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嵌着心碎,克制的泪水险些决堤,声音也持不住颤抖哽咽,只是学着小丫头卑微的语调,就酸胀难忍,撕心裂肺,又怎么舍得,把女孩再送回那个造就一身卑微的地方。
姜学尔红了眼眶,压下喉间酸涩,奈何又苦上眉梢,沉默许久,只留得沉重地一声叹惋。
“那又能怎么样呢?我们做家人的都无法弥补的,你就可以了?”
她无力于姜亦恩无父无母的事实,一直也坚信小孩子吃点苦头才能长大。说到底,自己又陪得了多久,给孩子养出一身娇气,以后这孤苦无依的丫头,又如何独自面对世态炎凉。
无奈太多,无力太多。
安寻抬起了眼睛,是满眶坚韧而执着的水光,她没有再回避与姜学尔对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腔孤勇,是爱和信任,给了她十足的底气。
“我或许弥补不了她的过去,但我会尽力,不亏欠她的未来。”
姜学尔心里难以平复,十几年来,她自认无愧于姜亦恩,也无愧于自己的女儿,可是今天,听了安寻的话,她心头居然开始涌动着愧疚与自责。
是不是,真的对小丫头太严厉了?
“所以,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我把人带走了。”
安寻慎重地回答:
“是,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允许任何人逼她。哪怕是您,我也会坚守到底。”
她暗暗握拳,掩盖下早已经在微微发抖的双手。
姜学尔终于动容,感叹道:“我终于明白那孩子为什么会认定你了,你的确有这个能力,让她离不开你。”
安寻不知道这算不算认可,可是她看见老人威厉的面孔,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之不易的慈祥,像严寒里盼来的一点点暖阳。
她鼻尖一酸,楚楚落泪。
“姜亦恩,是我孤注一掷的赌。我比任何人都怕赌输了,会误了她,伤了她。可除了她,我的生活里,没有一点光亮了。姜奶奶,不是小恩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她……”
她几乎要泣不成声。
甘愿放弃百毒不侵的铠甲,甘愿从无欲无求到患得患失,她自认,在自我的那场博弈里,她已经输得彻底了。所以,她不能再输掉她和女孩的爱,不能输掉女孩未来的幸福。
她知道,如果真的有离别的那一天,狼狈的会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也会是她。
姜学尔握住了安寻的手,轻轻拍了拍:“孩子,我并非有意想为难你。只是啊,元旦的时候,我才听说了你们的事情,我也……看到了小恩背后的那道疤。”
轻和的言语,晦涩,却不难懂。让那颗刚刚放落的心,再次怆惶失措:“我……”
她依然无力辩解,女孩为她拼过命,是事实。
那件事,是安寻心里始终过不去的结,让她注定这一辈子无论付出再多,也会永远欠着女孩那么一点点。
也因为这件事,她始终会要求自己,爱女孩,永远要比女孩爱她多那么一点点。
“安寻啊,我相信你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可是那孩子……每一次都在拿命护你啊……我个快入土的人了,你们年轻人讲究的情情爱爱,我理解不了。说实话,我宁愿她孤独终老,也不要她身边有一个随时会让她拼命的危险人物。我已经失去我的女儿了,我们姜家,只有这一个孙女了,你能明白吗?”
危险人物?安寻心里苦笑,她以为之前听到的那些难听的词,已经是极限了。沉默不语的表面下,心里的那个小人,已经捂着胸口,佝偻着身躯,疼得撕心裂肺,泣得肝肠寸断。
好在,老人家给了她台阶下。
“但我的态度,终归只是我的态度,你们听也好,不听也罢。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姜亦恩替你挨过的那一刀,永远不要失信于你今天说过的一番话。我也放下这张老脸来,恳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再让姜亦恩冒险了,你能做到吗?”
安寻却站在台阶上,久久止步不前。
姜亦恩为她冒的险,何止是那一刀,几次三番面对医闹,顶撞病人,违规行医……有了这些前车之鉴,她哪里还有脸面去说一声“可以做到”。
可如果连老人这么简单的请求都不能满足,又如何不亏欠女孩的未来。
“我,答应您。”
护她周全,爱她余生。
姜亦恩从食堂回来以后,在门口徘徊许久。她能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看到两人在谈话,极力想听到一点声音,却什么也听不见。安寻背对着她,她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那始终端正的姿态。应该,没有退让吧。
应该,不会放弃我吧。
她没有闯入病房,她从来就很乖。她想,安姐姐既然有意支开她,那就,不能进去吧。
其实,她只是害怕罢了,害怕看见外婆的咄咄逼人,害怕看见安姐姐的步步退让。害怕亲眼见证她最亲的人,把她最爱的人逼到放弃。
她只能心慌无助地靠着墙蹲下,抱着怀里的一次性餐盒,在食物的温热里,寻求一点安心。
终于,门开了。
安寻像经历了一场乱仗,身心疲惫,出门看见了小丫头,才找到了一点慰藉。望着她,眉眼松动了柔软,克制着情绪,莞尔一笑。
“早餐买来了吗?怎么不送进去?”
姜亦恩顿了片刻,才敢跑上前去抱住她,一时间,像抱住了她的全世界。
沉吟半晌,涩涩吐出一句呢喃:
“安姐姐,辛苦了。”
安寻眉稍一惊,她好像,又被小丫头看穿了,心口瞬间涌上了酸疼,眼前,又被一层水雾温润了。
小丫头拥她靠在肩头,给了她支撑的力量,在她的耳边,送来久违的温和。
“我知道你让我出来是什么意思,我外婆不好对付。可是你那么好,我相信我外婆一定会喜欢你的。不喜欢也不重要,安小爱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不需要特地讨我家人的喜欢。知道了吗?”
安寻心头一软,轻声回答她:
“重要啊,因为她是你最依赖的家人,你很在意她的看法对不对?你在意的人,我怎么能不在意呢?你放心,你外婆没有为难我,我们只是打了一个赌。”
姜亦恩眼底闪过一丝新奇:“赌什么?”
“赌你是不是个幼稚鬼啊。”安寻浅笑打趣。
姜亦恩已经想明白了外婆入院的缘由,安寻满眼无助地问她是不是真的放弃留学指标的时候,她脑子里懵了一瞬。其实,她迟迟没有回复国外校方的确认邮件,在从病房出来以后,她才最后敲定了这件事。
她已经从那个眼神里看到了,如果她真的放弃,她,她们,会有多失望。
“那你赢了吗?”
我怎么可以,让你输。
安寻眼里笑意盈盈,亲吻了女孩的侧脸,答案不言而喻。
“小恩,谢谢你没有让我后悔。”
所以,据理力争、苦苦坚守,只是因为,我也不能让你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安寻:外婆好凶……(委屈嘤嘤)
姜亦恩: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摊手)
第81章
安寻不放心留小丫头一个人在医院陪护, 回家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又折回了医院,还给姜亦恩整理了一些换洗衣物带了过来。她自认作为一个外人,不方便过多打扰, 只能有需要的时候进去搭把手。
深夜, 办公室里,留了一盏幽光。长夜漫漫, 狭窄的沙发,连辗转反侧都是奢侈。
姜学尔的话在安寻心里留下一个烙印, 滚烫的铁在她小心包裹好的胆怯上烫出了一个洞。她从来没有对姜亦恩提起过,其实对于她们的感情, 她是不自信的。
家人的一再离开, 早就让她认清这世上没有什么长久。时时在意着女孩微小的渴求,发现一点点空缺都去尽力补足,是为了救赎女孩, 也是为了压抑自己患得患失的恐惧。
半夜醒来, 走廊外头一片嘈杂, 伴随着刺耳的敲门声, 苏问打来电话, 说医院突然涌进一群持刀的暴徒,让她待在办公室里,千万别出来。
可是, 她已经站在门外了。
走廊黑压压一片向她涌来, 不是暴徒, 是家属, 曾经医治失败的那些患者的家属,全部面目狰狞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除颤”,“心肺复苏”, “抢救失败”,“宣告死亡”……一字一句,都化作了碎石尖刀向她乱砸,身上涌动着猩红,不是她的血,是无数死在冰冷手术台上患者的血。
回头,是秦诗捧着玫瑰花望着她,笑得狰狞又狡猾,顷刻,玫瑰花束向她迅猛而来,朵朵散开在脸庞划过,留下道道血痕。
耳旁,像空谷里反复追来的回音,寂寥可怖。
“你没有资格哭!”
“趁早脱了这身白大褂!”
“就是你的自以为是把陈老害了!”
她痛得无助,捂着耳朵蹲下,黑暗漫着猩红滚滚而来,几乎就要吞噬了她,直到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道光亮。
“安姐姐!小心!”
女孩,凭着一己之力,把她推回了办公室里,挡在门外,挡在暗涌和她之间。她拼命推着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她哭喊着,求助着,麻木地一下一下重击着冰冷的门,依然无济于事。
“不要!不要!我求你……不要……”
喉咙喊到嘶哑,撞得力气耗尽,终于,门开了。
黑暗褪去了,女孩的背后赫然立着一把尖刀,浑身浴血地躺倒在她的怀里,奄奄一息。
“小恩,小恩你醒醒!你不可以……不可以!”
抬头,是老人疾言厉色的脸,痛斥她:“安寻!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
“不!不是的……”
她苍白的摇着头,凄惨的泪浸着血水染遍全身,一只手,遏制了她的喉,她挣扎着,抵抗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几乎要窒息,几乎就要这样死去……
“啊!”
短促一声惊呼,她从沙发上滚落下来,办公室里安静平和,没有猩红,没有黑暗,只有台灯发散的暖色柔光,以及,狼狈又可笑的她。
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心跳零落不齐,面色苍白如纸。她大口大口夺着氧气,颈间还有些干涩疼痛,那暗影魔爪,居然能让现实里的她也没有办法呼吸,如果不是身体本能的求生欲,她大概,真的会死于这场噩梦吧。
她迈着颤巍巍的步伐出了办公室,走到姜学尔的病房外,悄悄打开了一道门缝,看见姜亦恩坐小板凳上趴在床前,身子随着气息平稳地起伏,睡得酣甜可爱。
进屋,理了理老人家的被子,给女孩身上披上了毛毯,放弃了满身的骄傲高雅,蜷缩着坐在地上,靠在床沿,在寂静里,费力地寻听着两个轻缓的呼吸声交错,以此来平复心情。
像狼狈又落魄的流浪者,贪恋着这一平方米的温度,来自女孩的温度。
“安姐姐,你怎么来了?为什么要坐在地上……”
姜亦恩醒了,看见安寻还惊了一跳,明明都叫她回家了。可见她眼里忧闷,闭口不谈,也没再追问,扶起她到隔壁空床上一起躺下,学着她平时的模样,揉了揉她的头发,亲吻了她的脸颊,柔软地笑了笑,轻声哄她。
“想我了吧?不怕,我在呢,睡吧。”
轻慢的言语像春风拂过,感受着女孩怀间温热,安寻那颗惊惶的心,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
后来的几天,姜学尔的气色逐渐好转,安寻和姜亦恩偶尔会一起陪着她到楼下花园散散步,一起围在床前谈天说笑,常常逗得她哈哈大笑。
孙美凤一家终于想起来探望,被姜学尔数落了一番,姜学尔也借机让他们当着安寻的面跟姜亦恩承诺,以后姜亦恩随时都可以回家,在家里,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对此,姜亦恩受宠若惊,安寻也欣慰不已。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姜学尔也从心底认可了安寻,也知道将来更多的日子,再坎坷再艰涩,也是她们小两口相濡以沫,自己,帮不到任何。
人,固然是要面临生老病死的,再不舍得放手,也终有不得不放手的那一天。
趁着安寻值班不在,她把姜亦恩拉到了床边叮嘱:“小恩啊,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说不定哪次再发病,就撒手人寰了,有些话啊,我想提前告诉你。”
姜亦恩一惊,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削着苹果的手顿住了,猛然间就有一股想哭的感觉涌在心头。但她强忍着泪水,这一刻,她居然也迷信的觉得,现在掉眼泪是不吉利的。
“外婆,您别说这些……”
姜学尔当然希望自己能活得再久一点,可若不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计划好后事,姜亦恩不知道会被她精明的舅妈欺负成什么样子。
“好孩子,你听外婆说……我手上呢,还是有些积蓄。你舅舅他们没有房,这二十几年,就一直住在我那儿,我也不能把他们一家子赶出去,他们要,咱们就给他们。至于其他的,就全部是你的,你父母那套老房子也旧了,你要是不愿意再去住,就把它卖了,我算过了,加上我这辈子攒的那些钱呐,也够你在市中心再买套大房子了。”
外婆一言一语透露的真实感,还是让姜亦恩忍不住掉了眼泪。
这一辈的老人似乎都是如此,一生要强,精打细算,倾尽心血为儿女积攒,却从来不舍得给自己买件好衣服。姜亦恩不喜欢“孩子吃苹果,妈妈啃苹果核”的无私,不喜欢人们歌颂的伟大总是伴随着可悲。
苹果,明明就可以一人一半。
爱,明明也可以不必伟大。
她抽泣着摇了摇头:“外婆,您现在想这些干什么呀,我不要钱,也不要房子,我只要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傻丫头啊……以后外婆不在了,你就真的连可以回的家都没有了……不要房子,你住哪?”
一向严厉的外婆慈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心里更酸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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