麻,像柳枝拂过湖面。
记者看着那根修长的手指一笔一划,在自己掌心写下了三个字——薛步鸾。
写完之后,老板问:“看清楚了?”
记者点点头,缓缓说道:“平步青云,鸾鸟冲天,真是个好名字。我记住了。”
老板握着记者的手背,轻轻捏了一把,才有些不舍似地慢慢松开。
记者却反手一下把老板的手握住了,握紧了。老板仿佛有些错愕地看了记者一眼。记者的心一下跳得飞快,耳根也有些发热,他尽力平复了一下,才声音有些发紧地问道:
“老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你说。”老板没有把手抽走,但也没有回握记者。
记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顿了顿才鼓起勇气问道:“……你之前……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44.
老板像是没想到记者会这么问,迟疑了一下才说:“你想听实话?”
“嗯。”记者用力点了一下头,手指紧张得都有些发凉了。
“那你介不介意我从头说起?”
“?”老板的话很奇怪,但记者还是点头道:“你说。”
老板转头看了看脚下碧蓝广袤的大海,像是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说道:“三年前,我到这家商贸公司执行卧底任务,我花一年的时间取得了公司老板的信任,马上就能进入他们那个圈子了,偏偏这个时候我老板嗑药磕多了突发心脏病,死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我只好重头再来,通过公司的一些商业上的关系,慢慢摸到萧强那条线。但萧强比我老板谨慎,也比他更狡猾。”
“我跟萧强打了一年的交道,他才好像对我放下了一点戒心,表面上看他开始带我参加一些他们那个圈子的活动,但其实他一直在观察考验我。你进公司那会儿,萧强刚给我送了两个美人,说是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其实就是来监视我的。”
“但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把这样两个女人留在身边是很危险的,而且我对这种多人运动也没有兴趣,时间长了容易露馅。我需要一个正当且合理的由头把她俩退回去。正好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你还记得吗,你们竞标成功之后我们去庆祝,后来在地下停车场我差点被一辆车撞倒,你救了我那次?”
“记得……”记者隐隐觉得不妙,他从老板的话里听出了另一个可能。
“开车撞我的就是其中一个女的。你能想象吗?21世纪了,她俩还搞甄嬛传那一套,就因为我出席一个政府举办的酒会只能带一个女伴,没去的那个就对我怀恨在心了。我这工作本来就已经是在走钢丝了,哪经得起她俩这么折腾?上级也指示我尽快摆脱掉她们,我急需一个挡箭牌,而你刚好就出现了。”
记者的手愈发凉了。他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握着老板的手,可是突然放开又显得很突兀。
“试想一下,如果我喜欢的是男人,是不是就可以合情合理地把她俩退回去了?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救了我,我因此喜欢上你,从逻辑上来说是完全成立的,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再一个,你也是做卧底的,心理素质过关,演技也不错。因为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你的很多反应都会很真实,也不会因为我的追求立马辞职,可以说是非常完美的人选了。退一万步说,万一真发生点什么事,我相信你比一般人的应变能力都要强。”说到这里,老板突然笑了一下:“还有就是,你长得这么好看,这件事的可信度就更高了。”
“果然,在那之后,就算我把她俩送回去了,萧强也没有起疑。我追求你追求得越猛,他就越信任我,我对你表现得越专一,他对我就越放心。在他们这行,有这么一个说法:一个没有喜好的人是没有弱点的;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是不可以合作的,因为他没有可以被你拿捏的地方,这样的人是最危险的。所以,我必须有一个弱点。”
记者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这个弱点……就是我?”
老板这时终于回握了记者,认真的,赤诚的:“我很抱歉,那时候我们都只知道他们跟一个境外的走私集团有来往,根本没有想到他们真正走私的竟然是人口。如果我早知道他们是搞人口走私的,我绝对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没关系,我并不介意。”记者苍白地微笑了一下:“我是做记者的,打破砂锅问到底是我的本能,就算你不牵扯我,我也会一头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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